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龙暝打量了一行人几眼,唇边绽出一朵笑意:“合苏,你找我有事?”
他的话虽然问的是合苏,眼睛确实直勾勾盯着北堂曜的。
合苏连头都不敢抬:“是,楼烦部合苏,请龙暝大人帮着瞧一瞧这位......”
龙暝歪着头想了想,摇头:“血脉不纯。”
合苏一愣:“不知这一位可是我王的血脉。”
龙暝忽然绽出一声细碎的笑意,盯着合苏:“楼烦人连王室子孙都分不清了么?竟糊涂至此?”
“他的生母是......我部的吉玛公主?”合苏还想再确认一句。
“哦,吉玛啊。”龙暝点点头,从背后捡起花剪,抱着休宜往木屋走去:“她还好吗?”
“吉玛公主多年前就......去了。”合苏答道。
龙暝挑眉:“那丫头看着不是长命相。”
到了木屋,龙暝将休宜交给那少年,示意众人坐下,木屋四周围着篱笆,里头安放着石头打磨的石桌石凳,上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好了茶具,在一旁,正有一红泥炉子,烧着水。
龙暝提起水壶为几人冲泡了茶水,他的动作优雅无比,青玉的茶盏捏在玉白的指尖,说不出来的好看。
北堂曜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眼神,龙暝将茶盏往两人面前推了推:“吉玛是个活泼的,儿子怎么是这样一个闷性子?”
这话一出来,合苏那颗心可算放回了胸膛里,他拍拍心口:“那我就放心了,多赖巫师大人指点迷津!”
龙暝端起茶盏,掩袖抿了一口:“看来这位朋友还有些话想问我?”
北堂曜看着他,点点头:“小可听闻龙暝大人上知天文地理,下识数算卜卦,能通过去,能知未来?”
龙暝的手一顿,哈哈大笑:“是合苏说的?他向来夸大其词。”
“咳咳咳咳!”合苏坐在一边,被茶水呛了一口,咳得整张络腮胡子的脸涨得通红。
“不过世人传说耳。”龙暝不甚在意地说,盯着他的脸瞧了半天说:“家中已迎娇客,再容不下别朵娇花,说白了,你命中没那运道啊!”
北堂曜脸上一红,摇头说:“晚辈想问的不是这个,前些日子偶受重伤,醒来后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龙暝大人能不能帮着找回来。”
龙暝说:“哦?”
与休宜拌嘴的少年上来添水,几人便打住了话头,待他走后,龙暝示意北堂曜伸手,为他探了探脉。
他面白无须,便摸了摸下巴:“时日到了便无恙。”
“无恙?”北堂曜将手收回来:“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直想不起来从前的事。”
合苏可不知道这回事,大惊小怪问:“你想不起来什么事?”
龙暝摇头:“我玄门人凡事都讲天定,命中注定你有此一劫,时候未到,自然没那么容易。”
“连龙暝大人也没办法?”
“我有办法,可我不会逆天而行。”龙暝摇摇头,笑道。
就是说只能等了。
北堂曜点点头,不再多言,想问的也已经问完了,几人起身向龙暝辞行。
“等等。”他出声留人,从桌下翻出一个锦盒:“你或许用得上。”
北堂曜不接:“无功不受禄。”
“当是我做的功德吧。”龙暝笑着将东西塞给他,转头看了看遍山遍野的一缸缸莲花,全是花苞,一朵都不见盛开的莲花。
“相信我,你会用得上的。”
既然龙暝都这样说了,北堂曜便将东西收下,他回过头又瞧了瞧他,说:“虽是帝王相,也要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善待他人,也是为自己和身边人种下一个福报。”
龙暝的话好像在预示着什么,北堂曜眼里闪了闪,点头:“多谢龙大人的赠言。”
说罢转身,与合苏一同出去了,那少年奉龙暝的命令送他们出去,休宜撒开小短腿冲了过来:“师傅师傅~”
龙暝低头将她拎起来:“怎么?”
“你怎么把明丹给他了?”休宜嘀嘀咕咕说道:“那可是师傅辛辛苦苦做的,说给就给了!”
龙暝笑了笑,抱着休宜走到屋后那片莲花丛中,瞧了瞧依旧没有半分开花意思的花苞。
“那本来就是为他们做的,给他们有什么不对?”
休宜顺着他的眼神看向那一丛丛的莲花:“它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啊,都五十多年了,一直这样。”
“是啊,都好多年了,怎么还不开呢?”
