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诊
已经是早上十点,宅子二楼的房间里却毫无动静。
这倒是不寻常。
钱伯嘱咐厨房把已经温的有些过烂的面条倒了,只留下粥,朝二楼主卧去了。
“家主?”钱伯轻轻敲了敲门。
但是门后却没有什么反应。
钱伯又敲了两声,心想难道昨天睡得太晚,这会儿还没睡醒?
于是他推开门进去,却见偌大的黑色床铺整洁干净,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根本不像是睡过人的样子。
家主昨晚没回房?
难道睡在书房了?
钱伯于是转身往书房去了,路过弘卓隔壁一个房间的时候,脚步却突然一停。
这间原本属于大少爷弘灵玉的房间只有在每两天一次的打扫时才会打开,昨天刚刚才打扫过,没有今天开着门的道理。
钱伯推开半掩的门,半边身子侧身到房间里。
却见湖蓝色的床单上,正躺着一个本该睡在主卧的人。弘卓的四肢修长,两只脚都在外面,头朝着床头柜的方向,那里的灯还没有关,而他面朝台灯,趴在手臂中,手边是一个本子。
不等钱伯喊他,弘卓一向的警惕便让他从睡梦中醒过来。
只是瞬息功夫,他便清醒过来,眼神一如平日的清醒锐利。他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手掌陷在柔软的床铺里,有什么东西顺势滑到了他的手背。
他侧头望去,昨夜睡前的事情这才涌入脑中。
……他无意中发现了弘灵玉书桌的暗格,里头的日记锁密码是自己的生日,然后他就这样看着看着,直到睡着。
不厚的一本日记,密密麻麻记满了这人记事之后,从他六岁开始——也就是他被诊断为先天不足那一年开始——直到他十岁,在弘家、这座宅子里的所有。
还来不及理清自己看完之后到底是什么心情,弘卓忽然想起什么,捏着书脊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本书最后一页的日记,正好是十年前的某一天。
那么之后的日记呢?
这本日记既然已经被写完,而自己这个养子又有记日记的习惯,那么剩下的日记在哪里?
这么想着,弘卓从床边坐起,大步走到了书桌边,直接弯腰去看桌底。
桌底就这么一个暗格,里头空空如也。
难道在书柜上?
自己除了这本,还送过养子别的本子吗?
从书柜最左、最高一层开始,弘卓把这些书一本一本抽回来看,然后又一本一本还回去。
钱伯看着他,猜他大概想找什么东西:“家主在找什么?不如我来帮忙?”
可弘卓却毫不犹豫拒绝了:“不用。你出去。”看样子是既不愿意他帮忙,也不愿意他杵在这里看着了。
不得不说,弘卓的直觉很对。
在找到书柜最左一列靠近地面的第三层的时候,还当真让他找到了一本和暗格里一模一样的日记本。
只是这一本上,并没有弘卓自己龙飞凤舞的签字。
这本不是他送的。
弘卓心想。
翻开扉页,弘灵玉果然写上了这个本子的由来。
——×年×月,托×××从英国带回。
另起一行。
“PS:花费三百七十五英镑,好贵……”
八月的凉城城如其名,入了夏也因为背靠着大山而十分清爽,入夜之后若是不加外套,还会被吹的一个激灵。
弘灵玉找了个交通便利的位置,从一家去外省打工的夫妻手里以3000一年的价格租下一整栋自盖楼,将后院开垦出来,重上了些菜籽。
毕竟是偏僻小城,这里商业交通都不算发达,各家也基本都是自给自足,等到基本安顿下来、菜园也好了之后,弘灵玉又琢磨着买了两只母鸡,准备圈养起来,毕竟蛋白质他也是需要的。
原来属于章代秋的那张电话卡他早在上火车的时候就拔|出来了,换进去了一张全新的卡。
这些天他白天就收收邮件,做做翻译,理一理菜园,晚上就看看书,十点不到就早早睡下了。
这样朴质安静的生活过得极快,不知不觉就将一年里最热的时候过了过去,眨眼到了九月。
等到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弘灵玉从二楼的电脑屏幕中抬头望向外头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些打扮的时髦精致的城里人路过。
于是趁着去县城医院拿药的时候,他顺口问了一句。
护士一听就笑了:“听你这个问题,你肯定不是本地人吧?”
