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自白
那间牢里,放着一个盆,里面装着的,很难看出来是个人。
苏祁进去,回头同程式道:“程大人,有些话,我想同安大人单独说。”
“啊!”声音嘶哑,不像是喉咙底下发出来的,显得异常激动。
程式退了两步,笑着道:“下官明白,大人若是要动手,待会朝着门口知会一声,行刑的人便会进来。”
苏祁点了点头,程式便退了出去。
那人侧头,动了动,眼眶里空着,没有东西,头发蓬乱,脏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苏祁站定,烛火摇曳,看不清那人的脸。
“太傅,别来无恙啊!”
那人动的更厉害了,没有手脚,动作也不大,只得发出轻声的撞击和摩擦声。
配上眼前血腥的画面,格外怪异,令人毛骨悚然。
原本人彘,是要用铜注入耳朵,让其失聪的,但苏祁当初行刑时,特意嘱咐人留下。
整个牢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窗外的雨声。
“你在这牢里,听风听雨,听了这么久,应该也要听厌烦了吧,今日我便来了了你的心愿。”
苏祁,那人突然安静了,只是喉咙里还发着“嘁嘁嘁”的声音,像是喘气的声音。
“太傅,皇上北巡,你可知为了什么?”
苏祁沉静了一会。
才哑然失笑道:“我怎么忘了,你被割了舌头,灌了哑药,不会说话了。”
“皇上去找齐安了!”
苏祁兀自说到。
像是倾诉。
“这么多年了,我得多谢太傅对我的教诲,这才向皇上求了恩典,了结你的性命,救你于水火。”
“当年行刑时,我就对你说过,你的性命,最终还是只会我来取。”
“怎么样,太傅,我可还守信!”
苏祁说完这句话,那人便躁动起来。
苏祁的声音忽然一凛:“当年齐宗凡的事,你不是也出了不少力吗?”
“你还记得,你在被割掉舌头之前问我的问题吗?为什么对齐宗凡的事这么上心。”
语调凄凉:“因为,我就是齐安。”
安槐狠狠一震,整个身躯都忘了动,那被割了的舌头的嘴巴,忽然勾起,安槐笑了。
想想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丞相,竟然被他的学生算计了,最终落得这种下场,最后的真相,还得他亲自告知。
罢了罢了。
怪不得,行刑前他要逼问关于当年齐宗凡的一切。
当年,赵政还只是个王爷,安槐也还只是侍郎,齐宗凡堂堂威固将军,现在这天下,有一半都是齐宗凡打下来的。
后来,皇权相争,齐宗凡选择拥护赵政,让他登上了皇位。
赵政继位,第一件事,便是谋划除掉齐宗凡。
功名太多的将军,会让皇帝忌惮,只可惜,齐宗凡以为自己的一腔报国热血,皇帝看得见。
功高震主,这个词,没有人,在齐宗凡面前提过。
南锦二年,北淮出兵压境,赵政派了齐宗凡应战。
然而,齐宗凡并不知道,这一仗,南锦必输,而他,必死。
战争持续了大概三个月,齐宗凡死守,兵马丧了大半,修书回朝请求朝廷出兵支援,最重要的是供应粮草。
两军相交,若是没有粮草,那这仗,一日都打不起。
最终,齐宗凡的兵快熬不住了,好消息终于来了,粮草就快到了。
只是突然粮草被劫,夜里北淮偷袭,齐宗凡被杀于营帐内,将军被杀,其余人等,尽数投降。
除了,齐宗凡之子齐安,和齐宗凡的副将于坤下落不明。
苏祁现在夜里还会做噩梦,散发着火光的营帐内,到处充斥着血腥味,人的哀嚎,还有所谓敌军的厉声叫喊。
于伯伯告诉他,那是南锦皇帝和北淮皇帝的阴谋,为的就是杀了他父亲,削兵权。
粮草是被南锦士兵劫的,偷袭,也是南锦士兵带着北淮军闯入,那夜偷袭的北淮士兵里,有一半,都是装扮成北淮士兵的南锦人。
于伯伯带着他去了三川,隐匿在一个农户家里,帮他改了姓名,叫苏祁,跟着农户一家姓。
于伯伯后来就走了,他那时候不知道,不知道于坤为什么也要丢下他,放下他不管。
后来他明白了,于坤是为了不连累他,于坤在,目标太过明显。
他拼了命的看书,看典籍。
为的就是当官,他要亲手了结那狗皇帝的性命。
南锦六年,春围,苏祁成了殿试状元,一举成名。
被当朝丞相安槐看上,入安槐门下,成了谏议大夫。
他开始慢慢笼络人心,一切,就像是一盘棋,想要赢,必须得谋划周全。
可光只是谏议大夫的身份,远远不够。
南锦十一年,机会来了。
他冒了一个巨大风险,筹划了这么久,成败,在此一举。
