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将军?”

  “放心, 我师兄在,你哥一定没事的。”

  卞有离知道明察担心,不等他问出来, 便率先替他解答了。

  说着话,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方, 因为江延出事,洛风最后一笔写得很是仓促, 有道墨猝不及防地晕染开来, 显出一种着急忙慌的失措。

  明察知道他不会骗自己, 顿时安下心来, 便又问起眼前的境况。

  “将军准备怎么处理?”

  卞有离盯着面前这张纸看了一会儿, 好像有什么很稀奇的东西在上头,需要细细研究。

  半晌, 他方开口道:“这是机会。明察, 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明察怔了下, 没听出来这句话的意思,便一脸莫名地摇头表示不知。

  “江延出事后, 我知道这是太傅的设计, 目的在我,十分生气。

  所以我跟林忠实有什么来玩也不再局限于暗处,在明面上, 我也开始支持他。并且为了出气,我怂恿林忠实早日动手,愿为之鞍前马后。”

  明察愣愣地听着他说, 很快理解出他的意思。

  是想借着这件事作为契机,打破眼前的僵局。

  这都没什么,他们的计划中本就有这一环。林忠实的野心一天胜过一天的膨胀,隐隐已有燎原之势。

  歪打正着,这件事甚至可以算作送上门的引子,反正忍也忍不了多久,正好先下手为强。

  可是卞有离说话时的模样,却让明察有点晃神。

  凭直觉来说,明察感到将军是在生气的,当然不是生太傅的气,但也难说他到底在气什么。

  可是很明显,卞有离那张精致的脸上全无表情,平素温和含笑的双眸中也是一片冷意。

  明明说着跟自己切身相关的计划,他却置身事外一般冷眼看着,如同在说别人的事情,平静到几乎漠然的地步。

  这样的反应,让明察忽然感到一丝心惊。

  他想了想,谨慎地问道:“将军,你是想让林忠实尽快败露吗?”

  “兄弟们都已经准备多时,”卞有离状似漫不经心道,“林忠实做的这场梦,也该醒了。”

  明察立即点头称是,然后又道:“那,将军现在作何打算,去找林忠实吗?”

  卞有离微微沉吟,把手里的药方递给他,而后道:“你去叫秦掌司把药配好,让元禾来服侍王上喝下去,再去江府等我。”

  既然卞有离没有直说的意思,明察也只好接过药方领命而去。

  殿中顿时又冷清下来。

  卞有离在原地站了站,转身走到床前,伸手整理了一下阮羲的头发,看着他安静沉睡的脸,不禁叹了口气。

  “你也不怕被我卖了?”卞有离看着床上的人轻声道,整理头发的手也微微向里移动,触碰到阮羲的眉梢。

  太傅今日所为,不算意外,卞有离心中也并无怨怼,毕竟自己后面所做的那些事,看起来的确无理取闹又心怀叵测。

  可是尽管如此,阮羲又从不拒绝,总是极快地答应下来,哪怕有很多阻力。

  所以他也理解太傅的焦灼,何况今日又害得江延受伤,更是火上浇油。

  再不行动,怕是会来不及,江延的伤也白受了。

  在秦掌司的药到达之前,元禾先一步进了令华殿。

  她看见床上躺着的人时,脚步都有点凌乱,但还是尽力保持住了镇静:“……见过上将军。”

  卞有离随意地点了点头:“正好你到了,等一下秦掌司会送药过来,你照料王上用药吧,我先走。”

  元禾疑惑地抬眼,正打算开口询问一句您不等王上醒过来吗,可瞧见卞有离的神色,却下意识住了口,垂首应道:“是。”

  江府。

  卞有离到的时候,明察的马才被小厮牵进去,可见也是刚来。

  “不用带进去了,”卞有离阻止来替他牵马的小厮,“我很快就走。”

  小厮躬身退下,卞有离便把马随手拴在门外石兽上,进门去找人。

  江府中一直都没多少下人,之前是因为主人不常回府,后面是因为府里的主人不喜欢人多。

  卞有离一路走到主卧,都没碰见什么人。

  像主卧这种私人的地方,换做以前,卞有离是绝不会踏足的。

  但他也知道,江延如今受伤,师兄恐怕是在房间内寸步不离地照料,只能进去见他们。

  房间里陈设没什么异常,不华丽到奢侈也不至于简朴到寒酸,就是普通的卧房。

  可见主人家的确是没住多久,否则不会一点个人痕迹都看不出来。

  倒是窗边一排架子,上面放了一整架子的白玉花盆,内有一些黑黝黝的土,冒着小绿苗,透着盈盈生机,显得十分雅致。

  卞有离走到最里面,掀开珠链门帘,响动声引得屋里的人马上回过头。

  “离儿?”洛风脸色不大好看,声音也没什么精神,“怎么了?”

