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东明6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嗓音中带着微微的沙哑:“没有下次。”

  江云疏心头一跳, 微微睁大了眼睛, 望着秦湛, 下意识地点点头。

  秦湛盯着江云疏,眼眸微红,目光粼粼, 沉声道:“保证。”

  秦湛这模样,竟像一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幼兽, 不哄哄他简直都不算人。江云疏不料高高在上的秦真君还会这样,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点头道:“好好, 我保证就是……你别这样要吃人似的看着我……”

  说着,江云疏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秦湛, 小声道:“再说, 要吃人你也挑个有肉的啊……”

  听了江云疏的话, 秦湛漆黑的眼眸中,某种几乎不可捕捉的情绪一闪而过, 却默然不言, 一向冰冷的脸上, 也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脑海中转得飞快。趁着秦湛还没发问, 把自己今夜为何私自见无望、和无望是什么关系、为何要把他放走的理由都编造了一遍,编得□□无缝,足以瞒天过海。

  秦湛却并未追问, 只是默默将江云疏的左手捧起,用自己的手心一遍一遍从人的手心手背轻轻抚过,用灵力净化了无数次,好像上面沾染了无数污垢一般。

  江云疏心中暗暗捏汗,一直以来自己在秦湛面前都有意掩饰用左手的习惯,既然他方才已经看见自己习惯性地用左手给无望拍灰尘,少不得再编个理由来搪塞。

  “我……”江云疏方才动唇,一根温热的手指就抵在了唇边。

  秦湛沉声道:“不必解释。”

  秦湛把手指抵在自己唇上,江云疏的反应不像之前那么大,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秦湛缓缓收起了手指,垂下眸子,双手捧着江云疏的左手,继续握在掌心中反复摩挲,仿佛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月光下,修长的手指仿佛白玉雕琢,因为病弱而带着霜雪一样的苍白,握在手心里也冰凉如雪。

  秦湛的手很暖,江云疏一向怕冷,任由秦湛摸了一阵自己的手,让他把自己冰凉的手捂热。

  秦湛握着江云疏的手,长睫低垂,望着手中瘦得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开口道:“养一养,可吃。”

  “啊……?”江云疏愣了一下,方才懂了秦湛是在回答之前自己说他要“吃人”的事,笑道,“你还真要吃人?你别吃我,你喜欢吃什么样的,有肉的吗,我去给你抓几个?”

  言罢,江云疏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秦湛手中抽了出来——因为手已经被捂热了。

  用得到他就用一用,用不到的时候就推开,是江云疏对待秦湛的一惯态度。

  把手抽回来后,江云疏还不忘抬起头,笑着对秦湛挑了挑眉。

  秦湛看了江云疏一眼,并未说话,竟微微勾起薄唇,摇了摇头。

  江云疏微微睁大了眼睛。平时冰山一样从来不见任何表情的秦湛,今天的短短一天里,竟然对自己笑了两次?

  而且秦湛一笑起来,就仿佛云山冰雪消融,一抹霞光照耀云林深处。连对美丑没什么概念的江云疏都觉得赏心悦目。

  秦湛从江云疏面前起身,将整个房间都环视一番,目光落在了放置于桌角的那只酒杯上。

  江云疏顺着秦湛的目光向桌上看去,知道他发现了桌上那杯毒|酒,心中暗暗盘算起来。秦湛欠了自己一条命,还把自己害成这样,再借他的刀杀个人,也不算过分?

  一把利刃握在手中,只要能为我所用,管他的来路正与不正。

  秦湛走到桌旁,垂眸看了一眼桌上酒杯中荡漾着烛光的酒水,问道:“谁送的?”

  “就是今天倒茶的那个人。”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抬起头看着秦湛道,“他说告诉我这杯酒其实有|毒,是他大师兄让他给我的,看在我很像他一位朋友的份上才告诉我,让我不要喝……”

  说多错多,江云疏有意不把话说全,甚至也没有一句假话,至于其他全凭秦湛自己脑补。没有一句谎话,但足以引导对方自动脑补一连串假象。

  听了江云疏的话,秦湛的目光一暗。

  一墙之隔,两边用的招数竟然如此蹊跷,其中奥妙不言而明。

  秦湛问道:“人在何处?”

