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待岑兮再赶回学校，找到人文学院的院长时，得知陶浩然他们已经回去了。处分下周出来，陶浩然留校察看并写检查，另外两人并无直接参与，直接写一份检查就好。岑兮松了口气，和院长聊了几句。

　　“岑老师，学生该管的时候就该管，不能心软。”院长的语气有些严肃，他并不经手学生们的退学等相关事宜，自然不会知道陶浩然打了退学申请的事。只是一早上校长就打来电话交代这事儿，他仅仅以为是陶浩然有足够多的背景，也不会说重话。但对于自己管下的老师，该提醒的自然要提醒。

　　岑兮自然是承认自己不对，说了大概一刻钟才离开办公室。

　　关上办公室的门，转身靠在墙上，他舒了几口气，下楼去取车往郊区赶，他还得去郊区上课，今天有一天的课。路上接到纪姨的电话，问他早餐有没有吃好。他昨晚告诉家里和学生们一起通宵庆祝平安夜去了，此刻闻言只说吃了，略说几句便挂了电话。

　　他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饿，一夜没睡，却也不困。脑袋里始终嗡嗡地疼，不时就想到视频里那众人一起吼出来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陶浩然会写检查？当然不会。

　　他去院办那边拿回了自己的退学申请书，签名就差岑兮的了。院办楼下树木很多，今日的天气也并不好，没有阳光，昨夜还刮了大风。站在树下，只见地面上铺满了落叶，陶浩然这种性格，很少因物生情，可看着那张纸上面就差导师签名后的名字了，就那处还是空的，再看看地上的叶子，心里不免也有点堵。

　　他此刻也很迷茫，不知道具体想些什么做些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做。

　　走回寝室的时候，他看到了门口等着的蓝祺。

　　“你怎么在？”

　　看手机的蓝祺抬头，“师兄，你回来了啊。”

　　“怎么了。”

　　蓝祺看到他手上几张纸，以为是处分相关的什么，也没多看，看陶浩然开门，跟着他走进去，小心翼翼道：“师兄，那个，没事吧？”学校官网上已经发布了对这几名同学的处罚方式，只是隐去了三人的姓名。

　　“能有什么事儿啊？”陶浩然满不在乎，走进去将几张纸夹到笔记本电脑里。

　　“嗯……那个留校察看好像一般就是一年，师兄你别担心，而且网上的视频，那个人也删了。”

　　“我花了一千五请人删的。”

　　“……”

　　“你来就是为这事儿？放心吧，就这么点破事，难不倒我。”

　　“嗯……还有，师姐说，昨天大家没能一起吃饭，今晚我们重新聚餐吧！”说完，蓝祺又补了句，“没有那个于先生。”

　　陶浩然心情有些复杂，他想见到岑兮，又怕见到岑兮，可是想到就差岑兮一个人的签名了，早见晚见都要见，还不如今晚就见，明天他就打包离开上海。他点头同意了。

　　“好，那晚上我们一起去吧，师兄你开车带我去啊，我今天都在学校，师姐在家呢。”

　　陶浩然条件反射地出口问：“老师呢？”问完他就后悔了。

　　“老师在本科那边上课呢。”

　　“嗯。”陶浩然低头。

　　“那师兄我先走了。”蓝祺走到门口，又回头，“师兄。”

　　“嗯？”

　　“昨晚知道你那边出事之后，老师急得不行，电话一挂就走了，路上还差点摔了一跤。”

　　“……”陶浩然看他，蓝祺也看他。

　　蓝祺眨了眨眼，“那我走了，下午见。”关门离去。

　　陶浩然往后退了几步，直接仰倒在床上。

　　傍晚陶浩然与蓝祺出门的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雨。陶浩然往常那么爱热闹的人，难得地安静了起来，几乎没有说话，蓝祺坐在副驾上，看了看他，也没有说话，同样安静地看着车窗上打散的雨滴。

　　到餐厅时，秦悦已经在了，岑兮还没有过来。

　　他们三人坐好后，没多久，岑兮被服务生带了过来。岑兮应该又没有带伞，停车的地方离餐厅有一分钟的路程，岑兮的头发与外套均被打湿了，他的皮肤本就偏白，此刻眼睛不知为何还红通通的，刘海湿成几缕都贴在额头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很累的模样。

　　陶浩然朝着包厢大门而坐，岑兮一进来他就看到了，此刻心里莫名地一抽。

　　秦悦站了起来，“老师来啦？没带伞吗？老师把外套脱了吧，有空调，一会儿就干了。”又让服务生去拿干毛巾来。

　　岑兮有洁癖，摆摆手没要，自己脱了外套，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水，又擦了下手里的手机，后随便放在桌上。问秦悦，“点了吗？”

　　“没呢，等老师过来。”秦悦说着递给他菜单。

　　“你们想吃什么就点吧。”岑兮又将菜单递还给她。

　　“那我就先点啦！”秦悦拿了笔，在菜单上打勾，蓝祺也被她叫去一起点。

　　岑兮坐下来，接过了服务生帮他倒的热茶，低头静静地喝茶。

　　全程没有看过陶浩然一眼，明明就在他对面。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被忽视。

　　陶浩然摆在膝盖上的手倏地握紧了，突然开口，“老师。”

