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家伙居然拿论文逼我就范?
我难以置信,目光落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上。
依旧是熟悉的轮廓,只是曾经灿若繁星的好奇天真消失在了黑幽幽的瞳仁里,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疏离冷漠,以及时而迸发而出的狡黠。
我发现自己对她有偏见,偏见还多到离谱。同事半年,我居然一直固执地相信,她在内心深处仍是个小女孩。
看来女人的直觉不准。
认识到这点后,我愈发拘束起来。我们从小打打闹闹,纠纷在所难免,通常是她被我气哭,我哪里体验过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觉。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能力的天平如今向她大幅度倾斜,生活终于要对我这条鱼下手了。
“晚上一起吃饭吧。”洛唯最后说。
“不行,我晚上要去麦当劳。”
“……麦当劳?”
或许是拒绝理由太过感人,洛唯胸有成竹的表情僵了僵。
别说她了,我也被刚才这句话给雷到了。对峙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提麦当劳?我的脸颊滚烫非常。
洛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空气霎时间变得微妙活泼了起来。
“好吧,你去吃麦当劳。”她用无奈的口吻说道,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改到明天晚上,好吗?”
我要窒息了,呼吸根本使不上劲。
在她的语气衬托下,我仿佛成了一个耍赖的小孩,成天不想学习,吵着闹着要吃麦当劳。哪还有一点人民教师的伟岸形象。
“随你。”我不耐烦地说,心里有点堵。
她眉眼弯了弯,脸上的戏谑愈发明显了:“明天要吃肯德基吗?”
“你……”我一时语塞。好气啊,除了我妈,还没谁敢像对待小孩一样对我。
洛唯抿唇望向别处,我知道她在憋笑。
尼玛,我暴躁了。正欲发作,我一个眼刀甩过去,视线正好碰上她左侧脸颊的浅浅酒窝。仿佛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我心头蓦地一软,久违的熟悉感觉涌了上来。
我呆呆地看着她,突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不用……明天再说吧。”
“那就明天见。”洛唯忍着笑,转身推门离开了卫生间。
瞧把她乐的,我叹了口气。空气里残存着她留下来的香味,我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
晚上坐在麦当劳里,窗外不巧下起了阵雨。我还在想着洛唯刚才的笑容,回忆在脑海深处模糊一片。
这半年来,洛唯真挚的笑容不多,表情总是冷冷。今日瞥见她的几分笑意,我才想起来她曾经在我面前有多爱笑。她笑起来酒窝很漂亮,害羞抿唇时也非常可爱。
打扫着心底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一段回忆逐渐清晰。校园安静的角落,清风中摇摆的竹林里,我和洛唯的膝盖相互碰着,手掌上的书页许久都没动过。
“我可以亲你吗?”记忆中的我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不可以。”洛唯下意识抓住了我的胳膊,脸红得像一片晚霞。
心中大窘,我没有再说话。洛唯捏着我的手,抿唇看向竹林深处。漂亮的酒窝浮在她唇边,近在我眼前。
记忆与现实再次重叠,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失神地啃着汉堡,看着外面灰暗的楼房,我注意到一个没打伞的学生踩水跑在雨里,很快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要是只剩下这些愉快的回忆,那有多好。
“秋渝姐姐,我觉得洛老师好像很关注你。”乔嘉澍吃着鸡块,朝我眨眨眼。
“嗯?”我茫然地回应。
“她的办公室里有很多打印出来的文献,好几篇都是你写的。”
“我们是同行,需要互相交流学习。”我淡然说道。
这没什么,我的办公室里也有她的全套科研资料,在抽屉里藏得好好的。可是听到乔嘉澍这么说,我的心还是没忍住雀跃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去洛老师的办公室?”我问。
“我打算跟洛老师做科研,之后在她那里读博。”
这个决定下得有点突然,我之前从没听乔嘉澍说过。“你想清楚了吗,读博不是儿戏,选择导师和课题也是需要深思熟虑的。”
我的潜台词是,可不能光看脸和文章的质量。
“我和洛老师谈过两次了,”乔嘉澍一本正经地说,“我喜欢她给我的课题,她懂得超多,对我也特别耐心。”
这么快就发掘出了如此多优点,果真忠实粉丝无疑。
“洛老师跟你安排了什么课题?”见乔嘉澍决心已定,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关心一下她接下来的进展。
乔嘉澍得意洋洋地说:“洛老师说,理论物理不需要买仪器和药品,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愣了愣,看着乔嘉澍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禁咋舌。
难怪乔嘉澍愿意跟洛唯读博。这小家伙是个小天才,天生爱自由,性格却奇倔无比。以往待在别的导师的课题组里,她从不按部就班来,还喜欢偷偷鼓捣自己的小实验,没少给导师添乱。有一次她为了发表一篇推翻导师成果的论文,在学院闹得鸡犬不宁,我和宋老师最后替她赔礼道歉,才让她免于被学院扣光德育分。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正合她的胃口。可洛唯心也太大了吧。
我们默默啃了会儿汉堡,乔嘉澍又问:“秋渝姐姐,如果阿姨误会了你和洛老师的关系,她会很生气吗?”
