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比邻而居
次日又是打仗般的日常。
地铁里，穆宇被四五条手臂和两个壮实的身躯组成的结界困着，费劲掏出口袋里一分钟内嗡了七八下的手机看消息。
首先是周总的。
“前两天送去干洗店的衣服拿来办公室，我下午要穿。”
“之前你写的会议纪要有问题！注意你的立场！”
“发言稿最后要加个有关于合作的典故，中午给我。”
然后是田辉的。
“你一会儿过来能不能买点橙子上来，周总好像只喜欢你买的橙子，我买的她都看不上。”
“谢谢你啦！我给你买了瓶橙汁，放你桌上啦！”
穆宇叹了口气，对他们的信息逐一回复后，打开浏览器开始搜关于合作的典故。
可能是昨天让穆宇背了黑锅，又发泄完了一腔怒火，周总今天倒是不怎么吼了。当然，她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龟毛，事情还是一如既往多，但穆宇已经很知足了。这个40多岁离过婚的单身女强人嗓门很大，大到他每次想起她，脑海中首先浮起的不是对方化着浓妆的脸，而是那极具穿透性的骂声。
至于田辉，他每次得寸进尺之后都会不停地撒糖衣炮弹，穆宇脾气不够硬，做不了伸手打笑脸的角色，最后只能算了。
中午的时候，悦才那边发来邮件，说是访问推迟到下周。这算是个喜讯，穆宇和办公室一众人都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周总表面不动声色，但在实际行动方面展现了她不多见的宽容——只让大家加班了半小时。
难得早点下班，穆宇去便利店买了点零食，决定晚上在家看看电影，放松一下心情。
万万没想到，当公寓电梯打开的那一刻，他迎面见到了一个他从未设想过会在此地遇见的人。
顾哲明。
又是顾哲明。
“诶……？”
穆宇喉咙里滚出一截颤音，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又被幻象所侵袭了，不但没朝对方打招呼，甚至忘了跨出电梯。
顾哲明也很吃惊，在原地愣了两三秒，直到电梯门有了合上的趋势时，他才伸手替穆宇撑了一下门，将对方从电梯里拉了出来。
穆宇的目光依然牢牢地粘在他身上，挪都不带挪的。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白色字母纹圆领t恤，藏青色真丝慢跑长裤，头发也没定型，侧分的刘海干净蓬松地遮住他光洁额头的一角，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男孩——更偏向了穆宇记忆中的那个形象。
“怎么，看到我这么吃惊。”顾哲明看着他手中的塑料袋，半透明的白色底下映出薯片的黄色包装，忽然有所领悟，问道：“你也住这儿？”
“……昂。”穆宇捕捉到一个“也”字，回过神来，朝他点点头，像一个语音系统出了问题的机器人一样说道，“我住602……班长是……刚刚搬过来？”
“是啊，我今天才搬来的，住601。”顾哲明回身指了一下，笑着露出八颗白牙，“我俩可真是有缘分，昨天刚见面，今天就成邻居了。”
看着对方明晃晃的笑容，穆宇终于接受了这奇迹般的设定，然而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却是昨晚痛苦的回忆。
病房相逢时那点喜悦之情，到了此时此刻，已经被冲散得很彻底。他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假装是手提袋太沉换了只手拿，同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嗯……啊。以后多多关照了。”
镜片偏折着光，遮住他一双眼睛，把他的情绪也一概掩饰了。顾哲明好像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依旧是很自然的神情：“我有事出去一趟，回头见。”
他说着，按下下楼的按钮，开始等电梯。穆宇朝他摆了摆手，故作镇定走向602，准备开门进屋，然而钥匙却不给他面子，塞了半天也没塞进锁眼里。
直到电梯到达楼层的铃声响起，他才顺利打开了门，他回头望了电梯的方向一眼，看到顾哲明已经走进了电梯，赶紧把头转回来，匆匆忙忙推门进入。
大门一关，他整个人瘫在门板上靠了好一会儿。
被顾哲明拉过的手臂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灼热的感觉令他既兴奋又难受。
心脏在疯狂地跳，他下意识抬手捂了一下胸口，结果不幸触到了乳头，顿时四肢无力，丧气爆表地躺在了地板上。
他昨天才用点心放倒了顾哲明！今天顾哲明就找上门了！还就住他隔壁！他隔壁不应该是个老大爷才对吗？三月份的时候住的明明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大爷啊！！！