  卞有离走到床前看了看江延,低声道:“江延怎么样?”

  “……”洛风坐在床边,有点不安地抬头道,“你看着如何?”

  卞有离仔细看了看江延的脸,道:“师兄医术又精进了,一定没事。”

  “那就好,”洛风看了一眼手旁的托盘,里面躺着沾血的断箭,“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卞有离拿起托盘里的箭头,打量了片刻,又闻了闻上面的味道:“幸好只是箭,太傅若恨我再深一点,或者心思狠毒一点,恐怕得淬些东西在上头。”

  “他也不是有心,”洛风揉了揉眉头,道,“是咱们隐瞒他在先。”

  “嗯,”卞有离点点头,“所以等江延好些,师兄得了空,写封信给太傅吧。”

  六月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下雨天时仿佛要永远这么持续下去,然而,不过转瞬之间,艳阳天就拨开了重重阴云,硬是从湿润的水汽里冒头,渐渐铺展开晴空万里。

  朝堂中的局势也一如这天气,一变再变。

  前些日子,一直颇受王上器重的上将军忽然变成了流言焦点,当初之事一传再传,衍生了数不清的版本,君臣之间似乎为此生了点隔阂。

  后来上将军也不知怎么想的,又同林相国一派扯上了关系。

  而太傅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突然提议王上设宴,宴会动机大家自然都心照不宣。可王上竟然就这么再席间失踪了,而近来似乎跟王上不睦的上将军很快一脸担心的赶来。

  更莫名其妙的,是王上居然在令华殿里,找到王上的江延还在令华殿受了重伤,被洛风殿下带回江府,从此闭门谢客,所有人一概不见,至今打探不出什么详细的情况。

  这扑朔迷离的情况令人十分费解,倒也有那些灵敏的臣子,已经发觉不对劲,开始暗暗打算着该站哪一方的队了。

  阮羲那日喝了洛风开的药,大约半日后便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令华殿,茫然地问元禾发生了何事。

  元禾并不清楚,只把前因略做复述,然后说是上将军叫明察将军叫她过来的。

  经她解释,阮羲模模糊糊地记起之前的事情,又看到镜子前面未曾带走的妆奁匣子,想起自己喝的酒,还有后来的状况,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听到元禾说是卞有离来寻自己,且神色焦急绝无作伪,阮羲不由感到一点心安。可他又听元禾讲,卞有离把自己交给她,自己走了,又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还没等他品品自己心里的感觉,元禾又说,有人在令华殿外放箭行刺,江大人替上将军挡了一箭,如今被洛风殿下带回了江府。

  阮羲顿时一惊,细细一问,很快知道是太傅所为。

  知道是太傅所为又如何,也还是不能去查,不能埋怨,不能责备。

  “江延伤得严重吗?”

  元禾摇头:“奴婢不知。”

  阮羲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算第二天去看看。

  次日一早,阮羲正待出宫,元禾从外面急急地赶来,行礼后道:“王上,您真的要去江府吗?”

  “对啊,”阮羲奇怪道,“怎么了?”

  元禾:“奴婢去备马的时候,听他们说,江府如今闭门谢客,一个人也不肯见。”

  “……任何人?”

  元禾点头:“连明察将军都进不去。”

  “那孤也不必去了,”阮羲淡淡道,“反正有洛风在,你去准备一下今天要批的奏折。”

  元禾欠身应下,到另一边去整理奏折。

  不经意间抬头,看见阮羲站在门帘的另一边,早晨金色的日光通过窗户穿进来,却只照在他身前隔了几步的地面。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像是在看那片日光,又仿佛是在想些别的什么。

  元禾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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