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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都是一愣,家和更是直觉不对,扶疏可是最疼大哥的,也最清楚大哥有多稀罕董家姑娘,之前提起那女子时,都是“静芬姐姐、静芬姐姐”叫的最是亲热,怎么这会儿子说起董家神情里却是无比厌憎的模样?
还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还想再问,外面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男子的声音随之传来:
“二叔,婶子,爷爷说让先给你们送袋粮食来——”
一家人忙出来,却是陆丙辰的孙子陆家平正扛了一袋粮食进来,看陆清源出来,忙放下粮食:
“二叔——”
“哟,家平呀——”这几天备受冷遇,再没想到陆家平会亲自送粮上门,宁氏明显有些受宠若惊。
“这袋粮食你们先吃着,吃完了让家宝哥说一声,我再送来——”家平擦了把汗,看向家宝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惊奇。就在方才,祖父一回到家中,就一叠声的吩咐自己赶紧给二叔家送粮食过来,并连连感慨,陆家真是祖坟里冒青烟了,才会出陆家宝这样的天才兼奇才!
可据自己所知,陆家宝可是平日里邻里公认的大傻子,怎么不过半天功夫,傻子就成天才了!
陆清源正要开口道谢,又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响起,门随之再次被推开,却是方才跟在周英身边的几个兵丁,有人扛着面,有人背着菜,甚至最后那个手里还提了一条子肉。
陆家平吓得忙往后退,这些兵丁可是连州的守护者,平日里最是威风,怎么今儿个都跑进大家一向看不上眼的二叔家了,还拿着这么多好东西!
没想到周英真是个雷厉风行的,这么快就派人送了东西来!陆清源慌得什么似的,不住作揖:
“哎哟,军爷这么客气作甚,叫老汉怎么报答——”
“这些算得了什么——”为首的汉子摆了摆手,笑眯眯道,“就是陆公子——”
几人纷纷起身,齐齐冲着陆家宝一揖到地,笑呵呵道:
“赶明儿那种地的本事,可是千万交给我们兄弟一些——”
陆家平只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别看大伯顶了个连州副团练的名号,可见着了军营里的人,也不会被人这般尊重!
可现在这几个彪形大汉,却是对陆家宝如此恭敬!
“几位大哥太客气了——”陆家宝一下红了脸,忙要回礼,又有喧闹声在院子里响了起来,透过窗纸可以瞧见,却是董朝山,正气势汹汹的冲进来:
“陆清源,你个遭瘟的爱占便宜的老东西,还不给我出来——”
陆清源被骂的脸一下通红,下意识的看了眼家宝,神情中隐隐透着股恼怒,狠狠的跺了下脚,抬腿往院里而去:
“家宝,你陪着军爷坐会儿,爹去会会董朝山那个老王八蛋!”
“二叔,你慢着点——”陆家平却是个有眼色的——来时祖父可是交代了,甭管碰见谁来找事,自己只管帮着二叔家便是!现在又看到这军营里的人都这么恭敬,信心自然更加坚定了。忙上前一步扶着陆清源一道往外面而去。
家宝愣了下,神情明显有些难看。
几个汉子互相看了眼,低声对家宝道:
“公子只管出去,我们先呆在房间里。有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地方,招呼一声就成。”
这陆公子可是军需官大人以及营中兄弟的贵客,敢到陆家闹事,真是不长眼睛!
