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梧桐叶落,秋风卷着云絮。

  十一月时俞斐和褚臣收到了梅远的喜帖,桃色信纸里还附了一张便签,俞斐读完直感叹:“世间缘分,妙不可言。”

  荀或搭着他的肩膀也把便签看完了,疑惑道:“小鱼,请你弹琴我理解,毕竟你演奏级,但什么叫是因为你才在一起啊?”

  “因为,”俞斐道,“这姐姐我曾追过的。”

  弹了一曲月光就告吹,梅姐姐闻曲思故人,又打开了那个八音盒,发条停下转动时她已泪流满面,终于发了短信问他最近可还好。

  他也早到了适婚年龄,梅远只是想求个彻底了断而已,等着一来一回他会透露出结婚迹象。

  可他没有。他说:好久不见。

  意思是,能见个面吗。

  年少的爱情因何消亡,细究起来总是糊涂账。

  过个十年八年,却又都不能遗忘。

  连手机号码也不曾换过。

  周末俞斐去试礼服,格挣挣的白西装往身上一套,婚庆公司的小姐姐给他理领口,理着理着脸就红了。

  梅远打趣道:“小鱼,我后悔请你来了,你一定会把我新郎的风头抢光的。”

  “抢风头做什么,”俞斐假装苦着脸,“你这个新娘我又抢不走。”

  未婚夫笑道:“新娘当然抢不走了,不过伴娘可以,随你挑。”

  梅远挨在她爱人身侧,失而复得的爱情使她年轻了不止十岁,笑时捂着嘴,两道眉眼弯若月牙,群星环绕。

  “小鱼去抢伴娘?我看——”

  她一睨默然不语的褚臣:“是伴娘来抢小鱼才对。”

  俞斐的这套西装不合身,袖口略长。

  去更衣室换了一套,出来后梅远和她爱人似乎已商量好了什么,褚臣朝俞斐投来犹豫不决的目光,俞斐问怎么了。

  “给小猪也租一套,”梅远说,“我们想请小猪做主持。”

  “行啊梅姐,你这还买一送一啊!”

  “那当然了,送上门的帅哥不要白不要。”

  “这回可真得担心风头被抢光了,”俞斐笑着抬了抬小臂上挂着的西服,“猪过来,你身型大我一号,穿这套正好。”

  褚臣系纽扣习惯从下而上,扣子不会对偏。

  更衣室一束白光明晃晃地打在他身前,结实的腹肌因着莫名的紧张而绷起来,蓄着强大的男性之势,又一寸一寸被系扣遮住。

  俞斐刚刚穿过这件衬衫,体温还留在衣间,温热的肉体。

  行吧,褚臣想,继腿和手之后,连俞斐穿过的衣服都能让自己发情了。

  这过甚的雄性荷尔蒙在体内相互作用,男人真的不可以单身太久,至少他不可以。旅行回来后他其实还梦见过一次俞斐,那次他连上身都裸着了,胸前两点挺立是粉……

  够了。

  他可是小鱼。

  只是压抑太久,梦已不由意志控制,现实要回归理智。

  两人身着同款白西装并肩站立,镜子容不下同框,但想也知效果极好。

  梅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走了几趟来回,轻笑着抚掌:“简直——天造地设。”

  试完衣服她请中饭,褚臣周六日下午都有球队训练,未婚夫先开车送他回Z大。

  俞斐用筷子尖挑着照烧鲭鱼,玩笑说梅姐你老公心可真大,把老婆丢给她曾经的追求者。梅远笑了笑没说话,等俞斐咽下鱼肉后才道:“其实你清楚的。”

  俞斐不明所以。

  “小鱼,你对我确实有好感,但那只是晚辈对长辈的尊敬,绝对不是爱情,连喜欢都算不上。你是个明白人,一直都很清楚。”

  “梅姐你说错了吧,我这就开始不清楚了。我暑假就说了啊,我觉得你成熟、稳重、独立……”

  “全都和小猪反着来。”

  俞斐登时怔住了,一对筷子斜斜插立碗口。他直觉梅远将要揭露一些他不愿面对的真相,像第一次解剖课上他想望着教授不要划开那完好的皮肤,尽管灵魂已然离开这具冰冷躯体,一层布着青斑的苍白皮肤下是一片溃烂。

  刀落之时他移开了目光,如同现在他听着日料店员以日文对刚来的顾客喊:欢迎光临,一声接一声,不想去听梅远的声音。

  为什么眼睛能闭上,耳朵却不可以呢?

