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番外一则
关于小凤凰
神木很久没生小凤凰了。
它一出生, 荒火之境的鸟雀便都聚集了起来,因为树上盘了条龙,不敢如何接近, 只敢远远在外围飞着看。因其五颜六色聚在一处, 便如一条彩带。小凤凰刚破壳, 对这人间满是好奇, 见彩鸟好看, 拼命仰着头望,终于一头栽了下去。
叫一条龙尾巴给卷了起来, 送回了树上。
小凤凰看着卷着它的龙尾巴, 又看了看正在扇风的一条,把鸟雀赶走的另外一条。它十分好学,不懂就问:“你有三条尾巴。”
然后看着自己, 有些遗憾:“我只有一条尾巴。”
“是啊。”容庭芳懒懒盘着它, “还是秃的。”
天凤年幼时,如同一只雉鸡, 比寻常鸟雀都不如。大约是神木不够青翠,它生出来的凤凰,身上秃秃的, 只有层细细的绒毛。别说五彩大长尾,短尾也没有。
风一吹, 仅有的几根毛,稀薄地可怜。
“……”
不知道自己有多贵的鸟自闭了。
关于后娘
小凤凰喜欢神木的这条龙,但它不知道这条龙是从哪里来的, 也不知道它在这呆了多久,是不是一直在睡觉。如果一直在睡觉,到底是它吵醒了龙,还是龙吵醒了它呢?
初生的小鸟总是格外活泼一点,它叽叽喳喳在龙身上跳来跳去,顺便问天上那些又想下来又不敢下来的鸟禽:“来玩啊!”
那些鸟哪里敢来。
小凤凰很坚持:“它很好的,不咬人!”
“……”不咬人的龙张开血盆大口。
那些想和小凤凰攀关系的鸟禽一哄而散。
小凤凰:“我说龙啊——”
“我不叫龙。”银龙睁开眼,眼里盛了璀璨星河。不过是眨眼之间,银龙已变成了人。龙有三条尾巴,人却没有三条腿。他白发的头发像是瀑布,在枝桠间垂下来,流光溢彩。
“你可以叫我容庭芳。”
美龙就是美人,美人连名字都好听!
小鸟巴巴地看着他:“那,容,容庭芳。”
它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我想请朋友们来玩。”
“玩什么玩。功课做完了?道德经会背了?清心诀念了没有。”容庭芳一口驳回,“昨日教你的东西悟到了吗?”
小鸟:“……”
对着翅膀,委屈巴巴。
它虽然生来会说话,也生来灵力充沛,可毕竟只是一只刚出壳的雏鸟。雏鸟都有父母,它没有父母,只有一条龙,像父像母又像师父。其实挺好的,就是严厉了一点。
小凤凰没有说话,它从容庭芳身上跳下来,跳到地上,一飞一蹦,往远处的山谷去了。山谷很高,无人敢来。它一只鸟坐在山峰上,被风吹得毛发四下纷乱。
先开始很委屈。
后来风太大了,有点来不及委屈。
再后来风更大了——
它忙着让自己不被风吹走,顾不上委屈。
结果太阳从树上升起,又落到树间,使劲叫自己不被风吹走的小凤凰怎么都没能等来容庭芳。它本以为,它这么小,就这样跑了出去,像父像母又像师父的容庭芳怎么也该来找一找的。所以其实容庭芳不喜欢它,因为它毛又少,又只有一条尾巴吗?
最后因为风太大,它还是要被吹走了,便装模作样随便被风一吹,吹着吹着顺便回了神木。拿小眼睛一瞟,容庭芳还躺在树间。只是这次他没睡觉,只是看着手里,像在发呆。
小鸟一看。
白皙的指间夹了根红通通的羽毛。
“……”
小鸟知道的,容庭芳喜欢漂亮的东西。那种漂亮的鸟,全身都红通通的,飞在天上像拖曳过去的晚霞。尾羽散开,譬如人间的十里红妆。它不是这种鸟。
容庭芳望着这根羽毛的时候,是从没有过的温柔,像十分高兴,又像十分难过,还像是心都要碎了,化成的流光能溢出眼来,直接钻到了小凤凰的心里。
小凤凰怔了怔,收起心中酸涩的情绪,叽叽喳喳地又跳上树,仿佛是没事鸟一样。
“我回来啦。”
容庭芳收起羽毛:“还知道回来了?”
