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放你回去

  苏玄机站在渭水, 这里有法则约束。他进不了魔界。上回余秋远和晏不晓能进魔界,是因为容庭芳默许,在送往蓬莱的喜帖上附了法器, 这才能顺利进城。苏玄机只能站在南海上, 任底下虾鱼蟹将好奇地张望, 他自岿然不动。

  “蓬莱苏玄机, 求见魔尊!”

  苏玄机没有放肆大闹, 他不知道余秋远和郝连凤去魔界做什么,自然不能随意猜测。但只要以礼相待, 用正常的方式求见容庭芳, 就挑不出错处。

  于蓬莱好交待,于魔界也好交待。

  万一师兄果真在魔界有要事办,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四方城中, 殿顶是明珠所缀苍穹, 地面是漆黑纹理铺了貂绒毯子。苏玄机要找的人赤脚站在大殿之内,头顶星辰, 脚踩天河,除却一身红衣艳艳灼人,再身无一物。

  苏玄机的声音传不进魔界, 但余秋远却心有所感。

  他看向容庭芳:“我该回蓬莱了。”

  容庭芳坐在一旁看书,闻声只懒懒道:“急什么。又不是不让你走。”

  “……”

  这话说来余秋远是信的。

  容庭芳如果不让他离开, 就不会当着魔界众人的面,许蓬莱一诺,不违盟约。余秋远当然也很愿意和容庭芳在一起, 可是他话也没留一句便被抗到了魔界,又过去这么多天,没和苏玄机交待,总是怕人产生无端的猜想。

  他不愿意蓬莱在这关头和魔界生出嫌隙。

  何况容庭芳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天雷阵怎么办?

  这可不是会等着你浓情蜜意,通情达理的东西。

  容庭芳合上书:“不急,再呆几日。”

  他不急,余秋远急啊。但不知为什么,容庭芳悠闲地很。分明是他拜托余秋远解天雷阵的事,如今倒不像是他自己的事了。容庭芳看着余秋远,说:“你若是无聊,不如我叫郝连凤过来陪你说说话。”

  “还是你更愿意让苏玄机进来陪你?”

  “……”余秋远不确定这算不算威胁。

  他委婉道:“蓬莱——”

  “蓬莱有苏玄机替你看着,你托个口信不好吗?”

  余秋远还要再说,容庭芳却放低了声音:“我想你再陪陪我。”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拿那种目不转睛叫人根本无法拒绝的眼神看着余秋远。

  从前容庭芳霸道,他硬气起来,余秋远反而能和他硬碰硬。如今容庭芳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学会说软话了,他生得模样好看,又目光湛湛,像极了天上繁星。这样低声和你说话,又低又沉,直接说到人心窝子里。

  余秋远本来就拒绝不了容庭芳。他等了容庭芳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回过头来,能守这来之不易的温存,他哪里忍心说不。

  ……算了。再陪一陪又怎么了。

  “好歹要同玄机说一声。”

  “好。”容庭芳从善如流,“会和他说的。”

  他当然会——亲自和苏玄机说。

  苏玄机在渭水,他不走。

  他坚信如果余秋远在蓬莱,一定会来。

  果然有人来。

  渭水分开之后,一身华贵的容庭芳从魔界走了出来。裂缝在他身后合上,魔界昏暗的天,枯藤老树,包括在后面列得整整齐齐的魔军,便都消失了。

  苏玄机只看了一眼,他心头生起警惕。

  “容尊主。”他道,“我蓬莱真人呢?”

  “真人。”容庭芳道,“你说哪个?”

  “你若是说余真人,日前本尊在你蓬莱多有打扰,如今留他在魔界作客,也算是礼尚往来。你若说是郝连凤,本尊怕余真人一个人无聊,便请他一道留下,好同真人讲讲话,解解乏。”容庭芳慢条斯理道,“倒是苏真人,蓬莱不可一日无主,如今余真人不在,你又擅自离开,倒也放心得下。”

  简直是无稽之词。苏玄机握紧了剑:“容尊主既然知道蓬莱不可一日无主,便请将我蓬莱真人早些还回来。”如果余秋远在,怎么会任由容庭芳一人前来呢。

  “苏玄机。余秋远已经看护你们蓬莱一千年了。他答应你们圣祖的承诺,也已兑现。”容庭芳直接道,“你既是圣祖的徒弟,看护蓬莱的职责,你早晚都要担起来。岂能永远躲在余秋远的羽翼之下。”

