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指尖动了动,绕在指上的那缕微光突然熄灭——泠泉的气息断了。风崖站在天河边,轻轻闭上了眼。

  千年一梦,我究竟在干什么呢?

  “风崖!”

  “来得可真够快啊……”

  垠野一把薅起他衣领,“杀了吟光,天地震荡,对你有何好处?!”

  风崖淡淡笑着,“一开始便知是我,不如早早下手,免掉许多麻烦,何必非要证据呢?”

  “风崖,等吟光继任,天界就不再需要大护法,届时我不过是个晚辈,你为什么非要现在跟我争呢?”

  “哼,垠野,你居然问我为什么跟你争?你是玄明的护卫,却让他为你而死,你竟还能活到今天,也确是冷血无情了。”

  “别提玄明,你现在做的这些,难道是他愿意看到的么?”

  “罢了,我们两能有什么可说,不如直接动手好了。”

  垠野目光沉沉,“一千年前你都没做到的事你以为你现在还做得到么?”

  风云席卷,天河流转,不过往日重现。

  风崖被死死钉在灵阵中央,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垠野,你还真是强啊,这么看来,玄明也不算选错人嘛,原本就是我不配……”

  垠野似是不想多说,“你暂时待在这里吧。”

  “哈哈哈,要杀便杀,不然你以为我还会悔过么?”

  “我无权处置,要不要杀你是天帝的事,悔不悔过是你的事,但对不对得住泠泉,你还是想想比较好。”

  垠野挥袖而去,风崖低着头一直笑着。

  “上神,为什么不让我去呢,是因为……我太弱了么?”

  “上神,我不怕死,求您就让我帮您做些事情吧。”

  “上神,我不会离开您,也不会背叛您的,您想要的我帮您夺。”

  “上神,只要您相信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上神,您放心,交给我吧。”

  我如你所愿了,你这些年可还快乐?

  眼泪滑落,风崖自嘲地摇了摇头,哪有什么对不对得住,这一步踏出的时候,就知道是错,可他的心意,怎忍心拒绝呢。

  云梦大泽。

  又是这个地方。

  泠泉血已流尽,身下荒草嗜血疯长,他面色苍白,瞳仁无光,垠野抽出泠泉头上的青阳剑,为他合了眼。

  到底相识多久了?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真是稀罕。”

  “来看看老朋友嘛,我也没冷落你太久吧。啊,泠泉你是不是长高了?”

  “泠泉见过天帝。”

  “哈,真乖!对了,认识一下吧,我家垠野也很乖的,你们应该合得来。风崖,有事跟你商量。”

  “好。泠泉,你招待一下垠野吧。”

  “我是垠野,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彼时少年冷冷看了他一眼,默默端茶倒水,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泠泉,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每次陪玄明去找风崖,你都不给我好脸色,话也不与我说,可之前明明面都没见过,我实在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到最后,还是没能跟你说上一句话。

  泠泉的身躯渐渐消散,上神生于天地归于天地,终了无痕迹。

  又少了位故人啊,玄明,我和你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单薄了。

  剑柄上残留的血迹不是泠泉的,这个气息……垠野瞳孔缩了缩。吟光呢,缚神茧锁了他的气息和神力,她会把他带去哪里?

  吟光猛然睁开眼,光线幽微,穹顶高悬,暗黑一片,耳畔能听到缓缓而动的水流声,不远处木桥的尽头亮着两盏红色的灯笼,散发着微光。

  这到底是祠堂还是幽冥?

  “你醒了?”

  “阿婴?”

  阿婴轻轻靠过来伏在他胸前。

  “你没事儿吧,这是……”

  “没事,这是孟婆祠后面的山洞,我们暂且避一避。”

  “泠泉……”

  “嘘——”阿婴的手按在他唇上,“难得能清清静静待一会儿,先不说这些了好么?”

  “好。”

  阿婴唇角微微上翘,轻言软语道:“吟光,既是成亲,我们似乎还欠些什么才算得真的礼成,今日别过又不知何时能见面,不如……”

  纤长的手指插入他的发中,顺着摸下来,指尖划过脸侧,有一丝痛感,吟光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喉结哽动,轻轻唤了声,“阿婴……”

  她搂着他的脖颈,头靠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吟光,难道你们神当真无欲无求么?”