呆在里间的宁氏却悄悄叫住家和,从枕头下拿了叠东西塞到家和手里。
家和愣了下,伸手打开来,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宁氏——
竟全是这些年来,董朝山打的借条。扶疏也凑过头来,只看了一眼,神情顿时就是一喜:
“娘,你好厉害。”
宁氏老脸却是一红——把董朝山的这些借条以及这么多年来花给董家的每一笔花销都记得清清楚楚,唯一的目的就是,将来作为帮家和争家产的依据——
家宝娶亲花了多少,自己儿子到时只能多,决不能比家宝少。
却没料到,现在还能派上这用场。
“……乡亲们呢,你们也都知道那蛤豆有多贵,那可是我们家一年的花销换来的啊,要不是因为是亲家,说死,我也不会把那蛤豆给了他们呀!这些年,他们老陆家从我家坑走了多少银钱去?我只想着,都是亲家,能过去就过去吧,哪想到还蹬鼻子上脸了,瞧现在这架势,分明是逼得我们家散了啊——”董朝山正自鼻涕一把泪一把,连说带比划。
“你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当初看他家可怜,又一再央人说合,说什么那陆家宝怎么怎么聪明懂事,我一时心软,才把闺女许给他家,谁知道,他们家儿子,却是个缺心眼的大傻子!乡亲们,你们说,有这么坑人的吗?”
陆清源听得浑身哆嗦:“董朝山,你他娘的胡说八道!”
回身寻了半晌,掂起倚在墙上的扫帚劈头盖脸的朝着董朝山就拍了下去:
“你个王八犊子,你坏良心啊!到底这些年,谁沾了谁家的便宜啊?当初不是你借了我家的钱粮,然后央人说要把闺女许给家宝,我会同意这门亲事?就凭我家家宝的本事,什么样的媳妇娶不来,还到我家来糟蹋我儿子,我今儿个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龟孙子!”
没想到陆清源竟直接掂了家伙要和自己拼命,董朝山顿时就有些慌神——本来敢这么嚣张,一则有陆家成在后面撑腰,二则,董朝山早已笃定,无论自己说的多难听,陆家肯定都是不愿意退亲的,也因此,定然不敢得罪自己。这才敢满嘴跑马,颠倒黑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却没想到,上次任凭自己怎样嘲笑辱骂都不敢还嘴的老实头陆清源,这回的态度却是这般强硬。
躲的急了点,好险没摔倒。董朝山气的一梗脖子,阴j□j:
“就你们家那大傻子,还什么媳妇都能娶来!我呸!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还要再骂,一直站着的陆家平却插嘴道:
“你这老头好不晓事,再敢辱骂我家宝哥,信不信我大嘴巴抽你!”
“你是哪家的孩子?我们说话,也是你能插嘴的?”董朝山只觉愈发古怪,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后台可是陆家成,上一次可是无论自己如何使泼,却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帮陆清源说一句,怎么今儿刚开口,就出来这么个棒槌?
只是董朝山素来是个吃软怕硬的,看陆家平人高马大一脸不善,先就有些怯了。
“家平,你怎么跑过来了?”一阵狗叫声传来,却是陆家成带着两个家丁,牵着一条硕大的猎狗适时出现,看向陆家平的神情明显有些不悦,“大人的事,你少掺和,这儿没你什么事,快家去吧。”
陆家平皱了皱眉头,毕竟对方是陆家成,不是董朝山,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悻悻然闭了嘴,转身往外而去——
还是回家喊了爷爷来妥当。
董朝山却以为陆家平是怕了陆家成,顿时又来了劲,装出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样子:
“二公子,你可得给我做主啊!今儿个我就把话撂这儿了,这亲,我今儿个一定得退了,他陆清源不是说他儿子什么媳妇都能娶得来吗,让他们家大傻子去娶那些千金大小姐吧,我们老董家可是高攀不起!还有那蛤豆钱,也得还我!不然,咱们就见官去!”
就陆家这种光景,再被自己这么一闹,陆家宝十有j□j连个媳妇都说不上!
一直默不作声的家宝忽然上前,把手里的一个匣子塞到陆清源手里,正眼也不看董朝山:“爹,我不要董家姑娘。”
家宝声音并不大,却也足够旁边的人挺清楚,众人顿时哄笑了起来——这陆家宝倒是有趣,竟然说,他不要?