  成熟女性的声线在耳旁盘绕旋荡。搅匀好的味增汤复又沉淀。

  “小鱼,当你的择偶条件全都在有意避开一个人,答案就已经明朗了,你其实——”

  婚礼在十二月上旬,正逢一轮考试周期结束。

  考完了试,猪鱼也算是要步入婚姻殿堂,荀或觉得这些都值得大肆庆祝一番,火锅后直奔KTV。照例是他主场,小狗子音域极广一首因为爱情能独自男女分部。

  俞斐和褚臣都喜欢听陈奕迅,正巧季玄懂粤语。荀或赶鸡上架把人推上了角落唱台,季玄仍在推脱说他唱歌难听,荀或害了一声,“再难听能难听得过猪叫?”

  褚臣嘤嘤呜呜要小鱼抱。

  季玄倚着高凳一直在变换姿势,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小荀, I can't……”

  钢琴里略带沙哑的男声已经响起:朋友,我当你一秒朋友。

  这是非唱不可了。季玄一声叹息,清清冷冷地和应着歌词。骨节分明的手握上了立麦,他闭上了眼睛——

  “朋友,我当你一世朋友。”

  荀或关掉了伴唱,房内只剩铮铮钢琴和季玄的歌声。他的音色与他容貌一样冷,奈何九声六调的粤语是生来的浓墨重彩,音腔铿锵字字情深。

  季玄淡淡地唱着,音色里天生的疏离感,与歌词一并糅杂成无可奈何的苦涩。

  很多东西今生只可给你 保守至到永久

  别人如何明白透

  褚臣轻声跟唱,一边看着单人沙发上的俞斐。他在喝酒,手掌覆着瓶口,遮去黯淡的光,整个人没入黝黯的影。

  酒烧喉,但惯了就能受得住这辛辣,苦涩中寻甘。

  俞斐知道褚臣在看他,可这一室无处不萦绕着歌颂友谊的词曲,暧昧旖旎光影里,他失却看回去的勇气。

  逃避,总在逃避,梅远为他坦诚,他也在逃避——

  “别说了,”他笑得很勉强,“别说了梅姐,可以吗?”

  “我已经错过很多了,小鱼,我不希望你步我后尘。尤其破镜重圆的幸运,不是人人都遇得到的。”

  俞斐只低声说:“他可是小猪。”

  他怎么承受得起失去他的后果,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能有。

  两个大男人这样痴缠互守二十二年不畸形吗?竹马也不应该。他需要表态,哪怕只是虚浮矫激的号角,越喧闹越心虚,以追梅远为借口,自求心安理得地留在褚臣身边。

  世人都说种种爱情皆终汇流成亲情,他对褚臣却是因着亲情而滋长出了深浓的情意。唯此人可交付,唯此人可归依。不必谈及择偶条件的刻意躲避,答案从俞斐第一次依赖褚臣心跳入睡之时就已明朗。

  当一个人连另一个人的心跳都迷恋,这前兆难道不危险。可他讳疾忌医未能听从医嘱,情况持续恶化,终于病入骨髓膏肓。

  时值病疾末期,唯一能救他的医生是褚臣,唯一的药方是——

  俞斐又不敢往下想了。

  褚臣看见俞斐放下啤酒瓶。

  电视荧幕上蓝字海水涨潮一般覆过白底,MV画面像黑白默剧,质感复古仿若时光碎片,映入俞斐眼瞳,铺就往昔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

  褚臣找不到记忆的起始点了,可他知道俞斐一定在那里。从婴幼孩提到青春少年,原来已和这个人朝夕相对如此之久,未觉沉闷,每一天都新鲜。

  一生如何才叫长,至多八十到老,也只有四个二十二年。

  褚臣想:人生若是一场四季,俞斐已是他的整个春天。

  是敌与是友 各自也没有自由

  位置变了 各有队友

  问我有没有——

  褚臣鬼使神差地唱到:

  “问我有没有,确实也是有。”

  作话:

  这个我多嘴解释一下,《最佳损友》的原歌词是:问我有没有,确实也【没】有。

  小猪改成了:确实也【是】有。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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