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时光飞逝
人一旦忙起来, 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当李隆基回过神来, 他赫然发现, 才不过几年, 他却已经换了好几任宰相了。
开元十六年的时候,那时他的宰相还是张说、源乾曜、王晙, 那时候他们几个年纪就不小了,而尚且还算是没有老糊涂。只不过, 李隆基急于推进几项改革,他偶尔会对于他们过于持重而感到不满。
同时,他也不愿意让宰相们在位太久,以免他们坐大——当年的姚崇宋璟尚且如此,现在的源乾曜他们就更不会例外了。
于是,在对吐蕃的战事完成之后,先是王晙被封了开府仪同三司荣养起来;之后又是张说, 因为在改革的事情上和那时的御史大夫宇文融吵了起来,被他双双罢免, 让他们回家吃自己——那都是开元十六年的事, 而今都十九年了!他们还在报纸上有事没事就要吵。
还有那个叫做邓九公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官!他们三个在整个官僚体制改革的事情上吵成一团, 今天是姓邓的和宇文融联合在一起喷张说, 转头又是宇文融和张说一起喷姓邓的, 当然,他们喷得还挺有内容,要不然李隆基早让人把他们一锅端了;剩下就是源乾曜, 老源倒是没犯什么错误,但他的问题就是太中庸了!逼着他他都不愿意得罪人!那你这不就是得罪朕吗?对不起,源卿你也回去吧,不过咱俩好歹也是亲家,就给你留点面子,自己请辞吧。
顺便一说,张说也是他的亲家,李隆基将九娘嫁给了张说的二儿子张垍,这小子和他哥哥和爹一模一样,写得一手好文章,不过那股傲慢的心气,也是老张家一脉相传的。但是年轻人嘛,有点锐气有什么不好!所以李隆基还挺喜欢这小子,成天让他来翰林院或者自己身边值班。
但这当然不影响李隆基丁点儿也不愿意看见他爹。
而接下来,接替他们上来的,一个是以军功入相的杜暹,一个则是一直在朝中稳步升迁的裴光庭。原本,若不是宇文融和张说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他是属意宇文融来当这一任宰相的——他在括隐的时候得罪了不少权贵,正是一柄合适的快刀,但他也实在是太激进了!
只不过后来没多久,他就发现,曾经担任安西大都护的杜暹,其实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倒是将官员们的考课规矩定得又快又好,几乎是快刀斩乱麻一般,但是紧接着在推行的时候,就因为老杜在这上头和执行军法一样不近人情,搞得怨声载道,这个官制改革几乎要中途夭折。
于是杜暹的宰相没当多久,就被汹汹众议逼下了台,李隆基倒是知道他的委屈,所以当时还给了他不少荣誉。可他现在也是个喜欢在报纸上吵架的老干部。有时候李隆基不小心看到他大骂目前朝政的文章,用词还特别尖酸刻薄,真让李隆基忍不住想把给他的封赏收回来算了。
但好在,有了杜暹这一手,接下来只要略微宽纵一些,事情就很容易推进下去了,而裴光庭确实很擅长当老好人。
李隆基是知道的,裴光庭虽然是那位裴行俭裴公的儿子,但是他的脾气却一点也不像是那位出将入相、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闻喜县公。据说他老婆武氏给人睡了,他都一点脾气没有!
李隆基要不是觉得,当面问自己的宰相这种问题实在是直接给对方难堪,他还真想八卦一下,老裴到底是什么心态?听说路上遇到了,他还能和那位叫李林甫的奸夫点头问好?
如何考察官员政绩、达到什么指标就能够晋升、犯了哪些错误则需要再磨堪或是直接贬斥,当这些规矩一一定下大致的框架之后,试行时期内,问题依然层出不穷。
而这时,裴光庭这样的老
好人便又不够用了,李隆基想来想去,才依依不舍地让资历不是那么过硬的将作大匠李元纮卸下重担,和裴光庭搭档起来。
这一对搭档倒是运转良好,李隆基对他们大致满意,官员考核升迁的改革在他们手上基本定下来了。而这时,先前被他用来搞定选官加试这件事的李林甫又跳出来,说是既然升迁制度定下来了,那么与之相对应,科举和恩荫的制度也应该一并规整规整,现在这个科举的风气实在是不太好,选拔不出太多真正有用的人才。
原本这个问题还不是很突出,所有人都这样,将就将就也就过去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不仅仅是科举之后的选官考试更加规范,许多寒门出身的士子大都去考了他主持改革的技术官僚上岗培训考试。而他们即便通过,在上任之后,还要经历严格的磨堪考核制度。
这就相当于,科举考试选□□的人才,已经和后来官场上真正需要的人才不那么吻合了!实际上,在选官考试和官员考核制度都定下来之后,那些新科进士们,他们即便靠他们出众的文笔通过了万般艰难的科举,但是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又是同样需要花费大量精力钻研的新学,或是律法等科目。
换句话说,他们刚刚文学博士答辩通过,立刻就要开始准备理科研究生的入学考试。怎么说呢,他们吏部也不是什么魔鬼嘛,复习资料是会给的,重点都是会画的,但是一时半会,新科进士哪能就这么把专业给转了呢?