  “今日本尊来见你,的确是托了你师兄的口信。为免你不信,叫你亲自听一听。”说罢,容庭芳掌心一翻,一个小金球滚在手心,确实是余秋远从前用习惯的。最早他在瓦行时的行踪,便是通过这样的小金球,由闻人笑递给了苏玄机。

  但闻余秋远声音从中传来:“玄机,离开过于仓促,来不及交待。我与魔尊有事相商,不日便归。嘱托你的事,多费些心。你多辛苦。”

  话音刚落,容庭芳便将金球一收。

  “如何,信了?”

  声音是余秋远的声音,上面附着的也是余秋远的气息,苏玄机不吭声地看了金球一眼。既然余秋远没事,他倒是能放下心头大石。说道:“我想见见他。”

  “可以。”容庭芳欣然应允,“但得过几日。过几日,等本尊办完要紧事,会亲自送他回蓬莱。”然后再正大光明接回来,要铁骑万千,红霞万里。

  苏玄机在犹豫。

  容庭芳道:“魔界已同蓬莱定下盟约,苏真人有什么不信的?”看在苏玄机是余秋远师弟的份上,容庭芳已经给足了面子,也给足了耐心。倘若苏玄机再不肯安安分分离开,容庭芳便要趁他心意,‘请’人回魔界了。

  魔界已经有了两个真人,再多一个也无妨。

  “……”苏玄机看着那个金球,退了一步,“既如此,这个金球可否请魔尊归还于我。师兄既然在魔界作客,受礼相待。有此物证,我也好同峰主们有个交待。”

  “区区一个物件,便能作个交待?”

  “可以。”苏玄机道,“只有蓬莱的人才能用它。”

  哦?容庭芳若有所思。

  他倒是识得这个球的。当日余秋远约他去瓦行,便是叫小兵拿了这么一个金闪闪的球过来带的话。原来是因为只有蓬莱才能用。所以余秋远才如此放心地将此物交托给他。

  苏玄机怕容庭芳不信,又道:“当日师兄和魔尊在瓦行时,也是它给蓬莱带的口信。”正是因为从中听闻两人亲密谈话,才会生出这样那样的流言。

  容庭芳眼眸一抬。

  在大殿之中,他亲眼所见余秋远凝聚灵力化出这么一个小小的金球,不是说掏就掏。而先前他一到瓦行,二话不说便和余秋远打了起来,中途并不曾见余秋远做过多余的举动。如苏玄机所说是真,那金球岂非是余秋远一早便准备好的。

  ——难道他还能提前知道发生什么事?

  容庭芳心中满腹疑虑,因为先前余秋远瞒了他太多事的缘故,如今但凡有一些不同,都要叫他揣度再三。容庭芳略一沉吟,倒也不说这件事。只将金球递给苏玄机。便见苏玄机一拱手,随后踏浪而去,离开了渭水。

  空荡荡的南海之上,不见蓬莱,不见魔界。

  容庭芳负手而立,往后瞧了一眼,随手在渭水之上又加固了一道法阵,法阵一闪便融进渭水之中。法阵守在前,铁骑压在后。魔界的鸟连羽毛也别想飞出来半根。

  都做完后,他才化出原身,一路往幽潭去了。

  幽潭今天降了雨,十分难得。

  黑龙在水底游动着,隔着水面望过去,天雷阵就挂在上头,雷光隐隐。一条银龙一头扎进了幽潭,将水底搅弄得不得安宁。它银鳞闪亮,是幽潭难得的亮色。不多时,沉伏在水底的龙都冒出了头来。

  有些小龙不知前尘往事,不怕容庭芳,绕着它尾巴转悠。

  容庭芳收回尾巴,化出人形。就算在水中,身上衣衫丝毫不湿。他龙形矫健,人形亦如明珠落凡尘,十分好看,叫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龙心生喜爱,自动自觉缠绕在他腕间。

  黑龙默默看着,心想,它们当年还是想错了,暗无天日的生活磨灭了角龙的心志,也遮蔽了它们的眼睛。这本就该是它们天生的首领,是过往的龙拼命性命也要护下来的龙王。竟然因为惧怕天罚,反而选择把龙交出去,换得一线生机。

