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绝地还生
褥子上的人疼得挣扎起来,几个人才把他按回去,那人挣扎不为求生,只是张着他满口血的嘴,愤愤地盯着权无用,要说些什么。
林舞阳凑到他耳边,仔细地辨别着。
权无用一步步地走过去,那人的嘴唇越发颤抖,伤痕累累的手臂直挺挺地指着权无用,林舞阳抬头看权无用:“要不你来,是你的同门。”
权无用点点头,把跪趴在那人旁边的林舞阳从地上拉起来,自己坐了下来,一手撑在那人头顶的地上,俯下身:“大点声。”
那人用尽了力气抓住权无用的领子,咬出了个字:“是……”
他的另一个字,在脖子上爬上一圈圈灰色煞气之后,断在了自己的窒息中。
林舞阳一看不对,一把拽起权无用,自己又扑上去,听着那人的胸口,听不见心跳,他慌忙坐起来,擦了把汗,余光瞥到了一缕逃窜的灰色。
“这是什么……”他试图伸了伸手,那灰色被他碰到,转而咬了他一口,便要侵身而上。
危险之时,燕来行冲过来,拔剑而挥,剑气驱赶了这灰色的煞气。
林舞阳看着死去的小修脖子上一圈圈的勒印,抬头看燕来行:“刚才那煞气难道……”
燕来行也沉默起来。
林舞阳转了转头:“铃星不在吗?”
燕来行摇头:“他不在,他在也没有理由做这种事吧。”
林舞阳同意:“也是。难道是家主说过的,一直跟着我们的人?”
燕来行出奇地沉默了,他仍旧盯着那煞气褪去的痕迹,和铃星的煞气不一样,这些煞气,来去有踪,他倒是也见过,只是……
燕来行慢慢地摇了摇头:“家主从来没说过有人跟着我们,他只是说,那人跟我们步伐一致。”
林舞阳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燕来行指了指这人的手臂:“他刚才想说什么?”
外面陷入了新的火攻,顿时嘈杂起来,又有新的伤员运进来,休息的人顶上去,来往喧闹。
可这三人附近,一片诡异的安静。
在难捱的沉默后,燕来行和林舞阳,缓慢地抬头,僵硬地转向权无用,看着他。
权无用对着他们满脸的期待,不小心笑了:“怎么,还不敢猜?”
林舞阳扑通一下就松了劲,坐在了地上,捂住了自己的嘴,燕来行仍旧没动。
出去帮忙的人越来越多,这道线马上就要保住了,呼喊着大家继续。
权无用撇了撇嘴,转身朝门口走去。
燕来行拔剑横于他脖颈处,语气有强压的颤抖:“你不要乱动,事情完了我们再说。”
权无用头都不转,冷笑一声:“就凭你。”
说着,地面涌起灰色雾气,化成鬼煞,替他堵在了门口。欲冲出去帮忙的人被这一堵,停下来转头,看见了手指缠着万千灰色细线的权无用。
权无用抬头一笑:“不用去外面死了,就死在这里吧。”
他十指一动,细线拽着灰色雾气舞动奔驰,将四道避壕内的人各个缠上,再分别夺命。
燕来行一看便知等不及,一剑挥下却挥了个空,权无用早已没入在灰雾里。燕来行拉起林舞阳:“走,去贴着墙站。”
他们在灰雾里穿梭,偶尔听到有人的惨叫,燕来行便挥剑去帮忙,但只要迈步便迈入更深之暗,迷不得途,只好退回。他把林舞阳安置在墙壁,定心挥剑,剑气卷起灰雾,将灰雾搅散,面前视野总算清明。可没想到,刚清明了一下,便有灰煞化剑而来,笔直地朝他疾驰直射,他竖剑堪堪扛住,在地上退了好几步才定住,但那灰煞剑便倏地化烟而散,转而化成飞镖,四面八方袭来,燕来行舞剑而御,堪堪招架。
突然灰雾被一阵金光驱开,金光中间,正是几位僧人持珠念咒,咒化实形,自口中出而成金符,飞去击退灰雾,将壕内照回清明。
灰雾散去,地上除了能过招的燕来行和他身后的林舞阳,以及几位赶来的僧人,再无一活人,连伤者也未放过。
权无用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悠哉地喝着水。
燕来行不敢置信地望向权无用,僧人们站在了他旁边。采微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林舞阳,但林舞阳也不敢置信地盯着权无用。
权无用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看什么?”
