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拔乱(一)

  顾夕光天化日下,穿房越脊, 一直奔到禁宫脚下。

  周遭人声渐稀, 庄严的宫墙在落日的余辉下, 庄严肃穆。宫门前宽阔的广场前,五道汉白玉石栏杆的石桥横跨御水河,向五座宫门延展。

  顾夕停在桥下, 心跳如鼓。这一刻,他飞奔回来的这一刻,心中填满的, 全是赵熙。

  他的赵熙, 正处于风暴的中心, 他要回来,与她并肩在一起。他再也不要逃避, 也不能逃避。

  顾夕周身都疼, 心情却坚定。吃下药丸再苏醒, 那不叫重生。冲破重重迷障,再找回自己, 这感觉如此崭新而充满希翼。他长舒口气, 药王爷爷果然高明, 他的药原来是这样用的。

  禁宫大门前,有兵士注意到这边异动,挎着腰刀飞奔过来。顾夕下意识退了两步, “咝……”疼得直吸冷气。方才逃狱, 又蹿高飞低, 真是用力过猛,奔逃时倒不觉得,一停下来,才觉出全身都疼。顾夕低头瞅瞅自己,这一身血印子,真是挺惨烈。

  “顾侍君?”为首一人一眼认出顾夕,“天啊,顾侍君,您回来了?”

  顾夕听他这话茬,就知道事情不妙。耽误了一天一夜,这下宫里一定找他找翻了天。

  他前尘都忆起,自然也想起来赵熙脾气。那人可不是温柔无害,顾夕方才鼓起的坚定有些怯怯,咬唇问,“陛下可好?”

  “哎,顾侍君……卑职送您回宫吧。”那侍卫长无法多说,他的职责就是将人好好地送进宫去。一边吩咐人飞速报进宫去,一边命人给顾夕抬辇。

  只一息间,辇就到位。顾夕再慌再怕,也抵不过对赵熙的思念。他一步跨上辇,坐下时倒记得缓缓的。疼,“先回后宫吧。”

  侍卫打量了顾夕的装扮,一身黑色夜行衣,几处都撕破了口子,这造型确实不适合就见陛下去。

  “您先回去收拾停当再过去吧。”反正已经派人报了进去,侍卫长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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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监跑进来报事,腔调都走了音。

  “夕儿回来了?”祁峰惊喜挑眉。

  “说是回外后宫收拾一下,即刻再来面圣。”

  赵熙刚喝了定神的药,睡得很实。祁峰轻轻给她掖了掖被,低声对太监道,“走,我们去外后宫。”

  祁峰也不用辇,走路带风,把宫人们都远远甩在身后。

  进了清溪阁,满院子的宫人都在,大家垂着头,都红着眼圈。

  “怎么了?”祁峰环顾四周,感觉气氛不对。顾夕院子里的人被陛下清洗过几遍,此刻全是御前的人,所以他也不避讳,皱眉问,“夕儿怎么了?”

  “在沐浴。”宫侍说不出来,只垂泪。

  祁峰拂开众人,几步进了厢房浴室。

  水雾迷蒙,几个宫侍捧着衣衫候在外面,也是眼睛红红的。祁峰自己拂开纱帘,绕过屏风,看见水雾中刚出浴的人。

  “夕儿……”祁峰走过去,看清顾夕。

  顾夕裸着全身,莹白肌肤,有纵横鞭痕,触目惊心。从腰至臀到大腿,全是青紫肿着。顾夕光洁的小腿肚上,有两道斜着的紫色肿痕,一看就是上过夹棍。

  祁峰心疼又震动,连陛下都没这么动过顾夕,纵使万山歹毒,也没给顾夕留下这么惊心的外伤。林泽好大的胆。

  “兄长。”顾夕正穿衣服,被祁峰进来瞧见,也是吓了一跳。他敛了衣襟,掩住伤处,却被祁峰一把握住手腕。顾夕手指修长,此刻十指根根红肿。

  “夹的?”祁峰气得直咬牙。

  顾夕没在意这些伤处,却心疼祁峰,经年不见,他面前这位兄长,真是为自己操碎了心,“兄长,无事,都是皮外伤。”

  “见过陛下,回来夕儿再同您讲。”顾夕按捺不下想见赵熙的冲动。

  “你这样能成?”祁峰琢磨着要不要给他唤太医,上点药缓一缓,反正赵熙仍在睡觉。

  顾夕想到一事,按住祁峰的手,眼睛亮亮的,“我回来了,兄长,我真的回来了。”

  祁峰没明白顾夕的意思,“自然是回来了。”

