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棋子

　　伏霜的突然化人吓了伏梦无一跳, 见伏霜身上只有一件白绒绒的连衣裙, 一看就是狐毛变化的, 还赤着脚, 她连忙唤出一套衣服, 让伏霜穿上。

　　“我不冷，娘亲。”伏霜转过脸朝她一笑, 声音轻柔, 接了衣服放在膝上，拿起筷子继续吃菜。

　　她是真的饿了, 风卷残云般把菜往嘴里送, 腮帮子渐渐鼓起来, 很快又瘪下去。

　　“慢些吃。”夙绥看着她笑道, 接着看向伏梦无, “我们也吃罢。”

　　这是她们回家后的第一顿饭。伏梦无吃着味道并不熟悉的菜, 多少还是有些感慨。

　　屏仙阁从不轻易换厨修，除非生老病死或飞升。一万年, 这些厨修不知道换了多少代, 要么寿终正寝，要么飞升上界。

　　修炼者们的毕生追求，莫过于飞升。像她兄长、她的师父师娘那样，从古修真界待到今天也没有飞升的情况，伏梦无还是头一回知道。

　　但她转念又想到“天道”的规矩，想到这些跟她亲近的人恐怕是被强行延寿和禁止飞升，心里隐隐恼火起来。

　　她想早点带着夙绥回神界, 结束这一切，又怕她们离开以后，此界的一切便会宣告终结。

　　毕竟对于神界而言，此界只是司命神创造的所有剧本里的一个篇章罢了，只为提供历劫任务而存在。

　　一顿饭吃完，伏梦无已有了新的想法。

　　伏霜吃饱以后又变回了小雪狐，挺着溜圆的肚子窝在夙绥怀里，蹭她的手。伏梦无刚才给她的衣服都消失了，大概已经被她收在了储物空间里。

　　“绥绥，你和伏霜先在这里休息。”伏梦无起身，“我去找兄长商量点事。”

　　“为何不让我与你同去？”夙绥也站起来，抱着伏霜问她。

　　她隐隐觉察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

　　“只是想起一些关于屏仙阁的事，打算向兄长确认一下。”伏梦无找了个借口搪塞，“你们先休息吧，长途跋涉也累了。”

　　她走到门口，又听夙绥提醒：“梦无，若是跟历劫相关的事，请你务必与我商量，除此之外，我都听你的，唯独此事不可轻率！”

　　伏梦无脚步微顿，转头笑着说了声“我会的”，关上殿门，抛出弄霏剑踏上，朝对岸的玻璃幕墙大厦飞去。

　　进入大厦需要通过认证屏障。伏梦无从前是屏仙阁的右使，她刚来到屏障外，屏障就主动打开了，想必是伏书尽在录入成员数据的时候，把她的资料也录入了进去。

　　来到大厦门口，她收起剑，走到前台问：“我要见阁主，他在哪里？”

　　伏梦无穿过屏障时，她的身份已经出现在前台工作人员的电脑屏幕上。

　　工作人员礼貌地向她微笑，起身带她去搭乘直达电梯。

　　走进直达电梯，伏梦无用灵识一探，发现电梯下端的内层镶嵌着一枚“阵核”。还在古修真界时期，屏仙阁的人就用“阵核”来启动远距离传送阵，现在这个电梯想必是改良过的传送阵。

　　工作人员按下一个按钮，阵核启动，电梯瞬间抵达了最高层。

　　走出电梯，又跟着工作人员穿过长长的走廊，伏梦无才得以见到自家兄长。

　　让她倍感意外的是，伏书尽的办公室，从装饰到陈设物，竟还是一万年前的古式风格。

　　不过办公桌上倒没有再堆着用来记载委托和情报的灵笺，如今已有电脑了，文档、图片和表格全部都被录入在内。

　　伏书尽的本体这时正坐在一万年前的阁主椅上，手里拿着烟杆，整个办公室内都是烟草味。

　　和他儒雅的身外化身不同，他剪了短发，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西装，朝伏梦无看来时，狭长的眸子里还露出狠色，妥妥的霸总模样。

　　魔族的身外化身和本体是性格相反的存在，伏梦无早就看习惯了这种眼神，走到办公桌前，很随意地趴了上去，笑着向伏书尽打招呼：“我回家了，兄长。”

　　她跟自家兄长实在熟得不能再熟，也不寒暄，打完招呼就直接问：“你把念抚云关哪了？有没有审出来什么？”

　　“关在死牢了。”伏书尽吐了个烟圈，“自然审出来好些见不得人的信息，足以判死刑的那种。”

　　“他本人怎么想？”伏梦无问，“引颈待戮？”

　　“差不多。”伏书尽将烟斗在烟灰缸边缘敲了敲，“他说，‘既然被你们捉到了，便任由处置’。”