我定了定神,斜乜了乔嘉澍一眼:“她会知道吗?”
乔嘉澍抬眼看了看我,往嘴里塞了更多的薯条,生怕我不给她吃似的。
“不会啊……我肯定不会告密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只是好奇,阿姨这么开明的人,可以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吗?”
我想了想:“应该可以吧。”
这句话是对乔嘉澍说的,却饱含了对我妈的殷切希望。
“真好。”乔嘉澍小声嘟囔,“要是我妈这么开明就好了。”
我很惊讶,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砸在玻璃上晕开了夜晚的灯红酒绿。我第一次意识到乔嘉澍长大了,直接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只要不伤害到别人,我都会支持你的。”我最后憋出一句话。
“谢谢秋渝姐姐。”乔嘉澍开心地想要抱我。
我连忙闪开:“一边儿去,满手都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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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和洛唯去了一家西餐厅。事实证明,和她吃饭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昏暗的灯光缓解了不少面对面的尴尬,洛唯拿着一份打印的文章,和我讨论里面存在的争议。
她确实是抱着讨论的目的来的,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
“听说你打算再开一个新方向,研究偏应用的领域?”洛唯抿了口去□□的咖啡,直直地盯着我看。
“也不算是新方向,是我读博时的老本行。”我说,“打算明年招一个学生来做,研究低维结构中的量子效应。”
披着学术的外衣,谈话内容逐渐愉快。我甚至在思考,要不要提出合作的事情。
我正欲开口,洛唯突然轻微咳嗽了一下。“对不起。”她偏开头,不由自主地咳得更厉害了。
“你还好吗?”我微微起身,本能地伸出手。倏瞬之间,手掌又蜷缩成拳,尴尬地收了回来。
“没事,”洛唯眉头舒展,不甚在意地说,“昨天下雨没带伞,估计是着凉了。”
“你去看医生了吗?”我有点担忧。洛唯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一感冒就容易发烧,半天都不退。
洛唯只是摇头。见我苦大仇深地凝视着她,她反倒轻轻笑了笑:“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被她这么一说,我心中窘迫,迅速别开眼睛,低头观察西餐勺子的形状。
“而且,”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接着轻描淡写般说道,“有些人没事喜欢拿水泼我,那时倒不见她很担心。”
我:“……”
我看不见自己脸上的颜色,只知道它正火烧火燎地发烫。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个女人居然记得清清楚楚,现在还提。她真的超级记仇,我闷闷地想。
那时候我才四岁,洛唯也就快五岁的样子。正是调皮的年纪,我哪里知道怜香惜玉这四个复杂的字怎么写。
“嗯,我现在不过泼水节了。”我硬着头皮说。
哪还敢泼,早被我妈教训老实了。
我和洛唯从小就认识,洛唯小时候还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仗着自己年纪小个子高,欺负人的事我还真没少干。
记得有一天我俩一起洗澡,洛唯蹲在浴缸里玩小黄鸭,看公G众L号YuriAcgn我妈则在一旁给她洗头发。蜷在浴缸的另一头,我看着她满头的泡沫,突然玩心大起,抬手就用浴缸里的水泼她。
结果泡沫混进了眼睛,洛唯哭得撕心裂肺。
哎,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我这儿全是黑历史。听她提起这件事,敢情我在她眼里依旧是这副德行。
洛唯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勾唇朝我笑:“那岑老师现在过什么节?”
“不过节。”我说。
话说多了容易上她的当,我将所有的话连同合作的想法一并吞进了肚子里。
洛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头继续切盘里的牛排。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气氛立马沉寂了,我看不透她的情绪,也就没再吱声。
沉默许久后,在刀叉与碗碟的轻轻碰撞声里,洛唯盯着牛排突然说:“明年过情人节吧。”
我胳膊一抖,手里的水杯倒在了桌子上。
“……单身狗不过情人节。”我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尴尬补充道,“洛老师你要过情人节?”
“不过。”洛唯冷冷地说,放下刀叉抱胸靠在了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