董朝山也被噎的一堵,怎么听着怪怪的?明明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是自己女儿不要这个傻子了,怎么这傻子的意思倒是他不要自己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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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朝山还没想明白个所以然,陆清源已经把手里董静芬的庚帖朝着他就摔了过去,高声道:
“今天就请众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我们家宝和你家闺女退婚,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只是——”
本以为陆家会死乞白赖的求着自己,却没想到这么爽利的就同意退婚,董朝山一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甚至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听陆清源又加了个“但是”,马上想到那袋子蛤豆——这老东西是不是想用彩礼钱顶了啊!当即尖声道:
“只是,只是什么?那袋子蛤豆钱,你陆清源可怎么也甭想赖掉!”
“你说,要多少钱?”陆清源却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态度还强硬的很。
董朝山瑟缩了一下,事情好像愈发不对了,明明陆家已是山穷水尽,听自己要钱,不是该马上打躬作揖求饶吗?
下意识的看向陆家成,陆家成抖了抖手,那条硕大的猎狗一下蹦了出来,冲着扶疏和家和大声汪汪起来——家里其他几条狗当初都让陆家宝吓破了胆,就这条是前两年才养的,一向凶得很。
扶疏吓得身子一抖,家宝忙上前护住,看着陆家成和那条狗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董朝山却是来了精神,装模作样的低头盘算了下:
“我也不讹你,这蛤豆,就留你个本钱罢了,十两银子,再不能少了!”
又打量了下陆家的院子,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实在没有的话,我董朝山也不逼你,这处院子,就用来抵债好了!”
十两银子?陆清源气的恨不能一拳把董朝山打飞出去,那么点子蛤豆种子,就跟自己要十两银子?他真当那蛤豆是金子做的吗?
而且听董朝山的意思,竟是还打上了自己房子的主意?!
刚要发火,家和却跑了来,把宁氏给的那沓借据递过去。
陆清源翻了几下,心里愈发有了底,冲着董朝山冷笑一声道:
“好,咱们今儿个就把帐算个清楚!”
说着先举起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冲着董朝山和众人晃了一下:
“不就是十两银子吗?我陆清源出得起!”
看到上面五十两的印记,董朝山一下睁大了眼睛,神情懊丧至极——早知道陆家还有油水,就再拖些时日,再借些出来多好!
至于旁边的陆家成,神情中却全是怒意——是哪个混账东西,竟敢连自己的话都不听,敢借给陆清源这么多银子?
真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是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
董朝山已经走上前,伸手就想去接那银票,陆清源却一下举起,晃了下手里的一沓子借据高声道:
“姓董的,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家该着你多少银子吗?现在就让父老乡亲看看,到底是谁欠谁的!”
离得近了,董朝山一眼就看到最上面一张借据上自己的名字和摁的手印,顿时有些张皇失措——这陆家当真可恶至极!这些可是两家定亲前自己借的,都多少年了,本以为陆清源早已经毁掉了的,怎么还都好好的存着?
陆家成却眯起眼睛,在那张银票和家宝身上穿的明显料子不错却长了好大一截的袍子上不住逡巡着,脸上的神情愈发阴冷。
“你说什么别人就会信吗?”董朝山硬着头皮道,“我们家是什么家境,怎么可能会借你的钱?”
却是明显有些色厉内荏。
“爹,既然人家不承认,您也不用和他废话了。”陆家和凉凉的一笑,“他不是说要见官吗,咱们就去见官好了,让官老爷判判,这些欠条到底是哪个的,对了,我记得这上面好像还有利息的……”
董朝山顿时愈发慌张,那些欠条加在一起,怕不就有二十两银子之多,还有那利息,当初唯恐陆家不愿借给自己,自己就主动提出还的时候给高一些,到现在这么多年了,利滚利的话,可真是要老命了!
真是到了官府,自己的谎话立马就得被戳破,老脸没地方搁不说,又到哪里找这么多钱还给陆清源啊。
忙向陆家成投了个求救的眼神。
围观的邻里也看出不对劲,怎么瞧着,这姓董的好像真是讹人啊!
“什么欠条,拿来我看看。”陆家成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随随便便,根本没把陆清源这个叔叔放在眼里的样子。
“你算什么东西?”一直默不作声的家宝却忽然开了口,两只拳头更是紧紧的攥着,那神情,恨不得杀了陆家成一样,“凭什么要把欠条给你?”
