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时

  “这位公子,请问这是哪里啊?”大树下坐着的女子面容姣好,神色惴惴地揉着脚腕,“我迷路了。”

  男子冷眼打量着,“你是妖精吧。”

  女子一脸惊诧地看着他,“公子说笑了,小女子是来投亲的,哪里像妖精了。”

  “哪里都像啊。”男子这么说着,却还是走近来,拉起她的脚,褪下鞋袜,观察了一下她高高肿起的脚腕。“还真伤得挺重。”

  他从怀里掏出符咒,念念有词地燃成粉末,涂抹在她脚上,笑道:“演个戏而已,不必如此认真吧。”

  “切,又是个道门弟子。今天可也真够倒霉的,你们道门今日是要考核业绩么,一波又一波。”女子利索地抽回脚,“道长要杀要剐?”

  “我叫烛原,你叫什么啊。”

  “你管我叫什么。”

  “唉,要不你还是接着演吧,我比较喜欢温柔一点的。说不定一高兴,就放了你呢。”

  谁信你啊。虽然心里这么嘀咕着,女子还是盈盈道:“小女子名唤花时,投亲不成反受了伤,无处可去,公子可否收留?”

  烛原粲然一笑道:“可以是可以,但不能白白收留,你会洗衣做饭么?”

  花时有些捉摸不透烛原到底何意,她刚刚死里逃生,伤了元气,这会儿只能任人宰割,可这道人似乎并不想置她于死地。

  “想这么久,难道是不会?”

  “会。”

  “那就好。”烛原背对着她蹲下,“上来吧,我带你回家。”

  “你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不是道门弟子么,斩妖除魔,理所应当。”

  “哈哈,你这觉悟倒是比我高,不如拜到师门去,应当比我招人待见。”

  在山里绕了好久,顺着溪流而上,密林中的一片小屋隐隐可见。

  “烛原?”

  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蹿了过来,到眼前才看清,是一只小狸猫,半人半妖的姿态,皱着眉头打量了花时一眼,眼神冷漠,“嗯……这次带了个妖力这么强的回来,不妙吧。”

  烛原放了花时下来,介绍道:“这是狸溪,精通妖精的恢复调理之法,有她帮你,很快就会好的。她叫花时,是个花妖,还蛮强的,从师兄他们的围攻下逃出来了。”

  花时丹红的指甲骤然爆出,一把掐住烛原的脖子,“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狸溪:“你最好赶紧松手,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烛原无所谓地笑着,“没关系啦,她从没伤过人,只会摆摆花架子而已。”

  狸溪白了烛原一眼,对花时道:“若想动手,离我远一点,我不想被发现。”

  烛原拂下花时的手,“你跟狸溪去吧,再见,希望你投亲顺利哦。”

  他竟真的径自去了。

  “别看了,走吧,你伤得不轻啊。”

  “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狸溪冷笑了笑,“傻子,脑子坏了,背着师门救助妖精呗。”

  后来,隔三差五便能见到烛原带着受伤的小妖精回来,大多是他追踪观察过的,被他称作“只会摆花架子的”小妖精。

  狸溪常挂嘴边的就是“傻子”,每次烛原来,都要骂上两遍,然后照单全收,尽心治疗。

  “你为什么这么做?”

  “嗳,你还在这里啊,伤还没好么?”

  “差不多了。”

  “那留在这儿难道是真的打算给我洗衣做饭么?不行哦,毕竟是道门弟子,娶个妖精太不像话。”

  “谁要嫁给你啊!你这么做要是被师门知道了,怕是不妥吧。”

  “嗯,搞不好会死吧,师兄他们看我不顺眼很久了。”

  花时定定地盯着他,他嘴角带笑,言谈随意地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花时你会伤心么?”

  “你这种傻子必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用得着我伤心么。”

  烛原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花时真是温柔的好孩子啊。”

  “姑奶奶我大你千儿八百岁呢!”花时别开目光看向远处,“谁若敢伤你,我必叫他不得好死。”

  “咦,我可是比较喜欢温柔娇媚的女孩子哦。”

  “谁管你喜欢什么样的……”

  “花时。”烛原难得正色,“万事因果已定,魔虽伤我,我不入魔。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永远别为我伤人。”

  “烛原!你背叛师门,藏匿妖精,助纣为虐,坏我门风,百死莫偿,如今还有什么话要说!”