  “不是,我……”

  话未说出口,炽热柔软的唇便堵了上来,鼻尖相抵,她捧着他的头,一声声唤着——吟光——

  罢了。

  他伸手按下她的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阿婴,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阿婴浅浅笑着,眸光流转,“我是不会后悔的,至于你……吟光,希望你也一样。”

  巫山云雨,绮梦幻丽,终不过似彩云琉璃。

  垠野眉头紧锁地睁开眼,不行,感知不到她和吟光的任何气息,虽然希望渺茫,但也只能试试感知缚神茧了,神器的感知范围有限,总不至于还在这么近的地方吧。

  闭眼的瞬间,灵觉一震,垠野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岚,心下惊疑,居然真的还在这里,她到底何意?想不了那么多了。垠野神色一冷,展身奔去。

  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山洞的入口,洞内光线昏暗,垠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长桥尽头的两个人。阿婴跪坐着,吟光闭眼躺在她怀里,恍若睡去,衣衫不整,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骨节分明,她长长的指甲在他眉心轻轻滑动,犹如利刃。

  阿婴妖冶地笑着,眸中红光流动,“大护法来的可真慢啊,我等你好久了。”

  “放开他。”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垠野瞬间逼近,阿婴神色自若地按下指甲,一点血珠冒了出来,“大护法要不要试试,到底是你杀了我快还是我毁了他的灵核快?”

  垠野停在她身前不过丈余的位置,神色郁郁,阿婴自顾自打量着吟光,“可真是叫人不得不心动的模样。”说着弯下腰吻掉了他眉心的血迹。

  “大护法好像很不高兴啊?你不是一直希望吟光杀了我么?正好,现在他有了不得不动手的理由,你不应该心满意足么?”

  垠野注视着她的手在吟光锁骨摩挲,渐渐有些压不住火气,目光冰冷,阿婴却歪着脑袋看着他,笑意愈深。

  “你干嘛一直看他,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你什么意思?”

  “这还不够明显么?”阿婴神色暧昧,话语轻佻,“他可乖了,似乎是想我开心,你要来得早些,说不定可以见到他对我到底有多好……”

  气血上涌,一道灵光飞出,阿婴松开手后跃离开了攻击范围,垠野扶起人事不知的吟光,拉上了他的衣服。

  “哼哼,”阿婴捂着嘴轻笑了两声,“大护法,我发现你的秘密了哦。什么冷血无情,原来是不敢啊……”

  垠野掌心微动,赤色长剑出手,阿婴脸色瞬间灰败,剑风凌厉,一击呼啸而去。

  赤幽剑回手,沾了血迹,但洞中已没了阿婴踪影。

  “跑了?”垠野冷笑了声,“我看你能躲多久。”

  缚神茧被收回,吟光微微皱了皱眉醒过来,脑中混乱,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下意识推开垠野后撤了几步,穿好衣服。

  “你——”

  “我——”

  两人一齐开口,又同时噤声。

  垠野漠然看了吟光一眼,“你知不知道山影给她喂了魔血?”

  吟光眼中一晃,心口一痛。

  “她已经觉醒,杀了泠泉,丧失心智了,你觉得她这样对你是为什么?”

  吟光低着头,整个人都在颤抖。

  “傻事做够了么?”

  吟光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冷冷抬眸,“她人呢?”

  垠野唤出青阳剑推向吟光,“你应该能感应到她,趁还来得及,尽快找到,杀了吧。”

  青阳剑在眼前盘旋,吟光一把握住,“我知道了。”

  天色突暗,气压骤沉,两人对视一眼,奔到洞外,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此刻乌黑一片,仿佛无尽深渊,大地寂静如死去,躁动的气压似乎要将一切摧毁。垠野掐指推算未毕,吟光的脸色已经惨白,他捂着脸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啊——”

  哀吼震颤山林,垠野轻轻闭了眼,来不及了,终于,还是被推到了最惨烈的结局。

  “君上,君上!”千白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君上——”

  山影伸手止住他,“我知道了。”

  千白吞了吞口水,紧张道:“没事儿么?这可是……”

  “神墟……”山影叹了口气,无力笑了笑“果然,天道不可违,神魔亦同,小小情劫最后竟成了天地大劫,吟光君终究是要认输了……”

  千白低着头,涌到嘴边的话立刻又吞了下去。

  山影哼笑着瞥了千白一眼,“怎么?敢想不敢说?”

  “属下……”

  “唉,当时没想那么多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难道不是在做好事么?逼她入魔的又不是我,把持不住的也不是我,怎么,你还想怪我?”

  看着山影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千白莫名松了口气,“您好像不担心?”

  山影眨了眨眼睛,“有么?神墟若出,毁天灭地,我怎么会不担心呢?”

  “可……”

  “垠野那个乌鸦嘴,好好的非要借什么赤幽剑,还真是一语成谶啊。”

  青阳毁身,赤幽灭魂。

  “形神俱灭,不知道吟光下不下得去手……”

  “一定要吟光上神亲手去做么?”

  山影微微低眸,半掩了眼中情绪,“除了自己,他能允许谁动手?再说,如今能找到她、接近她的也只有他自己了吧……”

  当初为救她一命送她的那根肋骨,如今成了她的索命符。她为你入魔,与苍生为敌,你待要如何?刹那欢愉,永世痛苦,这步步深渊,都是你亲手推她进去的。吟光,天道对你可真够狠的啊。

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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