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玉箫入宫的日子定在腊月。
入宫前一晚平王府来人邀她前去一叙。
玉箫战战兢兢的去了。
她等了会儿平亲王才回来。
“你久等了。”荣宪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玉箫有些结巴,“臣……”
“没事,入席吧。”荣宪坐下,“今天只请了你。”
平亲王今日一袭白裙,黑发用银饰束,宛如神仙妃子,天下正色,一言一行超凡脱俗,令人心驰神往,却不敢/亵/渎/神明。
玉箫也不例外。
她不记得了自己说了什么,荣宪说了什么。
她只知道笑。
“听闻玉娘子也善舞?”荣宪问,却看玉箫痴痴盯着自己,有些无奈的摇头,“玉娘子?”
玉箫回神,“臣失礼。”
“无妨。”荣宪习惯了。
女人喜欢她的模样。
男人都和她打的你死我活,势不两立。
“我小时候也学过舞。”她说,“好久不跳了。”
“殿下也会跳舞?”玉箫以为荣宪会的是盘鼓舞或广袖舞这些比较简单的宴会乐舞。
荣宪笑,“我会一点,今日觉得与你有缘,我跳支舞给你看,不许笑话我。”
她命人抬来一面鼓,持白色长绸上鼓。
音乐起玉箫意识到荣宪的会一点不是一点。
她是行首。
自串翻始,冲抛,大翻,膝转,探海翻身,翘袖折腰,前后桥,倒踢紫金冠令人目不转睛,提裙大旋,绸带若江如海,翻云覆雨,回眸一笑。
鼓声卡在琴声转折处。
荣宪穿着一袭七米大裙摆,转开时如牡丹般层层叠叠璀璨夺目。
曲终静寂。
玉箫不由得惊叹:若妲己如是,殷商亡的不亏。
她都不敢鼓掌或喝彩,怕惊了神妃。
“呆鹅。”荣宪伸手在玉箫面前一晃。
她已经下来了,玉箫还盯着鼓。
玉箫已心醉神迷,只说了两个字,“殿下……”
“我有事需要你帮忙。”荣宪开口。
玉箫恍惚间应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倒不必。”荣宪微微皱着眉,似西子捧心,眉目间有化不开的愁绪,“我眼下有一件为难的事,我要你帮忙/教/唆/谢希反了。”
“你曾受伪陈诰封,如今从二主,我知道你心里也过意不去,如今正好两全其美,你尽责,我们取所需。”荣宪说话声音很好听。
“刀山火海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这时候玉箫什么话都敢说。她只想荣宪笑。
荣宪展颜。
男人她搞不定,但没有她搞不定的女人。
玉箫更是不知今夕何夕。
玉箫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中,坐在镜前开始仿荣宪的翻云覆雨手,直到最后一步手没扭过去反而抽筋了才痛到清醒。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
她赶紧用冷水洗了把脸。
这算牡丹花下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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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兰卡,芒果港。
“你来了?”切萨雷去了码头。
王煜笑着仰起头,“有事回东陆看看。”他很简略的说,“挚友成婚了,我去道贺。”
“这个地方天气很差的。”此时是雨季,暴雨如注。
“没关系。”王煜说,“江南也有梅雨。”
“你怎么样?”他看着切萨雷。
切萨雷瘦了很多。
“这里特别的热。”切萨雷引他往宫殿走,“民乱频繁。”他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斯里兰卡人不信主。
他们有他们的信仰,因此摩擦频繁。
他抱怨完,
“我有办法。”王煜很平静的说。
“什么办法?”切萨雷好奇。
“召集所有人。”王煜道,“我帮你。”
他的帮不止公事,还有私事。
翌日,民众聚集在广场上。
只见一个白衣墨发男子登台,他带了一架机甲。
男子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随意叫人从观众里拖了一个人上台,杀了,取血,灌进机甲引擎。
钢铁巨兽复活,引擎轰鸣,一步踏碎周围的房屋。
全场围观的百姓胆战心惊。
“主的荣光无处不在。”那白衣男子说。
他束玉冠,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一只鹰自长空飞过,落在暹罗海湾停泊的一只银色战舰上。
卫国守将周善礼展开谍报,看清字的一瞬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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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箫册封礼办的还算隆重。
晚上荣宜凑了个饭局,叫上谢希,他们三个一起在安排玉箫住下的储秀宫吃烤肉。
玉箫当年在伪陈名声远扬,她曾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为由婉拒皇帝纳妃的邀请。
谢希端详玉箫很久,因为玉箫莫名眉宇间与荣宪有五分相似。
“你说你有事找我?”荣宜问。
谢希离席,“圣人。”他交上来一份很长的折子,“臣以为匀田不妥。”
荣宜抬眸,“哪里不妥?”
