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晚安118
贴在季声背后的手指还有一些哆嗦, 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季声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就开始挣扎,挣扎了两下却又听到自己头顶上传来的粗重呼吸声。
谢知津的语气充盈着一种虚无感:“太好了,你没走,太好了……”
季声愣了一下,缓缓地将自己从谢知津怀里抽出来,两个人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
联系起顾临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季声笃定道:“看过心理医生了?”
……那双眼睛温润干净,偏偏审视的意味越来越足。
谢知津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最终点头承认了,“嗯,没什么事,吃药就能控制。”
季声没有再问到底是哪一类的心理疾病,看谢知津的反应他也能猜出来一些。
如此沉默了许久,还是季声又开口说话:“为什么突然发病了,是守了我几天没吃药吗?还是觉得我又会离开?”
当然是两者都有。
这话谢知津没有说出口,他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牵绊住季声。
但这种情况下谢知津说与不说都一样,季声已经将两种答案全部默认。
谁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总之季声给了谢知津一个承诺:“我既然答应了跟你回来住,就先不走了。”
两秒后又补了一句:“你病好之前,我都不走了。”
谢知津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心里空着的那一块被填上了,所以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季声大度,没有季声看得开,哪怕只是空口无凭的一句承诺,他也想要紧紧地抓在手心里,像抓住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这天晚上,谢知津让季声睡卧室,自己抱着被子出去睡沙发。
同塌而眠这种事季声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但他觉得这里毕竟是谢知津的房子,让他去睡沙发好像不太好,于是又主动提议:“要不还是我睡沙发吧。”
谢知津压根没理这话,而是很自然地将季声搭在床沿上的腿推到被子里,又将被子掖好,转过身去拉开了窗帘。
今夜是一轮圆月。
即便季声已经不能看见那轮月亮,但谢知津还是固执地替他保留了之前的所有习惯。
就像失明并不会改变一个人。
“你睡沙发摔了怎么办,还是睡卧室吧。”
谢知津含笑说完这句话就出了卧室,替季声轻轻掩上房门,恰好错过了季声侧身向窗的那个动作。
一直到谢知津在沙发上躺下,他才逐渐把自己从那种不切实际中抽离出来,他居然真的又和季声共处在一所房子里了,他们之间甚至只隔了一扇卧室门。
他默念着季声的名字入睡,如同爱人就在眼前。
原以为这会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至少不会睁眼到天明,但谢知津还是迷迷糊糊地听到卧室里传来一些声音。
谢知津一下子就醒了,听了几秒钟后迅速拧开卧室门走进去,慌到连拖鞋都没顾得上穿。
季声做噩梦了。
谢知津打开灯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破裂易碎的人半陷在柔软的床褥间,映在白炽灯下的脸色却比床单还要白,被子被紧紧攥在手里,额头上都是吓出来的冷汗,整个人是蜷缩着的姿势,像一只受了惊的猫。
“季声!”谢知津快走两步坐到床沿上,伸手去拍季声的肩膀。
然而季声却开始微微发抖,仔细听甚至还可以听到牙关作响的声音,谢知津一搭手才察觉到他的睡衣湿乎乎的,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谢知津不知道季声做了什么梦被吓成这样,更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他叫醒。
想起他们之前相处时的那些画面,他一时也顾不上许多,倾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季声的额头。
拭去了一点汗渍,入口微咸。
“做噩梦了季声,醒一醒。”
季声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应声睁开了眼睛。
卧室里的灯非常亮,可季声至多也只能感受到一些光感,他迟钝地眨了两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从刚才的那个噩梦里抽离出来。
谢知津见他醒了,轻柔地将他从被褥间捞出来,抱到自己怀里哄了哄。
“别害怕,噩梦都是吓唬小朋友的。”谢知津轻轻拍他的肩,真的像哄孩子一样,“梦见什么了?”
季声的第一反应不是把谢知津推开,而是整个人僵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他说忘了。
纵使急促的呼吸声彰显着他浑身上下有多么不自在,但他仍然靠在谢知津怀里,谢知津便知道他这是害怕了。
一个会因为噩梦而害怕的季声?
谢知津显然觉得有些新奇,他腾出手来拨了拨季声额前被汗水浸透的头发,然后又像刚才一样,低头亲了亲季声的额头。
这个吻一触即分,就在季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谢知津又顺着鼻梁去亲他的眼睛。
季声的睫毛颤了颤,眼皮闭上又睁开,仍是一片黑暗。
此时此刻,季声终于顿悟般地反应过来今晚发生了什么,他曾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适应这种黑暗的生活,但显然是他高估了自己。
“别这样。”季声推开谢知津,又把自己重新埋到被子里,背对着谢知津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像是要睡着了。
身后的床似乎空了一块,很快就响起谢知津光脚踩在地上的声音,继而是细微的关门声。
季声确认谢知津已经出去了。
他轻缓地睁开眼睛,睫毛上似乎还残存着一滴水珠,不知道是梦里的眼泪还是谢知津的口水。
季声抬手揉了揉眼睛,安静到没有声音的卧室和漆黑一片的视野又让心里开始发慌,才刚刚消散开的梦境又再度聚拢而来。
他没骗谢知津。
那个梦是真的有些记不清了。
但不管他记不记得梦里的情景,不管他晚上有没有做梦,一些画面总会准时准点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有疾驰而过的车辆,有碎裂的保险杠压上他的腿骨,有他在昏过去之前看到的鲜红的血。
失明最大的一桩坏处,就是闭上眼睛是一片黑,睁开眼睛仍然如此。
而黑暗带给人的除了孤独,就是惊恐。
季声攥紧被子,想让自己放松一些,可那个噩梦带来的恐惧就像是在心底里扎了根,凭他翻来覆去都难以再入睡。
他打算放弃了,想着就这么睁眼到天明。
可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舒缓的钢琴声。
季声攥着被子的手微微松开。
音符缓缓地流泻开来,细腻柔和的曲调像温和的月光,在漫长的黑夜里层层氤氲开来,那些流畅的曲调就在光里延伸舒展,钻过门缝、浸透石墙,一缕一缕地串联起来。
是谢知津在隔壁弹琴。
他坐在琴凳上,熟练地将每个音符都敲到季声的心里。
季声听得清清楚楚,这是《Evening Star》。
昏沉的星星,你走了好远好远。
宇宙浩瀚,你漫游其中,会不会觉得害怕和孤单。
别害怕。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同你说——
晚安。
季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这是的的确确是他在一年多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没有噩梦,没有张开眼就让他恐惧到毛孔发凉的黑暗,没有安静到可以将他完全吞噬的空气。
只有舒缓的琴键来回跳动,一点一点驱散他的怕、他眼前的黑、他不敢入睡的苦郁心结。
分开这么久,有心理障碍的人,又何止是谢知津一个呢。
作者有话要说:
季声:你病好之前,我都不走了。
谢知津:请让我病得更严重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