燕来行四下转头,看这满地的死人,他们不过是想出去尽自己的职责,守卫自己的家乡,却被自己人不明不白地捅了刀。
燕来行看权无用,他说这话的时候都觉得心痛:“你到底想干什么?”
权无用眯了眯眼:“收起你那悲哀的脸吧,还有什么要说的,无非就那一套。”
采微上前一步,挡在了他们前面:“无须赘言。”
说着,禅杖立地,生根化金佛兽,吼叫着朝权无用扑去。
燕来行急忙伸手:“大师等等……”
他话音刚落,金佛兽一口咬上了角落里的权无用。
却咬了个空。
燕来行的身后有人轻轻叹了一声:“你太天真了。你们都。”
一剑便捅向燕来行的心脏。
林舞阳尖叫着扑上来:“小心——!”
他一把将燕来行推开,两人一齐滚在一旁,但权无用的剑也转了弯,再次朝燕来行刺来。刚坐起的燕来行扶着地,回过神便看到这冲来的剑锋,躲不及。
他躲不及。
但却被一个瘦弱的身影挡在了前面。
林舞阳几乎是爬过来挡了这一剑。
直穿过腹部,剑尖沾着血,滴在了燕来行的手上。
权无用愣了一下。
他拔出了剑。
林舞阳倒了下来。
倒进燕来行的怀里,燕来行沾了满手的血,颤抖着抱着他。
权无用还在发愣。
他缓缓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的手,在抖。
他退了一步,攥紧了拳,看了看必死的林舞阳和失神的燕来行,转身冲开灰煞,想一跃而出,却被后面的僧人阻挡。
燕来行抱着林舞阳,慌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抖个不停,仿佛将死之人是他一样。林舞阳血也不吐了,没有气势地翻了个白眼。
燕来行喃喃道:“对不起……”
林舞阳想再翻一个白眼,却动不了,燕来行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上次没让你摸我的剑,对不起……倒也不是不让你摸……你现在要不要摸一下……”
燕来行满脸泪地伸手够了自己的剑,非要塞给林舞阳。
林舞阳颤抖着伸手,掐了燕来行的胳膊一下,疼得要死还是说:“你妈的……你就说这个……”
他的手落了下来,一想到他的最后遗言是这个他就想哭。
那边正在对抗权无用的采微终于注意到了林舞阳的伤势有多重,他松开了结界,不顾周围僧人的喊叫,一跃跳下来,朝林舞阳跑去。
高僧语气沉沉:“采微!”
采微不闻不问。
权无用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挣开了结界,跃了出去。
采微跪在林舞阳旁边,看着林舞阳苍白失血的脸。
林舞阳说不出话来了,可他在采微来到的时候眼睛还是亮了一下,他颤颤地朝采微伸去手:“我……我……”
他没有力气,采微看起来又是那么遥远,他沾满血的手,似乎总也够不到那雪白的僧袍。
采微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血把白袍染红。
“林舞阳。你的名字。”采微看着他说,“我记得了。我不会忘的。”
林舞阳濒死的灰青色脸庞上浮上了红润的颜色,嘴角弯了一下,还有话想说。
但很快死去了。
燕来行一声抽泣,俯下身子哭起来。
采微攥着冰凉的手,迟迟没有动。
***
铃星冲进权家,在满地尸首中一路前进,终于到了虞药的房间。那门口堆了几具尸体,站着两个小修,正悲哀地望向里面。
铃星颤抖着走过去,权飞烟的弟子正在给虞药盖上白布。
铃星上前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那弟子也瞪着红通通的眼睛,推开铃星:“埋死人,你看不见啊!”
