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南朝军队大胜的消息传到上京城的时候,日子已经悄悄转进了七月,卫以安又长高了一截,走路也利索多了,每天下学都得去宣政殿瞧瞧他的母后回来没。

  “父皇~”

  卫瑜鹔一抬头,瞧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卫以安,身后伺候的内侍还陪着他探头探脑的,他点点头,冲卫以安招手:“来。”

  卫以安撒开小短腿冲着他奔过去:“父皇~嘤嘤嘤~母后什么时候回来嘛~”

  卫瑜鹔一顿,将他捞起来放在膝盖上:“想你母后了?”

  “嗯。”

  “你母后最近生了场病,可能要......过段时间才回来。”卫瑜鹔摸摸他的脑袋低声说,其实塘报回来的消息并不好,云州的医士救了无数次都丝毫没有起色,人也迅速消瘦了下去,钟启山回的信儿说,要他有一些心理准备。

  “母后踢被子了吗?”卫以安才三岁,基本就什么都不懂,大大的眼睛盯着龙椅上圆滚滚的龙珠:“要打屁屁。”

  卫瑜鹔闭了闭眼,将儿子揽进怀里:“嗯,等你母后回来,打屁屁。”

  “启禀陛下,云州八百里加急!”

  卫以安攀着他的肩膀回头看,内侍急匆匆跑进来,把手里的塘报递上来。

  分明前些天刚收到战报,绵诸在楼烦玉面军襄助下尽灭,钟启山正率部清理后务,这个时候来塘报,卫瑜鹔一时间有些不敢翻开。

  “尚书令都瞧过了?”

  那内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额头磕在地上连连说:“陛下节哀!陛下节哀!”

  卫瑜鹔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中炸开,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朕节什么哀?”

  内侍哽咽着不敢说,卫以安伸手去翻那本塘报,他认识的字不多,可是卫瑜鹔顺着他的手敲过去,满满当当的白纸黑字上,最显眼的是那行:“......大将军薨逝莘塔。”

  一般的将领不会用‘薨逝’二字,可是征战西戎的这位大将军,是丹木吉。

  是大荔部的公主,是南朝的皇后。

  “……”

  “……哦,薨。”

  卫瑜鹔点点头,想再翻开一页,指头颤抖了几次都翻不开,干脆将桌子用力一推,沉香木做的桌子厚重无比,竟然被他一推推动了,往外滑了几寸。

  薨……

  这些人,写折子都这样不严谨,分明只是在大荔养病,薨什么薨!

  “陛下......”

  “父皇您怎么了?”卫以安抬头去瞧他,卫瑜鹔摇摇头,想弯腰捡起地上的朱笔,可是上涌的血气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没捞住卫以安的身子。

  昏过去前,只能听见卫以安稚嫩的呼喊:“父皇,父皇您怎么了!”

  卫瑜鹔只昏迷了一个时辰,太医诊治后说是一时哀急攻心。

  丹木吉薨逝地太突然,棺椁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想不过一个月就要到了。

  卫瑜鹔登基不过三年,连帝陵都还没开始建,可是能决策的那个人一下昏倒了,令朝堂上下都有些担忧。

  好在他只昏迷了一个时辰就醒了。

  “陛下......”内侍将他扶起来,他脸色还有些苍白,用了一口温水后问:“大皇子呢?”

  “大皇子被嬷嬷带走了,您昏迷后他一直守着呢。”内侍小心翼翼地回道:“礼部的大人已经在外头等许久了,您是不是见一见?”

  卫瑜鹔扶了扶额头:“礼部的人?”