刺客闯入宣明殿,冰冷的剑刺入胸膛时,他竟有一瞬觉得解脱了也好。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记得昏迷的时候,想起了父亲,对于他最后的印象,就是瞪着眼睛,叫他快同于坤走。
他醒来的时候,床边围了一群太医,他知道,真正的战争,开始了。
把刺客的事情,栽到安槐头上,其实不容易,能做上丞相的人,都不简单。
但最终,是他赢了。
他父亲的事,除了赵政,还有安槐,粮草和偷袭之事,都是他出的主意,为的,就是巩固地位。
苏祁想的出神,听到雨声变大,才慢慢回过神来。
沉沉叹了一口气。
夜已经深了,他该回去了,逗留得太久,外面的暗卫该起疑心了。
他撩着衣袍,从牢狱门口出去,怕衣服被牢房弄脏似的。
朝着门口的方向温淡道了一声:“进来吧。”
便有一个穿着侍卫服的进来,手里拿着剑,朝着他恭敬的行了礼,侧身进去。
苏祁回身:“太傅,一路好走。”
声音依旧温淡,却如同地狱修罗一般。
连那侍卫,都觉得有几分寒意,饶是他在这云阳国狱杀的人那么多。
侍卫抽出剑,毫不留情的从胸口刺入,微微一用力,便刺穿了。
血慢慢的流淌下来,他伸手,抽出早就准备好的白布,包裹着剑,按在安槐胸前。
慢慢地抽出剑,白布被鲜血尽染,侍卫稍稍抬头,便看见空空的眼眶,喉咙里还有轻微的声响,应该是血液流进没有东西的嘴巴,流转的声音。
有些吓人,侍卫不放心,又朝着方才地方偏了一个位置,重新刺了进去。
苏祁知道他已经死了,转身,淡漠的离去,未再看侍卫的第二剑。
外头的雨还在下,他记得,上回安槐为人彘监刑时,也是这样的雨天。
那时候,他走出牢狱时,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他把手藏在袖子里,他到底还是怕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看到这种血腥的场面,竟也觉得普通,遇到什么人,想的也是到底对自己有无价值,碰到什么事,首先想的便是如何谋划才能对自己有利。
忽然,他脑子里出现了裴清越的脸。
有点想去瞧瞧她。
走出了云阳国狱,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有侍卫提着灯笼,同苏祁道:“苏大人,雨天路滑,天色又暗了,让小的送您?”
苏祁点了点头。
侍卫在前头,小心地提着灯笼。
马车驶出宫门,江平只听得苏祁淡淡地吩咐:“去定远侯府。”
江平一滞,转而拉动缰绳,往定远侯府去。
马车快到的时候,苏祁道:“停在旁边即可。”
马车停下,苏祁撩开帘子,看到门口的人,一滞。
裴清越正阳往马车下走,方才去了制衣局拿了两件前几日刚做的春衫。
没想到,这么巧。
他不自觉勾起嘴角,淡笑着看着他进去,放下帘子,在马车里静坐了好一会儿,才道:“走吧。”
沿途传来消息,皇帝很快就要回来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
雨幕渐落,马车隐匿于暗夜。
——
皇帝回京。
便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皇帝身染风寒,身体抱恙。
二,许辜荣有孕。
许辜荣有孕,后宫暗波汹涌,便愈发激烈。
权位变动只在朝夕之间。
宣明殿。
苏祁同众人垂首。
“咳咳咳。”赵政咳嗽起来。
应知连忙上前抚背。
“苏祁,一干人等,事情处理的不错。”赵政忍着咳嗽道。
苏祁应声:“多谢皇上夸奖。”
赵政把手里的公文放下。
“许睿,许婕妤入你族谱的事儿,你尽早办吧。”
许睿上前,应声:“是。”
“若是无事,都下去吧,苏祁留下。”
“是。”
赵政拿着茶盏,吹了一口,喝了:“云阳国狱的事儿,办妥了?”
“是。”
“许辜荣入许睿族谱之事,你怎么看?”
苏祁沉吟片刻,拱手道:“皇上宠爱许婕妤,心中自有论断。”
“树大根深,须得斩断枝桠,才能更加茂盛。”赵政接着道。
说的话,却是同之前看似全然无干系。
挥了挥手,应知便把手里拿着的公文递过去。
苏祁接过,打开看,毫不意外,上面的人,全是国丈林逸云的人。
“这些人,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