铃星瞟了一眼白布,晃得他转开了眼:“权飞烟呢?”
弟子摇晃着站起来,扶着桌子站好:“总有人要去献祭的吧。”
弟子告诉铃星献祭的事,铃星低头看着那白布。
“喂,”弟子叫铃星,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接受了现实,“我不管你有多难过,该做的事总还要做的,我师父也是……”
“你师父不行。”铃星直白地告诉他,“煞气你们扛不住的。”
那弟子一惊,拉着铃星的衣袖:“那你说怎么办?”
铃星疲惫地甩开他的手:“不知道,一个一个试吧。”
弟子不依不饶地拽着他,铃星抬起头,他冰冷的眼神吓退了那弟子。
“出去。”
“可是北海……”
铃星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北海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弟子咬着牙看他,末了带了狠意笑了笑:“好,既然这样我等也没有什么好说了,苦了家主这历程辛苦。”
那几人甩袖离去,继续去别处拯救北海去了。
铃星呆呆地看着这白布,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坐了下来。
屋外斥灌咆哮,毁天灭地,祥龙镇后就是北海,北海过后就是四界,召来其他上古煞,打吧打吧,打得睡着了的四界醒过来,打得闭着眼的天宫吓起来。
打吧打吧,管我什么事。
铃星伸出手,轻轻地拽下了白布,看到了虞药的尸体。
铃星强撑的壳突然一下就碎了,他转开了头,浑身颤抖。
见了那么多死人,为什么还没有习惯呢。
铃星转过身,铺天盖地的绝望把他包围,他只觉得头疼,他想要忘记这一切,说不定再回去塔底,不抱有希望的平静,虚假地平和。
他几乎要动起来,回去塔底。
不管这一切,就回去待着吧。
绞缭在他旁边跟着。
铃星突然顿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绞缭。
又转头看了看白布。
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奔过去,掀开白布,看见了开肠破肚的腹部,他犹豫了一下,咬着牙,将手伸了进去,在快要流光血与肠的腹部翻搅。
摸到了什么圆润的东西。
他把手拔出,拿过绞缭,对着那地方,狠命地捅进去。
他听见那东西破裂的声音,手顿住了。
难道错了?不可能啊,七金老仙的金丹是这么成的啊。
他咬紧牙关,继续对准了捅,那金丹似乎裂的更重,但铃星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走到黑。
那裂痕声音越来越重,就剩一下便要裂开了。
铃星抖着的手没有停,赌一把,只能赌一把。
裂声停下了。
同时,捅上金丹的绞缭,每捅一下便短一寸,在与金丹的对峙着消融,那金丹更显强硬,与绞缭抗衡。
捅剑愈发艰难,铃星周身浮现煞气,咬紧牙对着金丹用了十二分力,手上磨出了血。
绞缭乍泄黑光,剑刃一寸一寸消去,直至最后,剩了剑柄而已。
铃星甩开剑柄,卸了力坐在地上喘,等着那金丹乍现银光,修补身体,重回人间。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铃星急了,他扑过去看尸体,前前后后地翻着,一颗暗色的丹还是在,但人却没有要醒来的痕迹,仍旧死着。
倒是那红线渐渐地占了半边身子。
铃星疯了似地翻着腹部,把那暗丹拿了又放,放了又拿,无论怎么样都不能使他重焕光芒。
死了吗?
这次死透了。
赌输了,赌输了……
赌输了,赌输了……
铃星颤抖着,手还在翻,仿佛他只剩下这个了……
突然,他的手腕被人攥住,有人轻轻地说:“你这么翻,等下就不好救了。”
铃星愣在了原地,他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像流过一汪春水,那么温柔平静。
他愣愣地转过头,慢慢消散的银光里,有个仙人正在看他,金鹤白衣,眼眉桃橘红,额头三片红色花瓣,拉着他的手。
仙人冲他笑笑:“没事了。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