  他的眼睛闪了闪,深出了一口气:“宣。”

  礼部尚书进来的时候,明显觉得殿里气氛有些不对,硬着头皮上前道:“叩见陛下。”

  卫瑜鹔点头:“前些日子钦天监的人还在说修陵的事,折子在桌上,你让内侍去取,就找地方建就是了。”

  “别离上京城太远,她回来不方便。”

  “去鸿胪寺问一问寺丞,皇后是大荔来的,多准备一些关、关于大荔的东西,她看了亲切。”

  “还有……”低哑的嗓音里带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别让大皇子知道。”

  林尚书伏在地上:“陛下节哀。”

  “去吧。”卫瑜鹔摆摆手,疲惫至极:“还有,下个月的泰山大祭,不等了这几日就启程。”

  礼部尚书惊讶地抬头:“咱们不比北廷和西戎路途遥远,上京到泰山不过十七八日的路途,陛下大可过些日子过了酷暑再走。”

  卫瑜鹔站起身:“不必了,这些日子就走,你安排一下,大皇子跟朕一起去。”

  想了想又说:“......就当皇后还在大荔,有些事你看着办吧。”

  林尚书在心里叹了口气,点头:“是,臣遵旨。”

  待内侍送他出去,他才犹豫地说:“皇后娘娘的棺椁下个月就进城了,陛下这几日就动身去泰山,这......”

  那内侍小心地往里头瞧了瞧,低声说:“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了,这些事您全权处置就好了,陛下不想提,咱们也不敢提,就当皇后娘娘还在就是了。”

  林尚书一噎,叹了口气。

  * *

  五年一度的泰山大祭天又称为‘封禅’,‘封’乃祭天,‘禅’乃祭地,封禅二字,指的就是君王祭祀天地。

  不同于古时王朝,如今三国鼎立,每一次的封禅大典都是三国君主一同到泰山进行的。

  由于泰山就在南朝境内,卫瑜鹔带着卫以安慢慢悠悠走了近二十日就到了,此时离年年约定好的八月初十还有二十几天。

  西戎三部中只剩下楼烦一家尚算完整,北堂曜在阿萝满月以后,带着卫珉鹇母女在楼烦完成了承嗣仪式,正式宣告为王,册卫珉鹇为后,阿萝也有了大名,叫荣光。

  原因很简单,就是字面意思,希望她一生尊荣。

  对这么简单的名字寓意,北堂曜明显觉得有些没文化,不过卫珉鹇喜欢,想了想怎么也比阿鹅好点,欣然同意。

  可惜美好的日子都是短暂的,过了阿萝的满月,北堂曜就要出发去南朝了,五年一度的大祭天,今年他得代表西戎去。

  听说惠成帝的銮驾几日前就出发了,浩浩荡荡点了一万精兵随从,还把姚崇带上了,笙旗烈烈,声势十分浩大。

  北堂曜点点头,将南宫孝宽留给了卫珉鹇,自己带着鲜于枢和一万玉面军也掐着日子出发了,算算日子还能在路上碰上惠成帝一行。

  北堂曦那跳脚的样子想想就有趣。

  “东边的土地真不错。”

  鲜于枢真情实感地发出赞叹,指着田头正在耕耘的农人:“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你瞧瞧,这样好的土地,在楼烦是不可想象的。”

  北堂曜点点头:“南朝的国土可以说是三国中最好的了,北廷太过苦寒。”

  鲜于枢看了他一眼:“别忘了你和我的约定。”

  南朝的国土肥沃,天气也多风调雨顺,连七月的阳光洒在身上都觉得不像西北那样酷热,北堂曜点头:“不会忘的。”

  八月,三国国主的车马终于都汇集到了泰山的脚下。

  泰山作为五岳之首,古来都是被视为天下第一高山,历代君王的封禅仪式也都是在这里进行,以表示自己做皇帝是受上天承认的。

  这个时代又和古时候有些不同,三国的文武百官,扈从仪仗,加上护卫的兵士浩浩荡荡几万人,谁心里都知道,如今的和平不过是秃子头上的虱子,要被打死是随随便便的事,锦绣的底下是各种暗潮涌动。

  北堂曜下了銮驾的车马,一眼就瞧见不远处正在修整的玉面军队伍。

  姚崇垂首立在一旁:“那是九王爷呢。”

  北堂曜勾唇笑了:“什么九王爷,那是楼烦新王。”

  姚崇十分不服气:“不过是个低贱的......”

  “这话可不能说了,兰妃娘娘是楼烦王室的公主。”惠成帝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虽然是冤错的姻缘,也是天注定。”

  “是。”姚崇拱手。

  北堂曜自然也一下注意到了北堂曦那边,两兄弟隔着人群遥遥对视了一眼,惠成帝笑着冲北堂曜点点头。

  鲜于枢站在北堂曜身边看了半晌,问道:“这就是你那个当皇帝的皇兄?”