　　声音一出，蓝祺感觉就不太好。陶浩然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压抑着什么，但又带着很大的决心一样。

　　岑兮慢慢抬头，看他。

　　陶浩然心一横，装作不在意道：“老师，你帮我签个字呗，就差你的名字了。”

　　“好的。”岑兮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那张纸。

　　蓝祺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张纸，预感特别特别不好。只有秦悦完全没当一回事，低头还在填菜单。

　　岑兮拿到那张纸，还未放到面前，便看了一眼。

　　然后手就停在了半空中。他一句话都不说，他的眼睛动也没有动，他的整个身体的每个部件似乎都不再动了。

　　这样的岑兮，陶浩然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何，有了一点点快感。为什么他吻了自己却忘记了，为什么他要接受那些死gay的邀请，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自己，为什么苦恼烦闷的永远是他自己，为什么他一直可以那样的云淡风轻？

　　为什么？

　　可此刻的岑兮呆住了，或者说是僵住了。

　　蓝祺在一边都吓傻了，将将要害怕地叫出声时，岑兮动了一下。

　　他很艰难地收回手，将那张纸放到桌上，抬头看陶浩然，问他：“什么时候决定的？”

　　“这个月初的时候。”

　　“嗯。”岑兮点头，依然看着他，眼睛一点都没有眨。眼睛似乎更红了。

　　陶浩然突然希望他能针对这事骂一顿自己，就像以前每次自己做错了事一样地教训他。

　　可是岑兮只是一直看着他，岑兮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岑兮到现在才明白陶浩然的那句“大不了退学好了”是什么意思，他早就想好了要退学的，他早说过他来读研是为了田梦。既然追不到自然要退学了，作为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玩这种爱情游戏玩了五六年，还是追不到，自然腻了。只不过在临走之前，又纨绔一把罢了。

　　只有他，从头到尾傻得要命地担心害怕一切。

　　只有他，一直盯着他的学习和论文发表。其实人家上学也只是为了爱情游戏。

　　只有他，一直这么傻。难得喜欢上一个人，还喜欢到这种地步，彻彻底底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原来人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乎过，更加没有在意过。

　　岑兮记得自己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哭过了，可他的鼻子现在好酸啊，特别特别酸。

　　就在蓝祺开口叫“老师”时，岑兮点头，然后又点了一下，轻声应道：“好。”

　　他随后就从羊毛开衫的口袋里拿出钢笔，心里面一团糟，并未在意那支笔还是过生日时陶浩然送的那支，他匆匆地在纸上写好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笔压到了那张纸上，抬头想问陶浩然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可在他抬头的时候，眼睛陡然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他吓得立刻站了起来，慌忙之中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转身大步逃也似地走出了包厢，连外套都忘了拿。

　　秦悦傻住了，蓝祺已经伸手拿起那张纸，然后惊讶道：“师兄你要退学？！”

　　“什么？！！！”秦悦的声音特别大，抢过了那张纸。

　　陶浩然坐在位子上，望着桌面上那支墨绿色的钢笔发呆。

　　岑兮跑出门后，外面的雨下得比来时还要大。

　　岑兮直接冲进了雨里，这才敢放任眼泪往下掉。哪里还顾得上雨大不大，身上冷不冷？他自己也不记得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从小他就知道，上帝是公平的。给了你那么优越的家世出身，还有个不错的脑子，缺乏家庭爱那就缺乏吧，没有朋友那也就算了，甚至孤身一人一辈子的打算，他也早就接受了。

　　他从小就是这样理性，也坚信自己的智商足够面对这世上的所有事情。

　　所以在又一次因为想妈妈而哭之后，他就跟自己说，以后一定一定再也不哭了，再也不能要这种弱者的表现。

　　可他这次，真的真的不想再撑了。

　　反正无论怎么伸手抹去，眼泪就和这天空中的雨一样，怎么也抹不去了。

　　秦悦气得站起来，骂陶浩然，“你又发什么疯？！！你是要气死老师吗！老师哪里对不起你，你要退学？！你要退学为什么不提前告诉老师和我们？！我们师门统共就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有了三个人，明年我毕业你就是大师兄了，你就是这样做大师兄的？！”骂完又急，“怎么办，老师衣服都没穿就出去了，外面还下雨！”

　　“给老师打电话！”蓝祺着急地拿起手机就给岑兮打电话。

　　几秒之后，岑兮的手机铃声在包厢内响了起来。

　　“老师没带手机，怎么办怎么办，蓝祺，你跟我出去找老师。”

　　“好！”蓝祺站起来，又看向陶浩然，“师兄——”

　　陶浩然伸手拿过岑兮的手机，岑兮的手机连密码锁都没有，很轻易地便看到了手机桌面，干干净净，只有几个app，就和他的人一样。

　　据说已被删的微信，还在手机屏幕上。

　　陶浩然犹豫了会儿，点开微信。

　　里面只有一个聊天框。

　　十二月六号凌晨的聊天框。

　　是和他的聊天框。

　　陶浩然点开那个聊天框。

　　一共四句话：

　　陶浩然

　　你是不是喜欢我

　　给我答案

　　戒指，是什么意思

　　陶浩然的手开始颤抖，然后全身都在发抖。

　　蓝祺一直盯着他，担心地又叫了他一声：“师兄？”

　　陶浩然的手死死地抓着手机，跑出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