弘灵玉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
“城西的山上花都开了,这些外省来的游客应该是来爬山的吧。你要是有空也可以去看看,漫山遍野都是花,可好看了。”护士小姐把药放到他手里,笑着说完转身走了。
自从过来,他已经在屋子里闷了两个月了,出门走走也未尝不可。
于是弘灵玉第二天就整理好了包,背上了些吃的和水,查了地图,早早起床出发了。
从他住的地方坐公交过去,只花了四十分钟的时间。
清晨的山上人还不多,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潮湿的水汽和花的香味,提神醒脑,芬芳扑鼻。朝阳才刚刚升起,正是一天里最温暖柔和的时候,投在山路两侧放肆盛开的、盛着露珠的花瓣上,星星点点晶莹剔透,仿若一条星河铺就的路。
弘灵玉走的很慢。
一来他怕心脏压力过大,二来,他还在自己身体里时就极少出门,偶尔出去也是参加些宴会,从没有这样欣赏自然美景的时候。
原来外面的世界竟是这样。
这样美好。
八月的凉城舒爽宜人,可八月的C城却仍旧是高温。
在那一场导致弘灵玉身死的暗杀发生了七个月后,弘卓手底的人才终于将剩下的两个人压了回来。
在这两个人身上,弘卓用上了他从自己父亲那里学到的,曾经极为厌恶的手段,亲自撬开了这两人的嘴。
他只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幕后主使是谁?
第二个问题,弘灵玉当时身上有什么东西?
第一个问题牵扯出了一大批人,弘卓将这些名字一一记住了,只等来日腾出手来慢慢收拾他们。
而第二个问题,这两人都是无可奉告——他们当时身处两百米外的商场当中,又怎么会知道弘灵玉身上有什么东西?
其中一人被折磨的狠了,临近崩溃时这样骂道:“弘家主弘大哥弘老大!你他妈自己动动那对招子后面的脑子想一想我们他妈的都没有碰到弘灵玉一根毛,日了天王老子也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啊!”
直到这两人彻底咽气,弘卓才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两人应该当真不知道弘灵玉当时身上带着什么。
而他竟然因此有些魔障了。
只因为他在弘灵玉书房里找到的第二本,记到5年前的某天就戛然而止的日记。
他从日记里发现,养子大概从来日记不离身,就算是出门也会带着。
那么今年2月那场暗杀发生的时候,那本日记应该也在他身上。
难道落到了那时候现场的某个角落里?
顾不上一身血气,弘卓匆匆换了身衣裳,领着司机出了门,直奔西陆街而去。
那日,在这条街的某个酒店二楼,有一场弘氏主导的酒宴,他那天久违地带着弘灵玉出了门,车停在酒店的门口,他是先下车的那一个。
司机把车挺稳,酒店门口站着迎宾的应侍一见到来者就要迎上来,却都被弘卓的保镖挥退了。
弘卓一脸冰寒地从车里下来,发现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自己居然记的清清楚楚。
他记得,弘灵玉是从车的第三个门下来的,他那天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装,袖口别着一枚宝蓝色袖扣,领口是一条湖蓝色的纯色领带。
大概是很久没有出门,对方在下车的时候犹豫了好久,等到自己面无表情一眼扫过去的时候,才抖了一下身子放下左脚从车里出来,清澈的眼睛里头有些不安,左右环顾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靠近过来。在自己侧头面无表情看过去的时候,养子还轻轻抿了抿浅樱色的唇瓣,朝自己讨好地笑了笑,眸光灿烂,笑意柔软。
弘卓这一瞬间有些恍惚,他周身忽然一凉,仿佛瞬间倒转了时光的钟摆,回到了深冬的那一日。
这种感觉是这样真实,以至于他朝身侧看过去的时候,眼前竟然仿佛重现了那日光景:青年额角的碎发被寒风微微撩起,对方冻地缩了缩脖子,一只手本来想抱上他的手臂,却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在一顿之后垂了回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二人都听到了些不对的声音。
弘卓看见回忆里他自己的身躯瞬间做出反应,朝一旁躲开,而身侧的青年却迎着寒风,没有丝毫犹豫地扑到了自己身前。
就连一旁的三个保镖动作都没有他快。
子弹没入黑色的西装中,从养子胸口喷涌出浓郁的血色玫瑰。
有血液沾上他的脸,忽然将他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哈……”弘卓后退一步,背靠在车上,觉得胸口一缩,脸上仿若被岩浆灼烧。他伸手拂上侧脸,那里分明干净地连胡茬都没有,却真切地让他感受到了血液溅上去的地方有着灼然的疼痛感。
是幻觉。
弘卓抿着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向不远处一脸敬惧的大堂经理。
“二月,”他问,“现场有没有留下什么?”
对方以为他正在对此事复盘,不敢有丝毫马虎,迎着弘卓让人头皮发麻的冷酷目光走上前去,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说:“没有。那天我们不敢有丝毫马虎,现场保护清理的很好。”他说完,看见弘卓微微皱了皱眉,又赶紧补充一句:“若是家主想看,我这里还有那天的监控视频。”
弘卓的指尖一抖。
“好。”他说。
但到手的光碟却仿佛烫手的山芋,让他有些拿不稳,又从心底里有些抗拒回看。
于是回去的路上,他摩挲着光碟的塑料包装盒,收到前面的柜子里,然后对司机吩咐:“去一趟弘氏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从头开始一章一章地修正错别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