  顾夕没说话,只是笑着看他,眼睛里全是神彩。

  祁峰定定地看着顾夕的眼睛,震动,“夕儿,你……”怪不得这次再见顾夕,感觉完全不同之前。活力,希望,在这个年轻人身上重燃起来,久违的气息,温暖的,充满英气和灵气儿的那个顾夕,如今又活泼地,生动地站在眼前。祁峰有强烈的重获的喜悦,他欣喜地抓住顾夕的肩,一把扯进怀里。真不愿,也不敢再放手,这个灵动的弟弟,才是顾夕呀。

  顾夕心情也激荡,埋头在陌生又熟悉的胸膛里,听着同样全乱的心跳声。

  “嗯,夕儿真的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之前是夕儿任性,只想着自己逃离,重活一世,把难题都留给了陛下和你。以后都不会了。”他似自语,又仿佛起誓,轻轻发颤的身子,被祁峰用力温暖。

  两人正低低叙话,外间突然传来山呼万岁的声音。

  祁峰和顾夕一齐回头,看见一袭明黄色的长衣身影,在屏前显现。那身影修长瘦削,拖着长衣下摆,在屏前留下一道明黄的色彩。

  “陛下。”顾夕低低自语,完全僵住。他澄澈眸中,全是那抹明黄,亮的光彩,让他移不开眼睛。看着赵熙一步步走进来,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挂牵,熟悉的怒意。他再世为人,在这一刻,在见到赵熙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得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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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泽赶回御所,已经人去牢空。他站在地牢底层,惊愕半晌,“人怎么走脱的?”

  众人怎敢提林傲天的事,都跪下称罪。

  林泽看破损的牢门,一脸的不可思议,“顾夕功夫这么强了?”

  一位偏将过来进言,“大人,估计人犯的内力已经臻至化境。人走脱了,就走脱了,不是还没定罪吗?没有文书,倒也是查无实证的无头案。”

  “什么话?”林泽难以置信,“这是问题的重点吗?”

  “他走脱了,定是回宫去。陛下见他平安,倒也就安心了。他若识大局,不会攀扯出您和御所,若他找陛下哭诉……咱们这知道此事的人,都是江北的子弟兵,众兄弟都是一条心,断不会认他诬蔑您的话。”

  “你们……”林泽这才听明白,这帮子人耍无赖的本事,倒是让他耳目一新。他转身往外走。

  “大人,您真不能回宫自首。”偏将们拦住他,“您是江北元帅,掌国家三分之一兵权。陛下若因着一个侍君的事就迁怒于您,武将中难以服众呀。”

  “你们让我拥兵自重?”林泽冷道,“一兵一卒都是华国的,是陛下的。”

  “小人们不是这意思。”众人在他膝前跪了一片,“不过是一个侍君,再好,再难得,也是男色,哪及国家大臣,沙场将士?若因着后宫之事牵连前朝,甚至动摇军心,也不是陛下乐见的结果。所以……”大家一齐瞅林泽,您就消停些,等着陛下那面的动静就好了。兴许这事就大事化小了呢。

  林泽虽不认同,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再回宫找陛下分说,只会徒增陛下烦心。反正事情的结果已经达到目的了,无论是他亲自带顾夕回宫,还是顾夕自己回去的,都行。顾夕竟然内功深厚,陛下的寒毒一定有解。至于自身生死,又有什么重要。林泽想清这一层,深深叹了口气。疲惫地转身,走上台阶。

  “大人。”众人在下面一齐唤他。林泽没回头,只摆摆手,“都退下吧。”

  林泽回到自己的屋子,遣退随从,心中难以平静。他知道自己少智少谋,处事冲动,屡屡犯错,捅出漏子都是赵熙替他善后。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害了顾夕性命,否则赵熙的毒何人能解?

  林泽疲惫又挫败地跌坐在椅子里,手指捂住脸,久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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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溪。厅上。

  三人对望,各怀心情。

  祁峰欣喜;顾夕初而欣喜,继而气短,在赵熙注视下,又生怯意;赵熙,又喜又气。

  她在祁峰走后,不久就醒了。得知中宫去探望顾夕,她简直以为自己梦还未醒。披上件衣服就赶来了。终见到那个人,这些日子的煎熬、失意绝望,一下子被欣喜冲了个干净。人好好地回来了,真是再好没有的事情。欣喜之余,赵熙终于记起,自己还应该很生气。

  顾夕比之两天前,又清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即使刚沐了浴,也未见红润。这是在外面吃了多少苦?赵熙目光如矩,直想将人扯过来上下检视一番。顾夕却只远远站在厅上,偷偷打量她一眼,见她沉着的脸色,又弱弱地垂下目光去。