　　“那能不能让我去问他一个问题？”伏梦无问，“他想死，我可以成全他。但他要是想活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伏书尽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你疯了？”

　　伏梦无摇头，“我只是不希望让你们也成为任神摆弄的棋子。”

　　按照历劫任务的要求，只要夙绥亲手击杀念抚云，她们就可以获得回归神界的资格。

　　而伏梦无的打算是，抹去念抚云的全部记忆，给予他新的身份，让他在这个时代从零开始生活。

　　既然“念抚云”的存在，正是由司命神故意安排给夙绥的宿命对手，那他就是神的棋子了，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必须按照神的想法行动，去搞破坏或者挑起战火。

　　只要念抚云本人愿意抛弃全部的记忆，就能主动摆脱司命神的操控。

　　神的棋子一旦被改动，那么这个世界的其他规则，或许就能被颠覆了。

　　“你想做什么？”伏书尽大概猜到她的目的，顿时拧眉，“梦无，不要做违背天道的事！”

　　伏梦无叹了口气，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走。

　　“兄长，我记得你是最不喜欢被人宰割的。”她轻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嫂子早就飞升上界了吧？你的同僚、挚友，他们也都不在下界了吧？爹娘先我们飞升魔界后，你和师父、师娘便是待我最亲的长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你们始终无法飞升？”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念幽寒和南绫，她们也被‘复制’到了这个时代，哪怕失去了对我的全部记忆，却也像一万年前那样待我好，仍是我的挚友。你们都是因我而存在，我无法想象和绥绥一起回归神界后，你们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她听见烟杆被搁下的轻响。

　　“神需要无情，你只管将我们都当做镜花水月罢。”伏书尽淡淡地答，“何况，你是司梦之神，更应该轻易将在下界的经历忘却。”

　　“我不想。”伏梦无摇头，心中泛起酸楚。

　　“你怎么就想不通呢？”伏书尽啧了一声，“现在你既然恢复了记忆，自然也想起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世界罢？此界只不过是司命神撰写的一个话本而已。”

　　“你瞧瞧我的名字，‘书尽’，话本故事总归有结束的那天，作为配角的我们，只要安静地陪着你和夙绥历劫就是了，等你们离开后，我们未必就会停止生活啊！”他轻笑时，狠厉的目光也柔和下来，“只不过，我们的生活没有被创作者继续交代的价值了，仅此而已，并不代表我们会因你们的离开而毁灭。”

　　伏梦无背对他，心里难受，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回去好好想想罢。”片刻后，伏书尽喃喃，“活了多少年的人，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放不下这个、放不下那个，啧，真叫人头疼……对了，念抚云所在的牢房，你也别指望能闯进去。为兄的境界比你高得多，封住牢房的那道屏障，恐怕你连接触它都做不到。”

　　离开大厦时，伏梦无的眼圈还是红的。

　　她只是希望，回到神界后，还能看见这些熟人在身边说笑。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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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梦眠楼，伏梦无见一楼没人，便直接去了就寝的房间。

　　她推开房门，听到一阵键盘的敲击声，定睛一看，夙绥正盘膝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地操作电脑。

　　寝殿还是老样子，浅青的冥蚕纱帐、素色雪狐绒软被，都是二人当年挑选的料子。

　　伏霜趴在夙绥身边，时不时眯着眼睛扬起脑袋，向她求抚摸。

　　“绥绥在做什么？”伏梦无掩上门，边走边问。

　　“在备课。”夙绥回答，“秋假快结束了，返校以后需要加快教学进度。我怕到时候还有别的事，索性趁现在备课，不至于在上课前一日通宵赶。”

　　她不提，伏梦无都要忘记她们现在的身份了。

　　“要我帮忙吗？”伏梦无坐在床沿，“做演示文稿，或者帮你把教案录入电脑。”

　　瞥见她眼圈泛红，像是刚哭过一场，夙绥嗯了一声，抱开伏霜，拍了拍身侧，“你坐过来。”

　　伏霜打了个哈欠，呜嗷嗷地轻叫两声，伸爪去够夙绥的通讯器，十分熟练地解了锁，自顾自浏览起论坛帖子和新闻。

　　伏梦无听话地脱了鞋爬过去。

　　哪知她刚盘膝坐好，夙绥忽然转过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印。

　　温热的柔软印得伏梦无一呆。

　　“你负责让我放松。”夙绥移开脸，眨着琥珀色的眸子，向她笑，“我肩膀有些酸痛，小助理。”

　　伏梦无这才恍然大悟，有些哭笑不得地亲了回去，接着坐到她身后，给她捏肩捶背。

　　伴随她的按摩，夙绥搭在键盘上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先是环住她，而后放到她的脸颊上。

　　不到半个小时，伏霜抬爪捞过无人操作的电脑，听着二位娘亲的呢喃声，它默不作声地带着通讯器和电脑，离开了气氛甜腻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