第16章 各有各思
夜里月朗星稀,谢舟喻端了盘糖豆就往竹林而去。谢晓阁方回了府来,两人正巧打了个照面。相视一眼他面无表情说了一句:“你大意了。”
谢晓阁蹙眉,摁了摁手中佩剑,隐下了所有冷冽,沉沉训道:“少吃甜食。”
那人斜了他一眼,直接下了台阶。慢步石道,烛光摇曳,将影子拉得老长。
“护巴的案子有消息了。”两人并肩而行,谢晓阁并未提及明悦的死,反而说起来之前的事。
“什么?”谢舟喻嚼着糖豆,有些心不在焉。
“勒朗在京城。”他忽然停住,难得的面色有些难看。谁知那人一顿,瞧着前面不远的石亭眼波微动,问:“就这些?”
谢晓阁颔首,眯着眼道:“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简不简单同你有什么关系,这活又轮不到你干。”谢舟喻也不知想到什么,冷冷一笑。
谢晓阁眸子一凝,手下稍微用了一点力,吸了一口气道:“他派一小童给我送了信。”
几步进了亭子,小碟子往桌上一放,谢舟喻缓缓开口:“说什么了?”他拿出一颗糖豆,递到那人跟前。
谢晓阁接过糖豆,手掌一翻收入手心,紧紧握拳后道:“想见我一面。”
“见你?”谢舟喻这时候才觉出些不对劲了。勒朗被追杀,来京城寻得靖文帝护佑是最稳妥的方式。且不说人在京城,迟迟不露面,单是想见谢晓阁一面,这事就有些蹊跷。
“什么时候?”他又问。
“明日夜里。”谢晓阁沉沉道。
一刹那相对无言。
“进京那日见到了陈褚卫。”他又摸出一小袋子蜜饯,两样放在一起嚼着。
“勒朗的案子大理寺在查,一直没有线索。陛下责令十日之内查出真凶,陈褚卫这时候出城是要去哪里?”谢晓阁垂眸道。
“也许,是勐州。”谢舟喻扯了扯嘴角。
勐州。勐州!
谢晓阁赫然起身,他气势一变,双目露出寒光,脱口而出:“勒朗秋日去过勐州!”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张开手看了眼静静放着的那颗糖豆,抿着嘴慢慢坐了下来。
“你是怎么想到勐州的?”他突然转而问道。
“我只是奇怪。”谢舟喻摇头,“明明人是在京郊被埋伏刺杀,陈褚卫却在那时候要出京城。况且勒朗是护巴人,来大梁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这次,也只有那次勐州。”
谢晓阁神色淡淡,这意思是陈褚卫的线索更多了?
“可去勐州能得到什么消息?”
“我记着明悦公主去年也去过勐州。”谢舟喻说着这话,面上偏又是一派认真。
谢晓阁觑了他一眼,心思转得飞快。他将糖豆放在桌上,轻扣着桌面,一点一点分析道:“若他们之间确实有什么,有人要杀勒朗,应该是为了明悦公主,那便是宫中或者朝廷之人。他不去找陛下,说明那人与陛下关系非凡,非凡到他没有把握陛下会偏于他这一方。”
谢舟喻突然接过话来,似笑非笑道:“也许是陛下自己呢?”
谢晓阁眼中震惊爆发,他整个人恍若灵魂抽离,一句话都说不出。
窸窸窣窣脚步声传来,谢舟喻噤声。来人双手背在身后,一身大红锦袍在夜里也格外显眼,腰间吊坠随着身子动作间不停摆动,微微折射着亮光。
“大哥,三弟。”
谢尤煦遥遥喊了一声,精明双眼一如往常,脸上挂笑,甚至多了几分玩味算计。他三两步走近,绕着石桌转了一圈,而后站定在两人面前,抓了把糖豆,问:“说什么呢?”
谢舟喻眉间露出不愉,他将碟子往自己跟前拖了拖,没有答话。
倒是谢晓阁回过神来,说道:“爹的事。”
那人点点头,翘了个二郎腿,无所谓道:“没什么大事,就染了风寒。”
“没什么大事还能躺十来天?”谢晓阁斥了他一句,长兄威严尽显。其实说起来,兄弟三人并不是生得很像的,不光是面容,还有性子。
谢晓阁就像把剑,凛冽骇人,锋利冷硬。而谢尤煦却像笑面虎,心口永远不一致,是利益至上的商人。
“御医都看过了,能有什么事?”谢尤煦反驳他,眼皮都没抬,嚼着糖豆敷衍极了。
谢渊也不知什么病,整日咳嗽不止,御医说是风寒,可十来日了也不见好。陛下那头也看着,说什么药好用什么,却依然是这样。
谢舟喻听着两人说话,动作微微一滞。
……
“干什么去了?”屈婧双手插腰,鞭子拿在手中。她抬了抬下巴,审问着堪堪溜进门的屈延钦。
屈延钦可不知道脸皮是什么东西,他挺直腰板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斜了她一眼说:“管得着么你?”
