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兄长的旧识
深夜,许青从练兵场归来。
“二少爷,您能去西院一趟么?”
“怎么了?”
“夫人今天上吐下泻的,叫郎中来瞧,开了方子,但她不肯喝,说喝了恶心,吐得更厉害。您去看看吧。”小吉说。
他往小君住的偏院看了一眼,随即摇头:“太晚了,侧夫人还在等我。”
“可是夫人她——”
“随她去,你告诉她,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糟蹋坏了也别赖我。”
第二日。
“二少爷,少夫人那儿您真不去看看?”
“她还没见好?我不是让你再换个郎中给她瞧吗?”
“她说腹痛,东西不吃药也不喝,只是躺在床上,肯定好不了。不过我刚去的时候她倒是睡下了,您可以晚些时候去瞧。”
“待会儿我去小君那里同她吃饭,你随我一起去吧。”
“游夫人那儿?我去干什么?”
“到小君跟前,把你刚刚说的这番话再重复一遍。”
“明白了。”四宝往门外望了望,去合上了房门。“二少爷,这几个月您对少夫人态度也太冷淡了些。那日少夫人还问我呢,问她哪里得罪您了。四宝知道你是怕游夫人忌恨她,才对她这么不理不睬,但少夫人心思纯,这当中的缘由她是琢磨不出来的。站在她的位子上想,该多难啊。”
“你对赤玉倒是颇为上心啊。”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四宝给他添茶,“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少爷还在,肯定也会嘱托我多照应这位将军小姐。我常想,要是大少爷还在、迎娶了这薛小姐,肯定会像供菩萨似的供着她。”
“就因为她是大将军的千金?”
“不止。大少爷跟这薛小姐自小相识,有缘的是他俩生辰还是同一日。每年生辰前后,大少爷都亲自给这薛小姐选贺礼、再派人送去大将军府。就连他外出戍守的那两年,他都特意在家书里提起,让夫人帮他送些礼去。”
“怪不得无论是你还是小吉,都这么帮她。”
许青刚走进西院,小吉连忙从房内快步走出来。“您可算来了。”
“她怎么样了?”
“少夫人刚醒,说是腹痛缓解了些,却还是不肯喝药,说怕喝了又犯恶心。”
“你去把药端来给我吧。”
“小吉。”许青接过药,刚走出两步,又回头:“我进去看看她,你就在这儿候着,要是任何人往这西院来,都知会我一声。”
“小吉明白。”
“还有。”
“二少爷尽管吩咐。”
“你可知道她这回是为何腹痛?”
“是我疏忽,前天夜里少夫人觉得饿又不忍心吵醒我,就独自摸黑去了后院的厨房,喝了碗粥。”
“莫不是给三铜熬的粥?”
“我猜是的,咱们府里给人喝的粥一般不会留到过夜。”
“给狗熬粥的那个锅破旧成那样,她怎还能认不出?”
“自打游夫人进门,您不许少夫人去她院里,也不让少夫人跟您二位一起吃饭。三铜是游夫人的狗,它的吃食,少夫人没见过也正常。”
“你这是——为她鸣不平啊。”
“小吉不敢。”小吉低头,声音却仍然底气十足。
“我刚到许府时,就你小吉和四宝待我最好。现在来了这新府,除了四宝,我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了。她一个大将军家的小姐,却连个陪嫁丫鬟都没有,我二话不说就把你派给了她,还好吃好喝地待她、生怕她磕了碰了爹会寻我麻烦。我自认问心无愧,不知你为何也要替她埋怨我。”
“小吉只是觉得,您对待少夫人太冷漠了些。”
“冷漠?”
