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云容容不辞而别。
她驭冰化羽向北飞去。
维尔利特国自西迁以来定居于蒂尔堡。
蒂尔堡的城市与山村均建在森林内,针叶林四季常青,此时也不例外,积雪虽厚,难掩其下零星绿意,秋水湖坐落于城池正中央,这个盐水湖千年不冻,每片雪花落下皆会引得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树木枝条纵横错杂,在林间织成巨大的平台。
维尔利特国的城堡就建在这个平台之上。
银色城堡在林间若隐若现,似要遁入雪雾。
云容容落地时近乎是栽下去的。
她是冒雪前来,一路上基本没敢休息。
实在是太冷了。
她跪在雪地里,腿的断骨处隐隐传来刺痛,令她不得不将手撑在地上。
雪太厚了,她触不到结实的地面。
过了许久,云容容缓过来一口气,她踉跄的走到树下,捡起一根枯枝,用驭火术将其点燃。
一团小小的橙色火焰升起。
她凑近了些,将手拢在火焰上。
盯着火焰看了会儿,云容容将身边的雪拢到一起,堆了一个松松的雪花蛋糕。
蛋糕虽然简陋,但晶莹剔透。
燃着火焰的枯枝一根接一根的插了上去。
很快,枯枝周围的雪融化,变成水,大概十分钟后蛋糕就不复存在。
云容容耸耸肩,她也不知道她生日是什么时候的。
她跪坐在雪中,拾起一捧雪,用雪一遍遍的擦拭着南极玄铁打造的匕首。
这柄匕首是她从萧珞那里偷来的。
她凑到鼻下闻了闻,还是有一股淡淡的伽南香的味道。
云容容耸肩,将匕首插在树中,跪坐在雪地中靠着树睡着了。
翌日醒来她骂了自己智障。
她行为这跟在雪地里跪一晚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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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珞下朝后才发现云容容走了。
“人呢?”她开始还以为云容容是去沐浴或是更衣,但等了数个时辰还是不见这个小姑娘的踪影,于是垂询女官。
女官道:“云审判使出宫了,要我给您带一句话,多谢您这些时日对她的照顾,日后如有机会定当报答。”
萧珞知道云容容大概是去杀端木良玉了,只是嗯了声。
但当晚她还是习惯性的煮了一大锅银耳羹,盛了一碗回到清凉殿,却不知该叫谁来吃。
第二天晚上萧珞失眠了。
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因为不用和云容容聊天扯谈,她不到八点就躺在那张横三竖三巨大的床上。
帐子居然是浅蓝色的,帐顶还用粉色金线绣了七朵牡丹,好俗啊。
她只挺了五天,第六天命听芙抓来一只隼,发信回滨京,指名给荣元姜。
正文只有一句话——云容容瘸着去杀天帝了。
这句话萧珞斟酌了很久。
她原本想写云容容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腿还没好,你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找一找。
但落笔时她迟疑了。
这样的文字发出去,元姜会不会以为她喜欢云容容?
萧珞心知肚明她不可能喜欢一个比她小八岁的小屁孩,但她拿不准荣元姜会怎么脑补。
弄不好就觉得云容容是情敌。
谁会救情敌啊。
所以她写了那么一句无比冷漠的话。
发完信她去见楚容昭。
凤栖宫开着窗,因此萧珞进来时冻的一哆嗦,马上从宫女手中接过貂裘,“你不冷吗?”
楚容昭站在窗下练字,只穿了一层明黄色单衣,寒风吹过他衣袂猎猎。
替他研墨的侍女手指都冻紫了。
“冷。”楚容昭放下笔,“我有点累,清醒一下。”
他命人关窗,喝退宫人,“容容走了?”
楚容昭有些神情恍惚。
其实他不累,只是他心乱如麻。
他只比云居雁大一点点,两人相识数年。
“走了。”萧珞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计划不变。”她坐在楚容昭对面,问,“值吗?”