  赵熙转向看祁峰。她的中宫一改往日沉稳,一脸喜色,看着顾夕那目光慈爱又欣慰,好像孩子出去打了胜仗,凯旋而回,他老怀甚慰一般。

  赵熙哼了一声。这两人才缓过神。

  祁峰撩衣跪了一半,就被赵熙扯起。赵熙瞟了一眼远远跪下的顾夕,“中宫先回去歇着吧。”

  祁峰怔了下,刚才只顾沉浸在喜悦里,倒是忽视了赵熙的感受。虽然祁峰不是护孩子的性子,何况顾夕这回也确实有错,但此刻顾夕的情形,确实承不起赵熙的怒意。祁峰想替顾夕辩几句,但话到唇边,又咽回去。他突然意识到,顾夕重生回来,这一回可算是头一次真真正正面对赵熙。此刻,不就是顾夕心心念念的新开端吗?

  祁峰想明白了这点,果断告辞,“是,臣侍告退。”

  赵熙板着脸,嗯了一声。

  祁峰退后几步,经过顾夕身侧,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肩。

  顾夕抬头冲他微微笑笑。

  错身间,两人以目光交换了讯息,祁峰退了出去。

  在院中,到底不放心,吩咐众人注意听里面动静,祁峰这才出了清溪。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比如外后宫的防卫,要重新梳理一番,比如林泽那里,陛下派人跟过去了,为什么顾夕都回来了,那几个亲卫却一个也没回来。祁峰一边急走,一边皱眉想事情。他对华宫其实并不很熟悉。对赵熙的人也很陌生。他做正君时,手下人很多,分布也广。可现在他做了中宫,反倒在南华没再布置人手。此刻真到用人之际,才显出捉襟见肘。祁峰脑中细细掂量着他能用的,为数不多的人,他得好好筹划一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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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溪阁。

  随着宫侍们鱼贯退出,周遭安静。

  顾夕心内激荡,抬头看了久违的赵熙一眼,眸中早蓄满晶莹。

  赵熙挟着怒气几步过来。顾夕咬唇,痴痴地看着她。

  赵熙心中似有感悟,仔细打量顾夕的眼神,清澈,温暖,像蕴着星天。

  “夕儿?”赵熙心中一动,试探着轻轻唤。

  顾夕含笑带泪,用力点头,“是,是夕儿。”

  赵熙愣了一下。

  顾夕拉住赵熙的手指,握在手里,又暖又熟悉,他含泪一字一顿,“是,我,回来了。”

  顾夕心疼地上前一步,展臂将人揽在怀里。经久不见,他的赵熙,又瘦了,抱在怀里,硌得人心疼。顾夕用力搂紧她,轻声埋怨,“政务如此繁忙?怎么不好好用膳?”

  赵熙被久违的怀抱揽在怀里,长久已经不能自已,她简直难以置信,却又欣喜万分,感谢上苍,感谢神灵,终于把她的夕儿带回来了。沉睡经年的那个温暖的灵魂,那个沉睡着的温暖的顾夕,终于荡涤蒙尘,终于苏醒。她颤着手回抱住她的顾夕。

  两人久久相拥,互听心声。

  赵熙重获顾夕,喜得拉住顾夕不愿放手。再回来的顾夕,和从前一样温暖体贴,但也有了些许不同。但无论怎样变化,赵熙都欣喜不已。

  拥抱良久,不愿分离。顾夕先支撑不住,也是担心赵熙身体。他微微侧身,揽着赵熙,安置她坐在椅子里休息,他认真地打量着赵熙,“生病了?”

  赵熙揽住跪在膝前的人,“来,坐过来,见你回来,我的病就好了。”

  顾夕他在赵熙注视下,一寸一寸缓缓凑近,在她唇边轻轻闻了闻,赵熙只觉顾夕的气息,清新淡淡,在唇边似拂起一阵微风。

  顾夕一探便知,轻轻叹道,“真是着了风寒了?”

  赵熙惊奇不已,从没见顾夕这么操作过,“病也闻得出来。”

  顾夕笑,“病人喝过药,气息中自然有药的味道。熟知药理的人,都可闻得出来。太医们也能,只是……”他顿了下,抬目瞅了赵熙一眼。

  赵熙笑,“太医凑不得这么近的。”顾夕红了脸,又愧疚地揽紧她,低声,“我从前疏于照顾你……”从前,他只顾沉浸在赵熙的爱里,如今重获,才觉疏于珍惜。

第77章 拔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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