  结果生机呢。

  天罚没有因此怜悯它们,用三天三夜的雷罚打醒了它们,软弱无用,天道无情。低头求来的并不是宽容。反而是因为一时惧怕而舍弃过的银龙回过头来,不计前嫌,以图龙族重返人间,重回光明。

  容庭芳抬起手,他的衣袖上被那些小龙布满了闪着微光的贝片,发间被缀上了明珠。弄得他在这幽潭,像一个大宝器。哪里都闪闪发光。

  容庭芳轻声一呵,小龙便四下逃蹿。

  黑龙见他摘下发间明珠,长长的龙须抖了抖,话里带着笑意:“它们喜欢你。才把觉得最好看的东西都给你。”在龙的眼里,闪闪发光总是最好看的。这些小龙喜欢容庭芳,便也要把他打扮得亮晶晶,比蚌精姐姐还要亮。

  这个爱好,倒是一脉传承。

  是同一种龙了。

  容庭芳率头往岸上游去,黑龙紧随而上。

  “你今日来,可是有事?”

  容庭芳道:“有。”他指间把玩着明珠,漫不经心问黑龙,“树祖死之前,有没有什么东西交待你们要给我的?”

  他既然从余秋远的记忆中知道,天凤曾经将龙珠交给了树祖,便也明白过来,自己为何没有龙珠。大约从前就是没有的,只是经瓦行一役,脑子一直有些糊涂,便想不起来。不过,想想也是,他既然堕身成魔,光剔龙骨当然不够。

  容庭芳记忆中,树祖没有给过他东西,余秋远记忆中也没有关于龙珠的事。想来,这龙珠还在树祖手里,或是还在幽潭。

  “你是说龙珠吗?”黑龙道,“没有。”

  它倒是猜得到容庭芳所问,黑龙也只见过龙珠一次,那是在容庭芳刚出生的时候。树祖匆匆拿了龙珠来,放在容庭芳身边。后来便没再见过。

  自容庭芳离开幽潭,树祖与龙族便不亲不近,独往独来。那时龙族又受大创,都很沉寂。明明是水底,是它们的天下,却如一潭死水。

  没有?

  难道被树祖藏起来了?

  容庭芳兀自揣测,不知不觉想到了闻人笑。

  “你们果真不认识闻人笑?”

  “树祖养的那个生灵吗?”黑龙道,“他不是我辈中人。”

  容庭芳:“……”难道树祖不信黑龙,反而信那不知从哪来的外甥,所以才嘱托闻人笑,出了幽潭要来找他。树祖把龙珠给闻人笑了?可是闻人笑见他的时候,只说要将那枚鳞片交给他,并没有提过龙珠的事——

  鳞片——

  天凤把龙珠交给树祖的时候,倒是顺便交付过一枚鳞片。

  那枚鳞片应当是前三尾银龙给天凤的。

  这倒是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容庭芳虽不认识这枚鳞片,却觉得这鳞片气息与他如此一致。原来本就是他的东西,只不过,不是如今的他。

  容庭芳找过闻人笑,但是没有找到。余秋远在鹤兰轩时设下的金光罩,隔断了容庭芳与闻人笑手中鳞片的联系。当时容庭芳在闭关当中没有察觉,后来一直在兜兜转转,倒也没有想过要找闻人笑,等想找时,却千呼万唤也不出来——

  天上又开始飘雨,落在容庭芳身上,像遇到了阻碍,淋不透他半分。容庭芳垂下眼眸,他在想,闻人笑曾经说过在苏玄机手下做事——如今要找闻人笑,是不是应该找苏玄机?

  容庭芳起身要离开时,黑龙在水中看着他。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当年我离开幽潭时,有没有人来找我?”

  当年天雷炸在幽潭上,像炸开一锅沸水,谁还记得有什么人。黑龙没记得人,也没记得鸟。但是它记得一件奇怪的事。“天是红的,像燃起的天火。”黑龙一直以为,是因为天雷引起的天火,还很担心会落下来,将幽潭的水都给蒸干。结果并没有。

  “……”容庭芳道,“我知道了。”

  天是红的,是因为凤凰来过。

  他旋身而起,在黑龙胆战心惊的眼神中飞到了天雷阵前。阵法亘在天上,紫气缠绕,隐有蓝光流转。容庭芳仰头,将它细细打量了半天,方开口道:“待本尊寻回龙珠。”

  “再同你比比看,是你坚不可摧,还是本尊命更硬。”

  苏玄机手里握着金球,却不是像他所说要去给峰主一个交待。他只是回到了金光顶,随手画下一个聚灵阵,在阵内,将金球捏碎。区区话语自然不能传声,金球中所藏都是余秋远的灵气。余秋远话中说:“嘱咐你的事,你多上心。”

  便是在暗示余秋远,务必将此物拿走。

  他交待了苏玄机什么?