“欲速则不达,物极必反。”谢希禀。“豪族自东汉伊始便割据一方,东汉末年战火纷起,世家以家学代官学,各将诸相皆出四姓一郡之族,若处理不慎,各地生乱,臣已书十二策于折中。”
他出自陈郡,是下一任家主。
是以他知道很多事。
若无谢家支持,没有商户能在陈郡立足。
现在是在乱/搞。
他列了那些条款可以徐徐谈,那些条款需要让步,那些人可以合作,那些人不能任用。
荣宜看了一眼,将折子搁在一边,“各郡一家独大的乱象早就该治一治了,不然还以为是各姓世家的家天下呢。”她凝视着灯,“你辛苦了。”
乱世用重典。
不能让百姓畏惧刁民与当地豪/阀而不畏官府。
法典既出,当/严/打/极/刑,雷霆处之。
有的能让,有的不能让。
南朝世家子肯定冲着世家说话,但这份折子写得不错,四平八稳的。
“赏贵嫔那对冰花芙蓉玉绞丝镯。”荣宜前几天从萧珂那讨来的。那是五股绞丝镯,从工艺上说是稀世珍品。
谢希深吸一口气才压下怒火。
楚皇是在讽刺他为后宫妃嫔见识短浅吗?
他气的灌了一壶酒。
“喝交杯酒嘛?”荣宜见他喝酒想起来件事,她笑嘻嘻的问玉箫。
玉箫有些意外,“纳妃不同娶妇,这……”
“那交杯剑?”
玉箫好奇心顿起,“什么是交杯剑?”
荣宜命人拿来两把剑,“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荣宜起手。
玉箫当时就看出荣宜是个战五渣。
这剑握法不对。
真的与人对战会自己割伤手指的。
荣宜转身,点步,玉箫只好举着剑和她转来转去,最后两人的剑绕在一起。
荣宜一手捏剑尖,松开手,挽着玉箫的臂,再握住剑,“这就叫交杯剑。”
玉箫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鬼?”
她以为是舞剑过程中手就能绕在一起。
这这这……
先松手,再绕臂,最后持剑。
行吧。
谢希还在灌酒。
他很郁闷,翌日真的招了几个朋友来见。
过年前他姨母家的孩子王煜求见。
两人吟诗作赋,一番痛饮。
“谢弟郁郁寡欢至此,可是受了什么委屈?”王煜此前已经游说谢袅一番。
卫国主君自己作死。
废赐田令,收归土地为/国/有,匀田给百姓。
当然世家绝对不能忍。
伪卫世家死的差不多了,没人反对。
但陈朝世家仍在。
大家都有魔法,纵千军万马当前,也有一战之力。
只要行刺杀了楚皇与三位摄政王,一时群龙无首,各派内斗,到时候里应外合,迎翡冷翠军队入东陆,便能一统东方。
他要拨乱反正。
因此需要谢希配合。
“我也……”谢希不知从何说起,半遮半掩说了些。
“欺人太甚。”王煜怒骂。
“噤声。”谢希忙说。
王煜吞吞吐吐的告知来意,“水击三千里,扶摇直上九万里,此乃鲲鹏之志。”
“此一时彼一时。”
此时谢希还没动心。
除夕是荣宜生日,摆了宫宴。
梁王后酒品很差,发酒疯,“荣妃呐。”
荣宪很不满地说,“你还想怎样?”
“你怎么这么凶?”荣元姜委屈。“你太过分了。这还没吃你的花你的你就这么对我。”
“四妹,那你弹个曲子吧,今天我生日。”荣宜央求。
荣宪瞥了谢希一眼,但谢希没意识到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他也想荣宪跳舞。
荣元姜挑了下眉,“谢贵嫔,您回避一下?”
谢希一脸不可思议的望向荣宜。
荣宜也觉得谢希在不方便,“你先回宫吧。”
谢希很气的走了。
谢希走后荣宪对玉箫笑,“托付娘子了。”
玉箫喝了杯酒,叹气,告退。
她去演良宵解语花了。
荣宪妥协,叫人拿来箜篌。
荣元姜与萧珞这俩女人太一言难尽了。
捅娄子一个比一个狠。
挖坑不管填。
她快要累死了。
“话说珞珞呢?”荣宪调弦。
她好想质问珞珞是不是只管挖坑不管添。
“不知道。”元姜问,“你找她有什么事?”