从云容容每次用读心术都会很累来看,异能很耗体力。
楚容昭用驭水术给季姝续命,那日夜异能不停,大概很伤身体。
“杀人诛心。”楚容昭沉默抬眸,几秒后出言警告。
但萧珞还是将下一句话说出来了,“帝王家皆无情。”她靠在椅背上,望向房梁,“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随后笑道,“你有多大把握,她活下去后不会抛弃你?”
“你会老,届时容颜不再,对她来说又不再有任何用途,今日你总揽朝政要务,明日你该当何罪。”萧珞娓娓道来。
她说话声音很好听,娇媚绵软,因母亲是宁州人的缘故,她声线近似吴侬软语,甜嗲妩靡。
“你不说这些话会死吗?”楚容昭坐在萧珞对面,他打开茶盏盖,却没喝,天冷,茶水的热气很快散的一干二净。
萧珞媚眼一贯只对天抛。
“我还以为你这个月只犯了三天的病,没想到昭阳长公主殿下您此次犯病长达半个月啊。”楚容昭挪揄。
现在他不是心乱如麻,而是心里难受了。
萧珞的话也是他一直担心的。
诚然,季姝不会抛弃他,但的确,对于君后而言,今日大权独揽,明日挫骨扬灰。
无一善终。
功臣皆可杀,原配皆可废。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找我合作。”萧珞抱着茶盏暖手,这里很冷,再一次重复询问,“如果你们相信交情那种东西,就不会找人暗射我那一箭,令我中了紫鸢。”
“亚特兰提斯是孤岛。”楚容昭将茶盏盖丢了回去,拿同样的答案回复了萧珞。“所以我们多方下注。”
一字不差。
这令萧珞皱起眉。
这到底是真话还是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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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爱琴海。
帕特农神庙已经不再是一个祭祀场所,而是一个狂欢的处所。
二十年前突/厥人被东陆人驱除出河套平原,他们迁徙至此,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度:特罗姆瑟帝国。
这个新兴的帝国统治了整个爱琴海,他们不信奥林匹斯诸神,所以此处时常彻夜举办化妆舞会,贵族带着面具半遮半掩在此狂欢。
若在其他国家说起风月事,大家都要装模作样的皱一下眉头,但在此处,只需要一个邀请的微笑,一个回应的眼神,便是一夜风流。
月光下洁白的四十六根大理石柱中似乎混着晶莹颗粒,正殿内金碧辉煌,灯火绚烂。
一个穿着明黄色天鹅绒长裙的女人坐在赌桌前,她长发如墨,悉数盘起,一颦一笑引来众人瞩目。虽然上半张脸用面具遮住了,可没人敢否认那是个美人。
女子神韵在骨不在皮,何况此女五官精致。
无数公爵亲王想上前搭讪,可惜美人最多笑一笑,她在赌/桌前一坐坐一整晚,从不开口说话——除了跟她的朋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他们猜这个美人是亲王妃或者王储妃。
因为美人对各/色/场景驾驭的举重若轻,压根没有少女的青涩。
美人的朋友大概是某国的公主,长得更漂亮,声音娇嗔悦耳,唯一的缺点是她过于瘦削,身材一般。
原本大家曾想将此女作为今晚的猎艳对象,奈何丽姬长得妩媚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与人说话时还喜欢用扇子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众人很快就知趣的退了。
这种舞会中美人多的是,与其虚耗精力去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那还不如找一个撩得动的撩。丽姬腰悬开刃剑,这种情况下所有人皆为君子,谈吐幽默,进退得宜,懂得如何尊重个人——利刃——的意志。
丽姬此时侧身坐在椅子扶手上,端着杯酒。
“我觉得我这把打不赢。”荣元姜今晚手气不佳,这牌不好。
萧珂灌下那杯酒,顺手将荣元姜面前摆的所有筹码往前一推,全押,他见有白兰地,叫侍者倒杯端过来。
“会输哎。”荣元姜嘴里喊着自己要倾家荡产了,实际上开始肆无忌惮的跟牌。
她不管手里牌数大小都跟,有时赢,有时输,但总的来说输得多。
很快债台高垒,一晚上输出去了二十万多两白银。
荣元姜见负责发牌的荷官拿着账单来了,瞬间绝望,她低声说,“我回去还你,你先帮我垫……卧槽你干什么?”