这不是为难文科生吗!?
而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那些士子原本就是奔着新学的岗位来的,原本就是朝廷里近来急缺的新学人才,但是,他们首先就通不过科举!
这不是为难理科生吗!?
哦,你说让他们去抢那些不用考加试的职位?呵呵,这位御史,你是不知道吧,因为恩荫官员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缘故,那些职位早就被他们瓜分一空了。当然,新科进士中有背景的也能抢到一些,但是大多数走科举出身的,还是寒门小可怜居多。
对于这些人来说,原本他们想选上美官,比如校书郎什么的,就已经很困难了,但是现在的选官制度一开,那简直是更困难了!几乎没有希望!
这样子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他李林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绝不是因为,他李林甫自己是这件事的主持者,知道有多少考过了科举的士子在背后偷偷扎他的小人——顺便一说,就和他自己当年扎搞出上岗培训这件事的人的小人一样——的缘故!
那么,与其让千辛万苦通过科举的文科人才,在之后的几轮筛选中被刷下来;又或者是朝廷继续的技术人才死活通不过科举,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设立分别的科目,最好是和之后的选官加试对应起来。
更进一步的呢,则是要扩大科举的规模。因为据说那些恩荫官,到了官场上,还是很容易被现在的磨堪制度搞下来啊,几乎是第一轮都通不过的这个样子。
但是现在的考核制度刚刚建立,当然要立下威信!朝廷能食言而肥吗?必须不能!
可是一不通融,又让这些新官人们很没有面子,这些恩荫官没有面子,就是他们背后的父祖家族都没有面子,而他们的父祖家族没有面子,就是朝廷不给以往的功臣面子……
这么一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他们进入官员的行列,他们就不会丢这么大一个人了!
说来说去,李林甫就一个意思,负责为朝廷选拔人才的科举制度要变,还要大变特变!
别说李林甫这个提议立论甚是正派,看上去完全是一片公心,就说朝廷中原本出身寒门的官员们,早就有心要扩大被死而不僵的旧门阀们把持的科举制度了!而李林甫在行动之前,就已经暗搓搓地和他们联络过,已经得到了他们支持。
这群人里,为首的就是被张说张燕公视为接班人的张九龄,他是岭南豪族出身,可惜这个豪是个土豪的豪,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地位。当年若不是张说看上他的才华一力提拔,甚至还和他联宗,张九龄的仕途绝对不会像如今这样一帆风顺。
张九龄为人十分正直,是个里外如一的谦谦君子。若是换一个情景,他说不定会看穿李林甫一心为公表面下,嫉贤妒能、自私自利的真面目,从此和他势不两立。但是现在,他却是李林甫在科举改革一事上,最为坚定的盟友。
这些大臣们之间的闲话暂且不提,单说这个提议一出来,李隆基当然很感兴趣,他想彻底挖掉门阀的根基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甚至!他还有点想任命李林甫当宰相,来搞定这件事。但是他又看了一眼兢兢业业的老裴,觉得不能这么欺负老实人。
让老裴每天和低他几个级别的李林甫打照面已经很残忍了,还要提拔李林甫和他平级、每天一起议事、一起用宰相专属小食堂……这不是逼老裴退休吗??
所以思前想后,李隆基还是提前明示暗示——让老裴自己先退休了!
然后他就大笔一挥,又任命了李林甫接任,这样一来,李林甫和李元纮,这对当年在将作监的搭档,又再次在宰相的位置上聚头了。
可惜,这和李隆基的平衡派系的原则很不相符,于是他又想了想,把几年前被他调出去建设新领土——也就是如今已经被划归安西都护的、原本属于吐蕃的那片地盘的萧嵩给调了回来,让他也占了一个坑。
这时候,朝堂里,除了萧嵩这样的边功派、李元纮以及李林甫这样的新学派,就是张九龄这样的寒门清流派——总之,三方势力尚算平衡,没有谁一家独大;而且他们也有共同的诉求,不会耽误了正事。
李隆基觉得很满意,事情也当真比较顺利,虽然也有些反对的声音——就比如杜暹吧,他可能是和李元纮有仇,专门盯着这个年纪最轻,但是资历最深的宰相黑,但是在朝廷上下、以及众多有心走科举一途的寒门士子有志一同的努力之下,科举改革的第一阶段,还是在开元十九年春天的时候,正式完成了。
这一年春天,李隆基在大明宫紫宸殿,正式举行了第一次扩大招生、并且分为文、理、律、农、医几科的新型科举考试。这一次考试,不仅第一次采用了糊名、誊录制度,杜绝了提前行卷请托的规矩,并且还采用了更规范化的由县到郡、再由郡到长安的命题监考制度,最后各科加起来,总共录取了三百余人!
要知道,从前每一年的科举考试进士科,最多一年也不过是录取了二十余人而已!