“我快被你们累死了,”荣宪说,“找她要点工钱。”
“来,姐姐抱抱就不累了。”荣元姜话音未落,荣宜从善如流扑过来坐她腿上。
“你个长不大的撒娇怪。”荣元姜只好搂着荣宜。“我要抱漂亮的。”
“我这不是来了吗?”荣宜拿了块点心。
“姐姐的漂亮猫猫呀,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元姜拿额蹭了一下荣宜的脸颊,“其他时空里的你是只大猫猫了,就你还是个小奶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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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珞坐在湖心亭,对着冰面喝酒。
她卷带了橘子,橘子这只橘猫不够胖,在寒风中冻的直往她怀里钻。
一瓶酒,三十二道菜摆满了整个桌面。
侍女送第三瓶酒时她弟来了。
“天冷,你回去。”萧珞持着酒盏。
她原本是去搜刮点贵的首饰送荣二孬,结果撞到她弟在家睡觉,怎么叫都叫不醒,吓得她上去探鼻息和脉。
就她探脉那么大动静人都不醒。
萧珞瞬间没进宫过年的心思了。
萧珂坐在她对面。
“你怎么没进宫?”他问。
“我在回忆往昔。”萧珞指着那一桌子席面,“我现在还记得你小时候生病,我典卖了竹园里的一些家具摆件,买了点肉,说好做糖醋里脊给你吃……”
这盘菜出锅就被她吃了一半,走到院子里她把那一盘都吃了,对着空盘子急到哭。
现在喝个酒配三十二盘菜。
“你以前做菜很难吃的。”萧珂回忆起萧珞当年那不加糖的银耳羹,味道过于鬼畜他记到现在。
萧珞横了他一眼,支颐着头,“你小时候生病我都没钱给你请医生。”
那时的一个常态是萧珂生病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她蹲在窗户下哭。
她没钱请医生也没钱买药。可又不想向荣元姜求助。
“如果你请了医生我可能早死了。”萧珂望向湖面。
冰面映着无数宫灯,若繁星点点。
“我当时应该找元姜借钱。”萧珞又喝了半瓶。“至少我该给你弄点吃的。”
萧珂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医生说你心衰是贫血造成的。”萧珞夹了一筷子鹿肉脯。
当年英国公府根本不给她维持生存的钱,想以此逼她自/卖/入乐/籍,湖阳公主会在想起来的时候送她点吃的,直到九岁那年魔力觉醒,她终于可以弄点花草果腹或换钱。
她现在仍不吃米面是因父母过世后她根本没得吃,养成习惯后连带着逐月也不吃主食,至今非宴饮场合都是叫一桌子菜吃几筷子菜对付一顿。
五岁到九岁那四年里家里根本没吃的,她只能隔一天吃一顿饭,这样一盘炒土豆丝可以吃两顿四天。
她一直在想逐月的病会不会和这有关。
萧珞/咬/了一口肉脯,呸,该死的厨子往肉脯里加了姜。
“应该是咯血的缘故,和吃食不搭界的。”萧珂看着她将肉脯丢回去,“有姜?”
“有姜。”萧珞叫人将那一盘肉脯撤了。
她不吃姜。
过了很久她说,“对不住把你祸害了。”
她姓萧,父为公主幕僚,人们不敢对她直接下手,但他们会引诱她自奔为妾。
甜言蜜语金银珠宝都是毒。
男人想她死,要她命。
他们想/糟/蹋/她,嘲/讽/她,令白玉蒙尘,名花委地。将她弄到手后/折/辱/致/死。
对于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和中年仕途失意的老男人来说,有什么比/虐//杀/美人更开心的事呢?
她只能一遍遍的心理暗示自己男人恶心。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哪天碰到一个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人渣,因此掉进陷阱里,万劫不复。
最后这方法过于成功,她看见男人就吐。
“在另一个你不讨厌男人的时空里我也是这样子的。”萧珂补了一句特指。“你是季熙宫的那个。”
他见过一面季熙宫版的萧珞。惊才绝艳是真的,但有那么一点点的魔/性。
“诛她丈夫九族的那姑娘?”萧珞直皱眉。“她超可怕的好不啦,大荣元姜真可怜。”
“你夫人才可怕。”萧珂调侃道,“是真的能哭,说哭就哭,说闹就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