龙暝看着看着,思绪渐渐飘远。
* *
合苏确认了北堂曜的身份,对他的亲热上了一大个层次,几人由那少年领着,没多久就到了密林口,北堂曜冲那少年道谢:“多谢小哥送我们出来。”
少年犹豫了一下说:“大师傅送你的东西,必要的时候可以保命,你可珍惜点用。”
说着望了望外面的黄沙:“他说你没有皇帝命你就没有,强求的话,后果可能不是你可以承受得了的,看在吉玛的面子上,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你好自为之。”
说着转身一溜小跑,很快就不见了。
合苏伸长脖子看了看,嘀咕着说:“上次来也没见这小子,这小子哪来的?”
北堂曜想着龙暝说的话,问道:“合苏将军同本王说一说龙暝的事吧。”
龙暝说是楼烦的巫师,却不住在楼烦,在魔鬼滩辟一山谷种花种草,带着两个徒弟,吃啥?
穿啥?
合苏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知道如何说起的表情,他憋了半天说:“龙暝大人是楼烦部的恩人,他是真的神人,二十多年前我曾和你母亲来过一次,他就是这个模样,过去了二十多年容颜都不曾变过。”
北堂曜侧眉:“他驻颜有方。”
合苏用力摇头:“不是,传说他一直长这样,从四十多年前救了我王的时候就长这样......还有他身边的休宜仙童!二十多年前她就是五六岁的模样,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有变过!”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北堂曜皱眉:“山野精怪?”
合苏赶忙要捂住他的嘴:“这话可不敢乱说!龙暝大人是好人。”
他舔了舔唇,手捏了捏弯刀:“他只住在这里,从没有离开过,就侍弄那些花花草草的。”
北堂曜点点头,几人走出魔鬼滩,寻到进来前拴好的马匹,回平阳关去了。
得了龙暝的确认,合苏很快将平阳关一万玉面军的大权交给了北堂曜。
如今草原的天是真的变了,就在他们寻魔鬼滩的这段日子里,南朝的军队攻陷大荔都城莘塔,将二公主鄂青就地正法,日渥射伤大将军丹木吉,被副帅钟景清捆起来,拎着带去绵诸为大将军报仇了。
绵诸是现今三部之间比较强盛的一个,但是南朝这是兵强马壮的两万人,虽然只是在边境来回跑了几趟,都将绵诸赞普吓了一跳,颠颠儿派了使者,要求楼烦联手抵御。
楼烦的塔南前些年就得罪了南朝,北堂曜有些怕他因为想要报复而选择同绵诸联手。
到时候得罪了卫瑜鹔,可就是一起被夷灭的下场了。
“合苏将军,你也知道绵诸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得马上去都城。”北堂曜骑在马上,望着前方说道。
他去魔鬼滩这几日城中交给了南宫孝宽,早将达哈留下的一些心腹诛杀殆尽,如今整个平阳关都是他北堂曜的人。
合苏抹了一把脸:“对,塔南一向是反对和南朝交好的,王在的时候还能压制他,现在王去了,他麾下的其余贵族都是主战派的。”
北堂曜点点头:“我们就搭绵诸使臣的顺风车去。”
* *
不比平阳关的轻松气氛,大荔的莘塔城近几日的气氛低沉得可怕。
钟景清刚从军中回来,一进院子就瞧见满院子都是急匆匆的下人,随便抓了一个问怎么回事,那下人战战兢兢说:“大将军又吐了血,军师说......军师说......”
“说什么!”
“军师说大将军怕是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钟景清一听还得了,立马撒开手大步往后院冲去。
“副帅!”来来往往的下人向他行礼,他恍若未闻,直到内院瞧见正一手举着医书,另一手熬药的许昭,他才缓了脚步:“许先生。”
许昭是军中的军师,也是通岐黄,之前在军中就是他帮卫珉鹇保了胎的。
“景清,你回来了。”
许昭的脸色很苍白,眼下挂了两个黑眼圈,见他来,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你那边怎么样?”
钟景清顾不得说自己的事,急忙问:“我听下人说大将军不好了,怎么回事?”
许昭用力锤了一下腿:“是我学艺不精!”
那医书“啪!”一下掉在地上,钟景清弯腰去捡:“真的没办法了?”
许昭叹气:“是绵诸王室的毒,或许要他们自己人才知道怎么解开这毒。”
日渥射向丹木吉的箭头上淬了毒,许昭解毒不得,只能用各种药性压制这那毒性,可丹木吉还是昏迷不醒。
已经七八日了。
“该死!”钟景清锤了手心,吩咐许昭:“许先生看顾好大将军,我已命人回上京和云州报信,相信很快就有国手随同而来。”
许昭犹豫:“若让陛下知道,恐怕......”