  “无话可说,甘愿受罚。是我持身不正,冥顽不灵,还请师兄们不要为难师父。另有一言想告知大师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归一,皆为道也,非唯你我。”

  凌虚门最小的弟子——天才烛原——因欺师灭祖之罪,死于一百零八根虚灵剑下,尸身千疮百孔,弃置荒野,实惨不忍睹矣。大弟子接管凌虚门,逾十年,渐至衰落,不复列八大山门。

  耀星颔首道:“实在抱歉,云由来找我我便猜到是花时,应该早点提醒你们的。可有什么损失,我尽量补偿。”

  云婴摇摇头,“耀星大人言重了。”

  云由脸色阴郁,“补偿不了了。”

  耀星掏出一粒种子递到云由面前,“这是我的守护灵,可以召唤于我,若有需要,捏碎即可,无论何处,我都可以感知到的。请收下。”

  “谁要你帮我赔罪。”花时眨巴着眼睛靠近云由,“哥哥,如果花时惹你不高兴了,愿意以身相许,终生侍奉,以此补偿,如何?你喜欢什么模样的我便能化作什么模样。”

  云由全身抗拒,“不如何,我喜欢我自己这样的。您老三千多岁了就别叫我哥哥了,受不起。”

  “阿由……”

  “你闭嘴!”云由瞪了青泽一眼,“我们还没完呢,过来!”说完一个纵身御风而去,青泽看了云婴一眼,随即追了上去。

  耀星不安地看了看云婴,她好像并不打算跟上去。

  “这……不会有事儿吧?”

  “顶多打上一架,反正阿由也打不过阿泽,阿泽不会伤了他的,没事儿,耀星大人不必担心。”

  一阵轰鸣传来,远远便见旷野上灵光大动,耀星叹了口气,“我还是去看看吧。”

  “耀星——”

  耀星回头看了花时一眼,“你乖乖待在这儿,回来再与你算账。”

  屋里只剩下花时和云婴。

  云婴饮了一小口茶,感叹道:“茉莉确实很香。”她微微偏着头看向花时,“好茶当配故事饮,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花时对上云婴的目光,对方浅茶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洞悉一般的光彩,她别开头,淡漠道:“我才没有故事。”

  云婴轻轻笑了笑,“那是我们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么?一直盯着我们,设了这个局,难道是因为让耀星和岚霖见了面?”

  “才不是。”花时看着院子里枯萎的神木,微不可闻地喃喃道,“我比谁都希望他们幸福……”

  “我只是个外人,马上就会离开这里,有些事情还是要偶尔拿出来说说心里才舒服吧,我保证听了便忘,不会有他人知晓。”

  “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为什么怀疑我?”

  “说不上来,总觉得你对耀星大人的态度实在过于温和,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没必要。”

  花时淡淡笑着,“这神庙的地址是我为他们选的,那棵神木下面埋着烛原的尸骨,我等了一千年才等到他转世,真好,他今生终于得道,不必再受轮回之苦。”

  云婴静静听花时说着,不过三言两语,还未说出口便又咽回去,故事支离破碎,多少叫人不明所以。她亦不发问,只是听着。

  茶渐渐凉了。

  花时收回目光看了云婴一眼,“我并不妒忌岚霖,相反,我很喜欢她,因为她偶尔会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明明温柔善良可却总表现得冷清。我对耀星也没什么心思,虽是转世,容貌相似,但他已经不是烛原了。他可没法和那个傻子比。不过是寄托而已,似乎看耀星过得好,想起那个傻子时,我就会不那么伤心,可事与愿违,我总会忍不住想,为什么这样安稳活着的不是烛原……”

  花时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妖媚一笑道:“看在我这么惨的份上,姑娘能把哥哥让给我么?”

  云婴摇了摇头,“都知道你心里装着个永世不忘的人了,我才不要委屈阿由呢。”她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水,起身道:“我该去看看我家那两个傻子了,你多保重。以及……其实有心思也没什么。”

  “婴姑娘。”花时突然叫住她,“他说的可没有半句假话。”

  “烛原……”

  眼前人周身贯穿伤口,血已流尽,苍白失色,眼眸微张,似乎还带着笑意,凝视着虚空。她用力握着他僵硬冰冷的手,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花时……”

  她死死盯一动不动的尸体。

  “我已经不在那里了哦。”

  她闭眼发动知觉,一点灵光在她面前盘旋。

  “看到我了么?花时果然又温柔又听话,真的没有去寻仇。对不起,太为难你了,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花时啊。别哭,我不走,我留下陪你。”

  …………

  花时从心口掏出一朵小小的茉莉花,虽无根基,却依旧鲜活。

  岚霖,对不起,耀星总这样不解风情,是因为他真的缺一缕魂魄,但我,却不能还你。

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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