  江云疏抬起头,用下巴指了指装着窗户的那堵墙,答道:“逃走了。”

  秦湛顺着江云疏所指,走到墙边,只垂眸看了一眼,用手一指。

  一道金光从墙上射|出,一个金色的符咒从墙上慢慢浮现出来,是一个隐藏在墙内的传送符。

  江云疏看得出来,这个传送符设置得十分缜密,没有事先设定好的口诀,便是发现了这个传送符也过不了对面去——还是自己当初教给何经的。

  从秦湛之前破自己的阵来看,他于这一道应该也颇有研究,不需要自己提醒,就能知道如何破解。

  果然,秦湛只看了一眼那传送符,并不放在眼里,回首对江云疏道:“在此等我。”

  江云疏连忙上前,道:“我和你一起去。”

  秦湛看了看江云疏,抬手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江云疏肩上。

  江云疏抬起头,看着秦湛,不解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秦湛道:“那边,冷。”

  江云疏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若有所悟的表情,瞪大了眼睛,嘟起嘴,点了点头。

  秦湛冷如寒潭的深邃黑眸之中掠过一丝温柔,伸手搂住了江云疏的肩膀。

  一瞬天旋地转,疾风扑面,江云疏一向趋利避害,本能地把头埋进了秦湛的胸膛,让他给自己遮风挡雨。

  秦湛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等疾风过后,周围归于一片平静,果然阴冷非常。寂静和黑暗之中,唯有水滴落打在石壁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听到那水滴打在石壁上的声音,江云疏浑身都猛然一抖。

  曾经暗无天日的七天七夜里,无数遍听到这个水滴落在石壁上的声音。这周围除了黑压压的石壁,有的只是黑暗和阴冷,还有无休无止的污辱和折磨。

  这里,是赤霄洞!

  曾经的一切铺天盖地如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江云疏觉得浑身都在疼,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尤其是自己的右手手腕,仿佛又断了一次。

  江云疏微微蹙眉,心道还好没有让无望追来,否则此处机关遍布,不知道他会吃多少亏。

  感觉到怀里的人一抖,秦湛以为是这洞穴中太过寒冷,将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温声道:“是否送你回去?”

  江云疏咬了咬牙,摇摇头,从秦湛怀里溜了出来。

  忽然,一阵厚重的隆隆之声在洞中荡开,如同千万雷霆的轰鸣。

  这声音江云疏再熟悉不过,是洞口石门落下的声音。

  看来,何经果然还在这里。

  “呵……”一声冷笑从黑暗中传来,在黑暗的洞窟之中回荡,“回去?你以为还出的去吗?”

  虽然那声音因为在洞穴中回荡而微微变了几分,被染上一股更加冰冷和阴沉的音色,但江云疏能听出是何经的声音。

  声音分辨不清从哪个方向传来,洞穴的四面八方,头顶、周围、脚下的石壁都在不断回响何经的声音:“我家小疏真是讨人喜欢……这才几年,就背着我找了这么些个野男人?”

  “刚才那个一身水泽之气,是个水妖吧。让我猜一猜,现在这个,又是个什么?”

  听到何经说无望是“水妖”,江云疏微微蹙眉,张了张唇,本想骂回去,却感受到周身气息产生了一阵微妙的波动。

  虽然秦湛站在江云疏身边岿然不动,也未曾说话,但江云疏还是能判断出,他生气了。

  碍于秦湛在侧,江云疏不能明目张胆替无望说话,又把到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

  何经的声音继续道:“小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答应乖乖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以后一定好好疼你爱护你,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而我,只会要你边上那个人的命。”

  “可是如果你执迷不悟,还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对了,你上次逃出来以后,我已经把赤霄冻改造了一番,这里好玩的更加多了。你还想试一试吗,小疏?”

  .

  天台宗

  青山入云,宫阙巍峨。

  天台宗所在的朝瑶山,层峦叠嶂奇峰无数,其中最秀丽的一峰,名叫浮玉峰。其山峰起伏平缓,丛林深密,中有泉水潺潺,终年云雾缭绕,如一朵玉绿色的芙蓉绽开在云间。

  浮玉峰本是月华圣母兰月荷自辟洞府之前所居,但自从满门弟子都被江云疏打散后,兰月荷暂且回到浮玉峰故地休养生息,便重新在此地住下。

  浮玉峰上,有一荷花池,池里终年荷花盛开,不知春秋寒暑。一座宫殿临池水而建,飞檐入天,如同娉婷袅娜甩着长袖的仙子。宫殿四周,栽种满各种兰花,兰叶葳(wei)蕤(rui),兰香婀娜。