会扔下国事奔过来吧!
钟景清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可是不跟延武帝说,万一丹木吉出了事,谁都担当不起!
他说:“我也会想法子赶紧撬开日渥的嘴。”
许昭点头:“这个靠谱点,毕竟是他们的毒,他肯定更加清楚。”
说着钟景清点头,给许昭行了个大礼:“请许先生多费心。”
许昭回了一礼,钟景清转身就走,副将赶紧跟上来:“副帅可要去提审日渥?”
“带路。”
钟景清的大军在绵诸的边境来来回回逛了几回,早把绵诸惹急了,副将说:“还有一事,属下启禀副将。”
“哦?”
“绵诸已派使臣前往楼烦,想唇亡齿寒之意他们也明白。”副将想了想说:“楼烦王前些日子去了,如今的楼烦是王叔塔南当家,他是个刺儿头。”
“哼。”钟景清冷笑:“既知唇亡齿寒之道理,当初就不该起了动大荔的心思。”
副将点头:“是。”
日渥被圈禁在营中已经很久了,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皮肉,钟景清进帐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掩了掩口鼻,命身边人将帘子撩起来。
还是二月天,草原上很冷,日渥被冻得一抖,撇了钟景清一眼,回过头不看他。
钟景清说:“你好本事,将大将军射伤,害她中了毒。”
日渥暗暗翻了个白眼,钟景清又说:“如你所愿,大将军如今昏迷不醒。”
“识相的送我回去,否则丹木吉绝对要死!”日渥大声说,不经意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倒抽了几口冷气。
钟景清摇头:“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或者说,你未免太看得起绵诸。”
日渥声音有些颤抖:“你什么意思?”
“可笑你绵诸弹丸小国,也敢在我南朝前面狂妄!”钟景清仔细看他的神情,一字一顿地说:“小小□□耳,国中圣手无数,还怕解不开么?”
日渥看着钟景清,忽然笑了:“既然如此,你来做什么?杀了我好了!有丹木吉陪葬,我死得值!”
钟景清不言语,日渥继续说:“钟将军不用骗我,那□□世上无解!就是为了杀人而研制出来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做解药!?”
钟景清被他一噎,恶狠狠说:“你最好快些招出来,解药何在,否则......”
“哈?哈哈哈哈!”日渥大笑,满脸的血污让他变得更加可怖:“暴露了吧!你们根本没办法救丹木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日渥说得确实是实话,钟景清有些生气了,冷笑着说:“那就看看绵诸的赞普够不够疼爱小儿子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叫来副将:“你吩咐下去,给绵诸赞普传话,想要日渥王子的性命,拿解药来换,否则三日后,咱们就在沔城,一刀一刀片下日渥的皮肉,也给面绵诸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凌迟。”
副将瞥了日渥一眼,大声道:“是,副帅!”
说完,两人走了出去,棉帘子又被放下,帐子里那股腐朽的味道又钻进日渥的鼻子里。
他也是生于王室的子孙,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身上全部都是大大小小受刑下的伤口,寒冬腊月的,南朝人也不可能给他包扎,任由伤口一点一点溃烂。
“呸!”日渥狠狠啐了一口,眼中恨意渐浓:“丹木吉,我要你给我陪葬!”
* *
“你要亲自去?”南宫孝宽嘀咕道,靠在一边看陆海潘江伺候北堂曜着战甲,他从来没这副打扮过,让南宫孝宽多瞧了两眼,评价道:“猫不像猫,虎不像虎的。”
北堂曜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啐了一口:“呸。”
绵诸的使者已经过了边境,直冲着楼烦都城去,他们一路几乎没有休息,一直在赶路,想来绵诸边境的战况真的不容乐观了。
“绵诸那边真的很急。”南宫孝宽扭了扭脖子说:“南朝肯定给压力了,大军压境,若塔南聪明,不应该蹚这趟浑水的。”
北堂曜摇头:“他想的是唇亡齿寒。”
“唇亡齿寒?”南宫孝宽嗤笑:“若卫瑜鹔真的要打,三个绵诸加起来都打不过!”