  “北廷,惠成帝。”北堂曜收回目光,点点头,用下巴示意他往另一边瞧,那边正是南朝延武帝的龙帐所在,他们到得早,不像北廷和西戎的车马还乱七八糟的,营帐内已经十分井然有序:“南朝,延武帝。”

  鲜于枢笑说:“你也是真天之贵胄,兄长是北廷的皇帝,妻兄是南朝的皇帝,你自己是楼烦的王,若你生下儿子,他的血脉真是非常尊贵了。”

  北堂曜现在还没有儿子,不过阿萝已经两个月了,听说会冲着人笑了,想起远在楼烦的妻女,他的目光都温柔了许多:“不急,不强求。”

  鲜于枢知道他刚有了女儿,非常疼爱,点点头说:“公主也不错,像大荔的那位公主,是整个草原的男人都想娶的妻子,可惜嫁给南朝的人了,那是将苍鹰豢养到了笼子里,再舒适的笼子都不如天空适合苍鹰。”

  丹木吉的过世令鲜于枢唏嘘不已,曾经他也是十分仰慕那位大荔的战神公主的。

  “明日的封禅大祭......”北堂曜说着,回头瞧了瞧山下的云雾:“是不是有些太过平静了?”

  早在三四个月前,康御剑就带着其余人回了西关城,前几天逍遥楼的人传来消息说西关城有异动,浣剑十八骑倾巢出动。

  可惜他们反跟踪手段高明,一过北廷关内就不知道去哪了。

  “那我去瞧瞧。”鲜于枢点点头,侧头看了一眼说:“你自己在这呆着吧,我先走了,对了,你皇兄过来了。”

  “嗯?”北堂曜一回头,鲜于枢早跑不见了,正和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惠成帝撞了个正脸。

  “......”

  北堂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前些日子听说皇弟有了闺女,还未来得及给阿萝送去伯父的礼。”

  北堂曜回了个客气的笑:“皇兄客气什么,小孩子还小,以后有得是机会。”

  “那可不一定。”北堂曜摇摇头,同他站在一起眺望泰山山下的阡陌纵横:“你瞧那阡陌,虽说瞧起来凌乱,仔细一看还是能看清楚当中自有规则在的。”

  他这是话中有话,北堂曜侧头看了他一眼:“皇兄有话直说。”

  “九皇弟身边消息机关不甚灵敏。”北堂曦摇了摇头:“六皇弟如今视孤为死敌,前些日子浣剑十八骑倾巢出动,九皇弟以为他们做什么去了?”

  北堂曦竟然知道西关城的动作!

  北堂曜心里有些惊讶,更多地是对这个大皇兄刮目相看,世人都知道惠成帝乱中登基简直是捡了个烂摊子,景怀帝在位的时候沉迷仙师道术,不问朝政多年,弄得北廷国中朝野混乱、府库更是空虚已久。

  惠成帝登基不过短短十年,北廷国力已经有明显回春,如今更是豢养近百万亲兵。

  所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不过如此。

  “你与老六不同,他太过感情用事。”北堂曦比划了一下山下,风吹起他玄色的振袖,上面用明黄的丝线绣着五爪金龙:“成大事者,有的时候手段确实黑暗了一些,可从大局来看,何尝不是为百姓着想。”

  “孤不指望你能懂,送你去南朝也是当时无奈之举。”

  当年的事,北堂曜心里不是不介意,但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北堂曦才来解释这些,不觉得有些迟了吗?

  “皇兄只是怕腹背受敌罢了。”北堂曜摇头:“不必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于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了。”

  “一旦开战,生灵涂炭,北廷百年的基业,或许就毁于一旦了。”北堂曦看着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九皇弟,为兄心疼啊。”

  “皇兄难道是想我去劝劝六皇兄,西关大军莫要东出?”北堂曜看着他,问道:“且不说六皇兄听不听我的,如今咱们的立场,做这事于我有什么好处不成?”

第一百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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