  灵偶。

  金光顶苏真人擅制灵偶,活灵活现,曾在余秋远打坐时,差遣一小人替余秋远送茶。掌山真人颇为喜爱,便在那时嘱咐苏玄机。“这么小倒是屈了你的才,你既然有心要做,做个大些的。我看这金光顶上下,都没人好替你做个模样。我就委屈一下,供你试试。”

  “几时你按着我的模样,将这灵偶做得能以假乱真,我便送你一样东西。”

  苏玄机当时大乐:“送什么?”

  余秋远道:“自然是好东西,别人求不来。”

  要什么不打紧,苏玄机什么也不缺。但余秋远这么说了,苏玄机便从不忘记。先前他做的几个,模样虽同真人一样,却还是死物。放在大阵之中,只能混淆厉姜这样的人。真到了容庭芳手里,却一眼便认出是假的。当下被削了个碎。

  如今苏玄机取了菩提木为骨,余秋远给的精血为血脉。

  尚缺一口生气。

  这颗金球上附着的余秋远一口真气,来得正好。

  他便将它用作生机。

  金球碎了后,那口真气被聚灵阵所困,离不开,在苏玄机的引导之下,附在灵偶身上,逐渐沁入灵偶之中,随着精血造就的血脉流淌,充盈了全身——不易察觉间,灵气中藏着的一点红光钻进灵偶的眉心。

  床上躺着的灵偶在变化间,衣着发饰皆化成了余秋远素日模样,不同的是,并非先前一身红衣,而是银衣玉冠的掌山真人。他睁开眼来,眸光潋滟,冲苏玄机微微一笑。

  “玄机。”

  苏玄机没想到,不过是一口真气而已,竟会如此成功。看来还是余秋远比他要来得聪明,一时又愣又怔,不知如何反应。只应声道:“师兄。”

  余秋远从床上坐起来,闭目调息了一会儿,方又站起来,动了动四肢。他身形灵活,不复先前所做灵偶的僵硬和木讷,一颦一笑皆如真人。就连眼尾那颗小小的痣,亦同真的一般模样。叫苏玄机看得连嘴也合不拢。

  余秋远很满意:“看来你技艺大成。”

  苏玄机愣在那,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眼前人的脸,是温的。他一时之间都要分不清真假,到底这只是个灵偶,还是他真的师兄?闻言道:“那还是师兄教导有方。”

  余秋远便笑了笑,随后朝外头看了一眼,说:“容庭芳来了。”

  苏玄机:“啊?那你——”

  “我现在不能见他。”余秋远道,“你不要叫他过来。”

  “哦,好。”虽然苏玄机不太明白余秋远的意思,但他懂。一个蓬莱真人容庭芳尚能抢走,两个难道还抢不走吗?抢归抢,如果叫容庭芳发觉这是个假的,再一怒之下打碎了,岂非是白白浪费余秋远的精血和真气。

  他小心掩上了门,这才出去。

  容庭芳刚到蓬莱,便遇到了一个人。不是苏玄机,是晏不晓。

  晏不晓踏剑而来,就等在南海口:“容兄弟。”

  普天之下,也只有晏不晓会这么叫容庭芳。

  容庭芳停下来:“晏道长。”说罢笑了笑,“好久不见。你和傅老板还好吗?”

  晏不晓笑道:“他尚好。正愁如何见你。”

  哦?

  容庭芳道:“你们新婚燕尔,找我做什么?”

  新婚燕尔?

  容庭芳观晏不晓神色,见其面露疑惑,大笑起来。他自己春风得意,把鸟吃了个饱,如今看谁都顺眼。便好心提醒:“莫非你们还没有做人间极乐之事么?”

  “……”练剑吗?傅怀仁身体不好,不能练剑。

  晏不晓摇摇头:“怀仁怕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芳芳:好的我让你回娘家。

  然后锁上了门。

  【爱你们的哦,么么哒】

第88章 放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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