“风太大了,不好玩。”
小鸟说着就钻进容庭芳衣襟里。
“芳芳我不玩了,我努力修行。”
“哦?”
“我努力修行,你就能早点去见它!”
“……”容庭芳撸着小鸟的手一顿,“见谁?”
“那只红色的鸟嘛。”小鸟心里酸酸的,它探着头,“我知道你喜欢它。所以其实——难道它是我的母亲,你是我的父亲吗?”
容庭芳:“………………”
他过了很久,方慢吞吞道:“它确实是我的伴侣,但不是你母亲,我也不是你父亲。”
小凤凰了然,又有些欣喜又有些难过。欣喜于这条龙不是它的父亲,难过于容庭芳这么好看的人果然是有老婆的。它还太小,不明白这种酸是为什么。
容庭芳道:“我不去见它。”
“为什么?”
“你不是说要和我成亲吗?”容庭芳撑着头,拿手指拨了拨小鸟。“我若是去见它,去和它好,那你怎么和我成亲呢?到时候我就不要你了。”
“……那,那也没关系。只要你高兴。”
而且——
怎么说,也是个后妈吧。
应该也不会被赶出门的。
小凤凰黯淡地如是想。
心里下起了雨。
容庭芳微微笑了笑,俯下身去,亲了亲小鸟的呆毛。
“所以我才要你快点长大。”
“你不努力修行,怎么长大,不长大,怎么和我成亲。我真的去和别的鸟好了,到时候怕是你要哭成大海。”他道,“你真的愿意我和别的鸟好吗?”
“……不愿意。”
关于成年
小凤凰开始拼命修行。
终于捱到了它成年。
它很高兴。
容庭芳也很高兴。
当天就把它给办了。
很高兴地去报喜的凤凰:“……”
等一等。
发生了什么?
容庭芳得了个小媳妇,不浪费日日夜夜,很勤恳地从教这只破壳小鸟如何吐故纳新,如何修行,再如何化出千机剑,最后教它怎么尾尾交缠,做该做的事。
它从诞生起,什么都是他的。
关于婆娑罗
婆娑罗是从混沌中生出来的,天地是他父母。
他能活很久,天地有多久,他就能活多久。但是活得太久了会寂寞。婆娑罗不爱往天上跑,他选在中间一个安静的地方,就靠着天河。伸手一划,划了片虚空出来。虚空很虚无,他便学人间,在上面布了色彩,星星点点,是从人间取来的花。
天地之中有许多灵气,有些安静地沉在地上,有些往天上飞,还有些便不上不下,日夜同婆娑罗呆在一处,渐渐就有了心智。
婆娑罗喜欢这些灵气在一道。它们干净,单纯,喜欢就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对这世间满是好奇,经常绕着婆娑罗问各种各样奇怪的问题。
其中有一团灵气,自出生起,便是与其它灵气不同的。它格外的白,又微微泛着光。婆娑罗一眼便能在万千灵气中瞧见它。他心生好奇,伸手一招,把那团灵气招了过来。
这时它还在沉睡中未醒来。
婆娑罗想了想,取了自己一根头发,化作一道红线,在它身上系了个结。从此哪怕是在万千灵气之中,他也能一眼把这团灵气认出来。
若他所料不错,待它醒来,应当是这里最聪慧的。
婆娑罗猜得确实不错。
这团从出生便与众不同的灵气,确实是最聪慧的。时常在他授课完成后,还活泼万分,拼命绕着他转,问他天和地有什么不同,人和神有什么不同。婆娑罗喜爱它的聪敏,便总是很耐心地回答它。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它竟然能聪明到直接化了人形。
“婆娑罗。”那团灵气生出手和脚,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笑吟吟问他,“我这个模样,同地上的人一样吗?同你一样吗?好看吗?”