即便是李隆基,看见这些新的官员预备役当廷谢恩的时候,也不由生出了太宗当年,“天下英雄,尽入吾毂中”的感叹。
又办成一件大事,李隆基眼看自己离千古留名更进一步,当然看他的几个宰相都特别顺眼。
尤其是那个他一开始印象并不怎么样的李林甫,他后来用起来才发现,这个人说话好听,办事利索,虽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是知道和有文化的同僚打好关系,再加上长得不错,一看就是个老帅哥的样子——这么看来,比起面目严肃的裴光庭来说,武氏会更青睐他,好像也并不奇怪。
总的来说,虽然他私德有亏,操守好像也并不清廉,但也不失为一个人才。
不管怎么说,科举改革刚刚走上正轨,和正在试行的官员考核制度一样,要想成为一项长期的制度,还需要很多年的继续努力。但是在开拓的阶段过去之后,皇帝就不需要时刻盯着这些事,于是他便放松了下来,也有更多时间和精力,能够放在他的妃嫔子女身上。
开元十九年夏,杨贵嫔病逝,自上次元懿皇后薨逝之后,宫中再次弥漫了悲伤的氛围。包括钱德妃、赵丽妃、皇甫德仪和柳婕妤在内的这些失宠已久的妃嫔们,自发举行了许多悼念杨贵嫔的活动。
而杨贵嫔的一双子女,已经在十王宅中成婚的忠王,以及大多时间呆在京中,但偶尔也会去洛阳或是其他地方的别庄游玩的宁亲公主,也在接到杨贵嫔病笃的消息时便回到宫中,直到杨贵嫔病逝,都一直陪在她身边。
这次的悲剧,让李隆基忽然想起,他仿佛有许多年,都没有见过他在潜邸时的那些旧人了。
甚至是他的儿子们,自从他将他们放在十王宅之中,除了每日问安之外,对于他们的行动,自己也渐渐只是从纸面上得知,他没空关心他们各自的成长,也没空关心他们各自的心事。
不仅如此,看见一位位越发成熟稳重的皇子、亲王、遥领节度使,领着他们的妻、子在他面前行礼,他渐渐感到时光飞逝,而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不生髀肉、双眸如电的李三郎了!
如今的宫中,还会喊他三郎的,其实也就只剩下……
“三郎,”一个声音在他身前响起,他看着款款而来的丽人,以及她身边的另一位同样穿着亲王服饰,却依然稚气未脱的小小少年,那位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故作老成的样子,不由让他在心底微微失笑。
“三郎在想什么?”那名丽人走到近前,眉目顾盼。李隆基自然而然地拉起对方柔嫩如少女的柔荑,“没什么,”他说,“刚才还想到阿婉,阿婉年华如旧,令我自惭形秽。”
武惠妃美目流转,她微微摇动臻首,并没有说些皇帝并未步入老年的假话,而是有些怅惘地道:“三郎不是当年,但妾又哪里能永远陪着三郎呢?妾这些年的身体,三郎也不是不知,这次杨姐姐薨逝,妾如今想来,黄泉路,也许竟只是抬脚便到的距离。”
李隆基手上一紧,武惠妃却已经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同时状似释然地道:“……走吧,今日也是杨姐姐薨逝之后,头一次家宴。三郎上次不还说,宫里近来冷清了不少,许久没有一起聚一聚了么?”
“怎么,到了正日子,三郎反而打算中途离席不成?走吧,三郎不要在这里躲着,躲得久了,他们怕是要不安了。”
武惠妃示意着几位皇子所在的方向。
李隆基对武惠妃点点头,他迈开步子,同时抬头向那边看去。阿婉说得不错,因为他方才有些感慨,早已定好的家宴在他离席之后,气氛确实有些变化。
虽然他只是想再次和子女、妃嫔、故旧们找一找旧日的感觉,可这时,因为皇帝许久不曾召见他们,而刚刚开宴不久又忽然离席,举办小宴的回廊那边,皇子们实际上都有些坐立不安。
即便是他们的女眷那边,也有些三两避席而立的场面。
李隆基刚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却忽然捕捉到,不远处的假山背后,传来女人清浅的说话声。
听见脚步声,说话人的声音便忽然停止,李隆基皱起了眉头,有人离席私语其实没什么,但是……
李隆基一个眼神,他身后的高力士便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喝问声:“是谁?”
高力士并未十分警惕,这一声还是请她们自己出来的意思居多,毕竟这里早已经清场,在此的除了自家人,就是有限的几位李隆基信任的旧人的家眷而已。
高力士问过一声之后,假山背后的人许是认出了高力士的声音,一阵晞嗦的动静之后,方才有一个命妇打扮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李隆基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有一
个人呢?”他开口道。
圣人开了金口,另一位藏在假山后头的女子才畏畏缩缩地走了出来,她看上去也知道,以她和前一位女子的身份,她们说一句悄悄话,能够引发的联想,恐怕并不简单……
李隆基并不认识这人,但是武惠妃作为这场小宴的女主人,此时适时对皇帝提醒道:“……是葛福顺的女儿、王毛仲王将军的儿媳葛氏,今日跟着王将军一家人来的,奇怪,她和太子妃……”
武惠妃的声音戛然而止,而李隆基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