行啊这小兔崽子。
噼里啪啦的一通鞭子就甩了过来,屈婧冷着一张脸,高声道:“管不着?”她也不管那人躲不躲,跟追杀仇人似的挥着红鞭。
“你有没有良心啊屈婧!我可是你亲弟弟。”屈延钦恨得牙痒痒,一边躲还一边埋汰她。
“哟。”屈婧顿时收了鞭子,弹了弹指甲盖,道:“现在知道我是你姐了?”
屈延钦一下跳开,拿着扇子挡在身前,皮笑肉不笑地说:“棍棒底下出孝子,长鞭过处皆是弟。”
“屈延钦你信不信我头都给你拧下来!”屈婧气得冒烟,一身火红衣衫仿佛都要着火了,她眼中火光四射,柳眉倒竖,愤愤道:“我现在立刻给爹写信,你给我滚回去练兵!”
屈将军才回来不久,北方又起了乱子,即刻就领着兵回去了。而屈夫人这次也一道去了,所以京城里只他们姐弟俩。
“闹归闹,别拿我爹开玩笑。”
屈延钦一下就变了脸色,他快步贴过来,义正言辞地说:“我怎么能过去给爹添麻烦呢!”
“少给我放屁。”屈婧嫌弃地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眉欢今个来寻过你。”
怎么又是她。
屈延钦神色渐渐变得有些诡异,他摸了摸鼻子问:“干啥?”
“说和你一起去看比武招亲。”屈婧说着说着还给气笑了,又训道:“你倒好,自个儿不知道去哪鬼混了。”
“小爷我忙着呢。”屈延钦轻笑一声,摆摆手道:“没空搭理她。”
“那是你的事。”屈婧也笑了,笑得意味深长。她转过身,脚步轻快地往自己院子里去,临走时还丢下一句话:“爹已经把你许配给她了。”
什么狗屁玩意?
屈延钦跟五雷轰顶似的,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甚至还时不时红一阵的。使劲捏紧了手中折扇,嘴里低低骂了一句:他娘的。
“屈婧,你给我站住。”他越想越不对劲,猛地喝了一句,快步追了过去。
“干什么干什么。”屈婧拍开那人伸过来的手,嫌弃道:“别拉拉扯扯的。”
屈延钦呵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吓唬我。那臭丫头能说动她爹?”
屈将军是很喜欢常眉欢这姑娘的,可人家常越不喜欢。好白菜都被猪拱了,那能高兴么?反正这么多年了,不管常眉欢怎么闹,常越也不松口。
开玩笑,能把自己闺女送到屈延钦口中吗?
屈婧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冷笑道:“跟我理论什么,有本事找常叔叔理论去。”
得,一个个都跟自己杠上了。
屈延钦耳尖还微微发红,他嘴角是绷不住的烦躁,越想越来气,一跺脚干脆直接又出了门去。嘴里还直叨叨:“臭丫头,给我等着。”
待在家里的常眉欢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抬头望天,摸着下巴想了片刻,咧嘴一笑,准是屈延钦那小子骂她呢。
“小姐,您笑什么呢?”元秀推开门进屋,正端了水来洗脚。
“元秀。”常眉欢一骨碌凑过来,眉开眼笑道:“你说屈延钦这会子是不是知道那事了?”
元秀一愣,蹙眉想了想道:“哪件事?”
常眉欢诶了一声,拉着她说:“就我跟屈叔叔说的,让他把屈延钦许配给我啊。”
元秀嘴角一抽,额间有了黑线,她放下盆子,一字一句纠正道:“您不能称呼那为许配。”
“那是什么?”常眉欢缩回手,挠了挠头又问:“难不成叫指配?”
怎么还是怪怪的,算了。元秀叹了口气,指了指水盆说:“您先洗脚。”
一双脚丫子泡在水里,常眉欢的思绪却又飞远了。她想起来小时候屈延钦带她去河边,那时候在北方,很少有冰雪化冻的时候。那年春天留了很久,仿佛是记忆里最温暖的时候。
两人在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屈延钦拍着他的小胸膛说,他一定要去浔安峰学一身本领,然后带她走遍全天下的河,一起泡脚。
什么嘛,她才不稀罕呢。
可是想着想着她就噗地一声笑了,眉眼间都是温柔情思,埋着头看那双脚,偷偷地想:屈延钦,你什么时候来娶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