“……”
当然好看。
怎么会不好看。
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如果不是云梦繁景日渐强盛。
不是九天对他这里的万千妖灵心生忌讳。
不是这些妖灵过于聪慧。
也许他们还能这样长久地生活下去。
他们本不是人,自当与天地同寿,享万世荣光。
来自九天之上的忌惮,婆娑罗是知道的。他本是混沌而生,与世无争,故而不着天,不着地,选了中间这里作为自己一块栖息之地。从前是一个人的时候,来去自如,什么也不必顾忌。而今不同,他手下有许多生命,它们虽然只是一团灵气,大多尚未化形,却能说会笑,会叽叽喳喳聚在一起,认真听他讲课。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道无情,它们何其无辜?
婆娑罗一次次据理力争,均以不欢而散收场。天不遂他心意,那他就自己择出生机。九天如此高远,往下面望去,一切皆如尘埃。婆娑罗站在九天之上,一身红衣单薄翩跹。
“它们本沉浮于世间,生死自由天意。你一味不忍,点化它们,叫它们过快地生出灵智出来。生灵过多,不为仙,不为人,便叫妖。妖不分是非,不辨黑白,任性妄为当叫天地不平,徒惹人间灾祸。”
“我会好好管教它们!每日都在同它们讲何谓大道!”婆娑罗望着这九天,辩解道,“它们生性纯良,如今还未化形,待化了形,再一一划分归地。当然不会惹事!”
“你讲大道,你讲的大道,莫非是那条你藏在云端的小龙吗?”
婆娑罗心里一惊。
“你将银龙藏起来,到底藏的是龙,是妖灵,还是你的私心。”天道的声音威严低沉,“婆娑罗,你动情生念,叫银龙生出杂念——如此,还敢说你心有大道。”
“你心已不净,便在这里看着罢。何谓天地间的平衡。”
婆娑罗站在九天边界,他仰头看着,天已开始转红,天火不时将至。
地下分明一片渺茫,被云雾遮挡,什么也看不清。婆娑罗心中却有一面明镜。明镜里,有云有花,有天河,有突然跳出来蒙了他双眼的妖灵——
是过往繁华岁月。
“……”衣衫猎猎中,他忽然纵身一跃,跳出九天,落向万丈红尘。天火就在他身边擦身而过,一团又一团。
“天意?天意不过是你们高高在上,用来愚弄别人的东西!”狂风烈火之中,婆娑罗转过身来,用尽全力,承纳了大半的天火,叫原本该尽数落在云梦繁景的天火,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红衣燃了火,身上燃了火。
炙热的火焰映在他眼底,比不上他心底。
“混沌无情,我有情。”
“大道无名,它有名。”
“它们自愿而来,自主而去,是非黑白,喜怒哀乐,命该由自己!不教你来定!你不知人间疾苦,不配为天!未经俗世红尘,谈何大道!”
世间万物,本该生来有情,从而有爱。
未尝悲苦,何来怨憎?
天道无情,它不懂。
“执迷不悟,你不后悔?”
“不悔!”
“累及三世也不悔?”
“……”
天河边,银龙说过要等他——
婆娑罗眼中如迸烈火。
“不悔!”
关于三千个日夜
小鸟总会长成小凤凰,再长成大凤凰。
终于有一天脑子里清楚了。
他想到自己从前如何吃自己的醋,到被按在这样那样的地方这样那样,不禁一阵无语。“容庭芳!你骗一只破壳的小鸟,良心不会不安吗?”
“不会。”容庭芳看着眼前这只浴火重生焰红的大鸟,“反正从前是你,现在是你,以后也只会是你。你身上连一根毛都是我的。骗你怎么了。”
“……”
“你不是要叫朋友来玩吗?我带你去看看故人怎么样?”
沧水最有钱的人还是姓傅,魔界终于和大洲联了姻,蓬莱不知道有没有凤凰回来过,江阳再也没有了白鹤。倒是浩泽之渊新生了两条小龙,一条蓝的,一条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