萧珂站起身,猛的将整张桌子掀了,筹码和牌散了一地,众人一惊,仓促离席,有人将酒杯放在桌上,有些躲避不及的倒霉蛋惨遭各色酒类的洗礼。
白酒和红酒都还好,被扣一身果酒的是真的惨。
“走吧,我明天要上朝。”萧珂掏出拢在袖子里的火/枪,对空打了三梭子/弹,周围人见这是实/弹瞬间吓傻。
“啥?”荣元姜彻底懵了。
“认账干嘛,又没人知道我们是谁。”萧珂扯上荣元姜就往外走,还端着他剩的那半杯葡萄酒。见有人追出来把剩下那半杯酒喝了,将水晶高脚杯对空一抛,朝神庙方向扔过去,随即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杯子在空中炸裂,水晶碎的一瞬迸出火花,像金色的烟花。
追来的人瞬间定在原地,跟木头人一样,一动不敢动。
荣元姜原本有点愣怔,随后笑到不能自理,差点连魔力都聚不起来,瞬移回了滨京别宫太液池附近,往回走时还在笑。
女官见荣元姜与萧珂回来,匆忙行礼,“王后万福金安,公主万福金安。”
“哈哈哈哈哈哈。”荣元姜更是笑成杠铃,笑到腿软差点跪地。她拽着萧珂回了东配殿,将宫女赶出去。傻笑着坐在贵妃榻上。
她早就想这么干一次。
这段时间是她最开心的几天。
“后天陪我去苏黎世好不好?”荣元姜央求。
“不好。”萧姬摇头。
“我难过,我自己呆着的时候天天想你姐……”荣元姜哇一声哭了。
萧姬烦她哭,妥协,“行,别哭了。”
荣元姜这哭收放自如。
“您做个人好不好。”萧珂喘到最后开始咳,咳得厉害血腥味又开始往嗓子里灌,解了项链丢荣元姜梳妆台上,将外袍罩裙子外边打算回去睡觉,正要推门出去,荣元姜拉住他,“跟你说个事……”
他靠门倚在那里,等了半天荣元姜没开口,说,“您讲?”
“以后别那么喝酒了。”荣元姜想留萧珂陪她待会儿,但这话她说不出口。瞧他咳的厉害,顺势说,“你先坐下来缓一缓?”
“我没喝多少。”萧珂知道她就是尬聊,遂转身就走。
“我瞎吗?”那一杯接一杯的灌。“你等等。”元姜迟疑片刻,见周围没人,小声说,“我其实不讨厌你。你……”留下来呆会儿,至少让我给你倒杯水。
萧娘把她晾在了原地,推开门走了。
荣元姜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该做什么,愣怔半刻钟换衣沐浴,刚要睡下文史云鸯进门,“娘娘,西秦来的传书。”
她想开了,萧娘咳得厉害,她想过去看一下那人还活着吗。
这很符合逻辑,萧娘如果死了一时半会儿没人和她出去玩,肯定是这样。
此时借口也有,她直奔西配殿,路上瞄了眼内容,“那个精分姑娘瘸……你……”她呆立在门口。
萧珂半俯在榻上,他每咳一声就往外呛一口血。
一个宫女扶着他,另一个宫女端着盆跪地。
荣元姜第一次见人这么咯血,瞬间三魂去了七魄,如置冰窖。
她没有迈步的勇气。
萧珂合眸,强行将血咽下,他一时呼吸起伏剧烈,过了许久才开口,“云居雁没去耶/路/撒/冷,你们往别的地方找。”
地中海结冰了,翡冷翠不可能选在冬天打仗。
这时候去没意义。
“你还好吗?”荣元姜抖着声音问。
“我没事。”
“你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珂被问的一呆,“你是大夫吗?”
荣元姜一拳捶在墙上,吓得宫女们全跪下了。半晌她冷着声音说,“老子是梁王后。”
说完才意识到她跟这人压根没成礼,与她过礼的是珞珞。
他们间只有一纸签了双方名字的婚书。
“你去睡吧。”萧娘嫌烦,叫她滚,“我自己呆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