  行走其中得皆是女修,长年不见男子。

  一名紫衣仙修在一名白衣女修的带领下,行过荷花池上的白玉石桥,进了宫殿。

  宫殿正中,台阶上摆放着一张小榻,踏上闲坐着一名白衣女修,面前是一只白玉花瓶,手中拈着几枝修长的惠兰叶和两三枝兰花,正在给兰花插瓶。

  女修一身白衣绣浅蓝色的兰花纹,青丝半绾,额心有一枚浅蓝色的兰花印记,眉如柳叶,眼似桃花,温柔娴静,仪态端庄。

  正是人称“月华圣母”的兰月荷。

  紫衣仙修“噗通”一声在台阶下跪下,喊道:“圣母!”

  声色微微有些异样。

  兰月荷闻声,放下手中的兰花兰叶,抬起头看了看台阶下的人,启唇声如兰芷娇柔:“你是……洋深?如何这般模样?”

  那紫衣仙修,正是江洋深。

  “当初承蒙圣母出手相救,不意连累圣母,弟子心中一直过意不去。”江洋深答道,“还未曾报答圣母大恩,如今又来相求,实在于心有愧。”

  兰月荷道:“无需如此,修仙之人互相扶助乃是本分。不知洋深遇到了何事,怎么会如此模样?”

  “多谢圣母关心,”江洋深道,“自从我家遭难之后,幸得阳羡周家收留,本想东山再起复兴江氏,不料……江云疏他……死而复生……”

  “!”兰月荷微微瞪大了眼睛,险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强自镇定下,问道,“怎会?当日此人早已尸骨无存,众人有目共睹。”

  “弟子也是身心震恐,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知如何是好。”江洋深道,“之所以斗胆再来求助圣母,是因为他又来阳羡兴风作浪,见弟子在周家安身,致使周家又……”

  兰月荷蹙起细长的柳眉,感慨道:“既然天命不绝他,重生于世本该一心向善,又为何狠毒如此。”

  江洋深殷切道:“圣母……”

  “你且不要惊慌。”兰月荷道,“不知他此来又有多少手段,随我去落雁山与秦真君商议。”

  “圣母!”江洋深蹙眉,痛心疾首道,“弟子正想禀报此事,秦真君不知受了他何等蛊惑,与他……看起来情谊深厚,甚至还……助他一臂之力。”

  “怎生可能?!”兰月荷摇了摇头,道,“师弟断不会如此是非不分。”

  江洋深抬起头,望着兰月荷道:“弟子如有半句虚言,天人共谴,死无葬身之地!”

  兰月荷沉吟片刻,道:“既如此说……若蕙、如兰……”

  两名身穿兰花纹白衣的女修应声道:“圣母。”

  兰月荷道:“你二人下山,请秦真君前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

  “慢着。”兰月荷垂眸暗思片刻,道,“你们便说,是须弥秘境有所异动,请他务必火速前来,身旁若有他人,也务必一并带回来。”

  须弥秘境,是容清殊的本命法宝。

  作者有话要说:  江小疏:我……

  秦二狗:不必解释。(我知道你又要编谎话骗我了,我不听我不听)

  何经:小疏选我选我选我!

  秦二狗:短短一晚上又被绿两次,这日子没法过了(摔剧本

  为小疏写了一首诗:生前身后事悠悠,千年唯有塔空留。三生功过无凭据,死后是非几时休?

  我相信每一本用真心写出来的文,总会有那么含着血泪的几行字。即使它披着一层层的外衣遮掩着,总会有真真实实的感情从中透露出去的吧。

  人的一生其实没有什么意思,写文也求不得富贵,我也不求一二知己心意相通,与我感同身受(那都是少年时代的事了)。只是越是大了,越是觉得好孤独,没有人可以说话的时候,只能与小疏他们说说话了。

  他经历过的情感,都是我经历过的情感;他经历过的恩将仇报、污蔑诋毁……也没有一件不是我经历过的,也许你们也经历过。也许,这样的事情将来还是不能杜绝。

  因为太累了、太难受了,所以找了这样一个栖息之处。哪怕我们曾有刹那共鸣,我想,也许就是我们在这一刻相遇的意义吧。

  我想,哪怕一无所有,诋毁无数,也要写下去。

第19章 东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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