“小吉知道您有苦衷。但少夫人刚嫁来这新府,将军一家又出征北境,在如今这京城里,您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别说千金大小姐,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嫁进夫家几个月连丈夫的面都没见上几回,也说不过去。”
要是家里寻常下人像小吉这般对他说教,许青想必早已经发了狂。但小吉于他算是个恩人益友,他无法反驳。
他刚回许府时,他爹把他安置在后院住下,他的房间对面就是府里的厨房。小吉是厨娘的外甥女,年岁跟他一般大,帮厨的动作利索得不像个十几岁的姑娘。
那时大娘比现在更讨厌他,他爹也有意避着他。好在兄长还算怜惜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常常让四宝给他送些散碎银两和点心。他不怎么敢离开后院,更不敢随便上街,因为大娘不想让外人看出来这许府里新来了个男丁。小吉买菜时会帮他采买书籍,趁着厨娘不注意时她还会下厨为他开小灶,闲暇时跟他讲这京城里的新鲜事情。在这都城里,拉扯他长大的仿佛不是他那名满京城的御林军大统领父亲,也不是他的义父——那个带他回到这许府、帮他恢复许家二少身份的游大庄主,而是他那多情的兄长,以及对他这位兄长忠心不二的四宝和小吉。
他不再应声,叹口气,端着药走向赤玉的房内。
她原本面向墙躺着,闻声回头,瞧见了他,呆呆地盯着:“你来干什么?”
“送药。”
“这种事儿不劳烦您。”她声音沙哑,但谁都听得出她正在怄气。
“你自己傻,要去喝三铜的粥。也是三铜不会说人话,否则你还得赔它一顿饭呢。”
“我现在就向你道歉,我不该喝你的狗的粥。你快走吧,我不太舒服,没空应付你。”
“为何这么对我说话啊?”许青挑眉:“上次见我还客客气气的呢。”
“我看错你了。”
“哦?”
“我原以为无论你多么厌烦我,也不至于刻意找我麻烦、使我难堪。成亲那天你装作善解人意彬彬有礼,让我以为你真跟你兄长一样是个谦谦君子,不成想你只是个小人。”
“我小人?”许青站起身,朝她走去。“我要是小人,就留你一个人在这儿痛着渴着饿着,死也不理你。待你父兄征战归来,我就借口说你因为思家心切,他们刚走就告了病,我找遍了全京城的郎中也没能把你治好。这个故事怎么样?”
“禽兽。”她不看他,恶狠狠地骂。
“好,我是禽兽。禽兽给你带了粥来,喝点儿吧。”他往床边坐下,把勺子放到她嘴边。“喝了这个,歇会儿再把药喝了,明儿个病就好了。”
“我才不喝你的鬼东西。”她背过身,“我还想活到父亲和哥哥回来的时候呢。等他们回来,我要把在这儿受的气,统统还给你!”
许青哭笑不得,无奈:“大小姐,你不吃不喝,怎么熬得到他们回来呀?”
“我只是怕毒,不吃你拿来的东西。”
“我给你带的东西比你自己去厨房乱翻出来的要干净多了。”他逗她。“薛大小姐,别置气了,我对不住您,跟您赔礼道歉也不行吗?”
“你错哪儿了?”
“你初来乍到,我对你招呼不周,害你饥不择食生了病,还一直不来探望你。我现在将功补过,你也得给我个机会啊。”他伸手试着扶她起来:“起来吧。”
“你别碰我。”
“好,不碰你。”许青连忙坐开了些,给她让出位置。“你是将门虎女,是不会被这点儿小病拦住的。”
赤玉自己慢慢地撑着身子坐起,也不看他,夺过他手上的粥,勺也没用上,拿着碗直接一口气喝了下去。
许青接过空碗,待她躺好,给她掩了掩被褥。她突然皱起眉头,又缩起身子,用手掌捂住肚子。
“又疼?”
她额头上挂着一层细细的汗珠,用叹气代替回答。
他用手摸她的额头,帮她擦掉汗。“等会把药喝了就好了。”
她紧闭着眼睛,眉头皱得像一团乱糟糟的绳结。“你走吧。”
“等你喝了药我再走。”
“我会喝的,有小吉姐看着我,你走吧。”
“我今夜没什么要紧事儿。”
“那你也别在我这儿待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我是你的夫君,你有什么理由赶我走?”
“夫君?哈……以后你还是少说这种话吧。来到这儿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我把日子过成什么样,都用不着你同情。”
“那你自己保重。”他冷眼。“药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