还有，他顾哲明是谁？传闻中全家经商，家境优越，在悦才的职务又那么高，根本不缺钱！他应该住在那种带花园的三层别墅里……至少也是半岛酒店的总统客房里！为什么他会搬到这个月租两千的破公寓来！
不应该啊！！！
而且……住在隔壁的话，上班的时候他们就可能会遇见！下班的时候他们也可能会遇见！周末的时候还是会遇见！
想到这些，他顿时心脏抽搐，手脚发软，浑身无处安放，丧到快要爆炸成一朵烟花，十分痛苦地在地板上翻滚了两下。
啊！对了！程医生！
慌乱之中他忽然想到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撑着地板坐起身，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拨通电话。
“嘟……嘟……吡。”
啊，被对方摁掉了。
穆宇一松手，手机掉到腿上，然后咚一声滑到了地板上。
五秒后，他捡起手机，发了条微信过去：“程医生，他搬到我隔壁来住了。”
三分钟后，对方回复：“别紧张，稳住。不管你想和他发展什么样的关系，都先把他当成普通邻居来对待。按照我之前教你的方法做心里建设。”
对，心理建设。
做三次深呼吸。
穆宇坐在地上，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三次之后，呼吸和心跳都渐趋平稳了。
程医生的指导言犹在耳：“然后想着，对方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就是个普通人而已，是谁都无所谓，他没有五官，没有头发，他的脑袋就是个——西瓜。”
“想象成甜橙可以吗？”
“可以啦，你喜欢什么水果就想什么吧，菠萝苹果蜜柚都OK。”
这个办法非常有效，穆宇常常在给周总做翻译的时候使用，把台下的人全部当成水果，心里便不再紧张，可以专注于翻译周总的每一句话。
但今天，这个办法好像不是那么管用了。
他刚想象着顾哲明的脑袋变成了一颗篮球大小的甜橙，两秒后那颗甜橙就消失了，又变回了顾哲明英俊潇洒的脸。
那张脸还冲他得意地笑着，散发出勾人而致命的魅力，看得穆宇欲哭无泪。
试了六七遍，都失败了。
“你不是说他喜欢甜橙吗，你一想甜橙，当然破功。”针对他的失败，程医生客观分析道。
在经过第n轮尝试以后，穆宇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十分有道理。甜橙的影响力太大了，甚至波及了葡萄柚和橘子，兜兜转转一圈，最终还是葡萄成功了。
自觉往前迈出一小步的穆宇长舒了一口气，以最快速度打开了风扇和电脑，窝到懒人沙发里，边吃零食边看电影去了。
电影是个文艺片，节奏慢，音乐优雅动人，穆宇很快就沉浸于故事中，心情平静中带着一点浅淡的忧伤。
然而，这种美好的境界，在他听见隔壁开关门的声音后立刻破碎得渣都不剩。
关门声之后，对方脚步轻盈地走向盥洗室，打开了水龙头，水龙头开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是洗脸还是洗手。
穆宇坐起身，小拇指按空格键暂停了电影，摘去眼镜放到小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擦手，擦完后闭上眼睛，捏住自己的眉头。
果然，中环以内，不能指望月租三千以下的房子有良好的隔音。
……那之前那个老大爷，究竟是怎么让自己感觉隔壁安静得像没人住一样？
穆宇被脑中的设想激得打了个寒颤。
咦？等等，怎么又没声音了？
穆宇好奇地看向两间房中间的那堵墙，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脱了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慢慢把耳朵贴上了白色的墙壁。
他刚贴过去，就有什么东西闷声撞在了墙上，惊得他往后一退。
虽然他的举动并没有被谁看见，但一种类似于做坏事被发现的羞耻感还是冲击了他的心灵。
“我在干什么啊。”他红着脸，自我厌弃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太丢脸了。简直像个变态一样。
只是他刚进行了自我批评，打消了继续偷听的念头，墙那头就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不要来找我，我一个人过得很好。”
过了几秒，顾哲明又道：“我说了，公司的事情已经够我忙的，我暂时没有其他方面的打算。”
尽管听得不是很清晰，穆宇还是从那彬彬有礼的语气后听到了一丝不悦和疲惫。
这句话说完，对面沉默了，应该是挂断了电话。
穆宇没有看电影的心思了，合上笔电，脑袋里盘旋着方才那几句话，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班长这是……叛逆逃家？”
【作者有话说：穆宇：我死了。我脆弱的心灵死的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