有点儿被家宝狠戾的眼神给吓到,陆家成不由瑟缩了一下,转而更加恼火,好啊,连这个傻子都敢跟自己叫板,真是岂有此理!当即板着脸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家宝,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真是不知礼仪,我可是你哥——”
“陆家成,你还要脸不要脸!”开口的是陆家和,“你也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吗!我爹可也是你叔!作为晚辈,你又是怎么对我爹的?”
陆家成顿时语塞,转而恼羞成怒:
“臭小子,读了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倒是牙尖嘴利,我只问你,你们手里那张银票从哪里来的?”
又转向陆家宝,厉声道:
“还有这衣服,瞧瞧,大了那么多!明显就不是你的!我猜的不错的话,这银票和衣服,本就是一体的吧?”
刚才也仔细想过了,家族里除了自家,也没有那家人能一下就拿出五十两的银票,再瞧瞧陆家宝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虽好,却是明显不合身的紧!
既然笃定没有人会借给他家,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些东西,不是偷的,就是抢的!以陆家宝傻不愣登的性子,自己想的十有**是真的!
果然,陆清源脸上闪过一丝愧色——周英身材魁梧,比家宝高出了一头还多,也因此他的衣服穿在家宝身上,怎么瞧怎么别扭。
陆家成却是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旁边的董朝山也明白了陆家成的意思,眼睛转了转:
“好你个陆清源,伪造借条还不算,还敢唆使你这个傻儿子偷人家东西!啧啧,五十两啊!走,咱们这就去见官!”
说着就想去抢陆清源手里的借条,却被家宝挡住,董朝山却是顺势倒在地上死死抱住家宝的腿,登时就在地上打着滚撒起泼来:
“哎哟,杀千刀的小偷啊,还要杀人灭口啊——二公子,你可得给小老儿做主啊!”
陆家成也做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真是没有王法了!先坑了军队,现在又敢当着大家伙的面伤人,家里还藏着来路不明的财物——即便咱们是亲戚,我可也不能包庇!”
说是给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随即松开了手里的狗绳子。
那两个家丁一下扑了过来,就想按住家宝,连带着哪只凶狠的猎狗也朝着家宝扑了过去。
“大哥——”没想到这么多人瞧着,陆家成还敢如此蛮横,扶疏和家成顿时大惊失色,旁边的陆清源也忙上前护着,却被陆家成的家丁一下给推倒。
“抓起来,全都抓起来——”陆家成气势汹汹的道。前儿个见到了静芬,哭成了个泪人儿似的,说是被陆家宝和陆扶疏给打了!敢对自己的女人动手,明显就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今天一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看他们还敢犯上不!
哪知一声炸雷似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
“我看谁敢——”
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忽然排众而出,陆家成吓了一跳,那条恶犬却是转过头来,张牙舞爪的朝着为首的汉子就扑了过去,那大汉是战场上见惯了鲜血的,自是丝毫不怕,冷哼一声,忽然抽出一把刀,朝着那狗就捅了过去,恶犬躲避不及,一下被扎了个正着,大汉随之一抬手,那条硕大的狗朝着陆家成就砸了过去。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等陆家成反应过来,已经把那只血淋淋的狗抱了个满怀,肥胖的身子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救命呀,陆大傻子的同伙要杀人了——”
那两个家丁慌忙回来救,却哪里是几个汉子的对手,很快被揍得鼻青脸肿、趴倒地上起不来了。
董朝山也是个机灵的,看情形不对,赶紧松开抱着家宝脚脖子的手,转身就想钻进人群逃跑,却被一个汉子提起衣领狠狠的掼在地上:
“你个老不死的,竟敢糟蹋陆公子!凭陆公子的本事,想要嫁陆公子的好女子多的是!你们家的女儿,不定是什么腌臜货色,我们陆公子才不稀罕——”
“好了——”家宝脸色却是愈加灰败,心里更是钻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