北堂曜点点头表示赞同,陆海又给他佩上护心镜:“只不过这样打的话,就给了北廷可乘之机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大家都懂得,南朝和西戎两部落战得火热,得利的肯定是北廷,惠成帝没准就搁这儿等着呢。
“北堂晖那里还憋着呢,大皇兄自己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这些。”北堂曜抬了抬手,他上次着甲佩剑的时候还是十来年前崇云府破的时候,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南宫孝宽说:“北堂晖是真的和北堂曦撕破脸了,也真是难得,忍了那么多年,我以为他打算忍一辈子呢。”
“你废话不要太多了,该走了。”
陆海将鞭子递给北堂曜,后者接过来收在腰间,又接过佩剑。
在剑术上他并不精通,只能说勉强过得去罢了,他要带南宫孝宽及三百死士先行去拦截绵诸的使臣。
“我一直也没问,你是准备直接顶替了绵诸的人还是......?”南宫孝宽跟在他背后问道。
北堂曜抬头看了看天:“绵诸得罪了卫瑜鹔,肯定是保不住了,只不过这块硬骨头要啃也需要一些日子,我也有些兴趣。”
南宫孝宽抚掌:“你这是真与虎谋皮,跟卫瑜鹔那老狐狸打交道可小心点,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北堂曜潇洒地翻身上马,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从出生到现在,哪一天不是在与虎谋皮?”
这话南宫孝宽反驳不了,接过自己的黑金大刀也上了马,摇头:“啧啧。”
一行人疾行,很快在天黑之前追上了刚刚踏入楼烦国土的绵诸使臣一行人。
绵诸的使臣是驸马丹巴,他带着两百多个卫士正在河边修整,准备过了夜再赶路,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北堂曜一行人抄了后路。
逍遥楼的死士下手快准狠,一人对付一个,很快河滩边便被鲜血浸透,那血滴进河水,又被刚刚融化的雪水带着带下游去了。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丹巴怀里抱着重要的身份象征和绵诸赞普给楼烦王的信件,颤颤巍巍往后退。
这里是荒郊野岭,他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哀求道:“你们是强盗吗?只是要钱而已吧!我有钱!我有!”
他身后还有两个女人,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被丹巴往前一推:“这是献给楼烦王的两个女人,都给你们,都给你们!求好汉留我一条性命!”
南宫孝宽将刀收起来,发出一声响动:“啧,绵诸真是国之将亡,臣民都这样懦弱。”
丹巴很想说自己不懦弱,可是四周都是穿着黑衣的杀手,他仿佛落入狼群的兔子一般,随时会被吞吃怠尽。
“你们——”他还想说什么,北堂曜一抬手,早有死士一刀结束了他的性命,大片的鲜血洒在那两个女人脸上,吓得她们一动都不敢动,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不杀女人,你们走吧。”北堂曜摇头,那两人像傻了一样:“你、你真的不杀我们?”
陆海犹豫:“主子,她们......”
正是战时,放出去知道了他们秘密的人,无异于将自己的把柄置于他人手里,是极不安全的。
北堂曜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说:“这里离最近的都城有五十里,她们就算把脚走断,也得两日,两日后我们早到大都了。”
就算这两人回绵诸也要三四天,到那个时候,没准整个楼烦都已经在他手里,何况只是两个女人而已,不足为惧。
“我们对雪山发誓、发誓,逃得远远的,不会......不会坏了你们的事!”
“对对,真的不会,你们可以放心!”
“雪山的子孙说到做到!真的!”
两人瑟缩成一团,拼命表示绝对的守信,北堂曜点点头,两人踉踉跄跄消失在夜色里。
直到看不见人以后,北堂曜抹了抹手:“换上他们衣裳,连夜赶路。”
南宫孝宽捡起丹巴死死护在怀里的羊皮卷,打开粗略瞧了瞧:“嚯,绵诸够大方啊。”
“怎么?”
“你瞧,绵诸说了,只要楼烦帮着抵御,愿意将已经得来的大荔国土全给楼烦!”
大荔已经有一部分国土在绵诸手里了,规模还不小,绵诸肯拿出这些当真诚意满满了,若是目光短浅的塔南,肯定颠颠儿就收了,还暗自高兴。
北堂曜接过来看完,笑了一声,说:“知道手里那些大荔的国土是烫手的山芋,这就要扔出去了是吗?”
南宫孝宽点头:“可不就是这回事,卫瑜鹔肯定会帮大荔抢回来的,谁拿谁死的东西,他这简直甩锅给了楼烦。”
北堂曜点点头:“换上。”
南宫孝宽摇头:“为什么是我?”
“难不成是我?”
“就不能当做没带这两个女人吗!”
北堂曜抱着胳膊看他:“信里写了,随使臣来的两个美女,算是给楼烦的诚意。”
南宫孝宽:“......那关我什么事?”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