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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偏,一个小生命不期而遇,在这样绝望的境地。

  苏柒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若这孩子出世,便注定自幼失孤,缺少父亲的关爱呵护。

  但更重要的是,待这孩子长大成人,若知道自己是一段仇家孽缘的结果,身上背负着纠、缠不清的父仇母债,让他在这世上如何自处?

  冤冤相报何时了,前一世的宿怨,已经让她和慕云松饱尝苦果,却又无可奈何,她实在不愿也不忍,将这份仇恨的种子,再种在下一代的身上。

  苏柒痛苦地垂眸,深吸了一口气:孩子,你真的不该来。

  她正说服自己做着最后的决断,却忽闻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原本不想去理会,但那敲门的人不依不饶。苏柒被这敲门声弄得愈发心烦意乱,只好起身往院门口去。

  到门口,便听闻门外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有人在家吗?”

  苏柒只得开门,向红衫绿群立在石阶上的中年妇人问道:“王婶,有事儿?”

  “呦,小柒啊!”掮婆王氏手里捏着个帕子,神情有些复杂,“自打你跟你那位堂兄私……那个搬走之后,真是好久不见了哈!”

  然苏柒此时,实在无心与她寒暄,直接问道:“王婶是来寻我家先生的?他刚刚出去了。”

  “是……啊,不是!”

  见王婆吞吞吐吐,将手里的帕子绞了几绞,苏柒愈发心烦,便道:“我家先生不久便回来,请王婶稍后再来罢。”

  说罢,便要关门回屋,却被王婆先一步扯住了衣袖,急促道:“苏先生不在,找你也行啊!”她抢步挤进门来,做个焦虑状道:“是我家那小孙儿虎子,小柒你也认得的,这两日突然撞了邪似的,不说话也不动,还时不时胡言乱语地大叫,着实吓人!”

  她说着,偷眼去看苏柒,见她顿住了脚步,忙继续道:“把我给急的,高香也烧了,黄纸也燃了,就是不管用。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呢,那么巧听街坊说这慧目斋里有动静,似是你们师徒回来了!我就赶紧的念阿弥陀佛,真是我的虎子命不该绝!”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拉着苏柒往外走,“救命的大事儿耽误不得,小柒,求你快跟我去家看看!”

  苏柒本无心管他人的闲事,但听说是王氏家的孙儿虎子,想着那孩子她是看着长大的,昔日在东风镇时也与她十分亲近,实在不忍心看他被邪祟所害,便跟着王氏去了。

  来到王氏家中,苏柒望了一圈儿:“虎子呢?”

  “虎子他……在卧房呢。”王氏脸色颇有些发白,提起水壶给苏柒斟茶都有些哆嗦,茶水泼洒了一地,“你先喝碗茶歇歇脚,我……我去……”

  “去叫人来绑我?”苏柒说着,人已如弦般绷紧,伸手向自己怀里的弗朗机摸去。

  王氏手里的茶碗“咣”地坠地,胸口急促起伏,偏脸上还挤出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怎么会呢?小柒我……”

  “是被人胁迫的?指使你的人是谁?”苏柒在冷声问道。若论被掳遭劫,只怕天底下谁也没有我经验丰富。

  “我……我……”王氏在逼迫压力之下,终忍不住嚎哭了出来,“我也是没法子!他们把虎子……”

  苏柒此时,已无心听她的诉苦,机警地环视了一番看似空荡荡的房间,将弗朗机紧紧握在掌心,慢慢一步步向门口方向退去。

  身后的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苏柒想都不想地转身开枪,“砰,砰”两颗火弹向门口的人影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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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1回 俩神仙打架

  待慕云松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便见慧目斋那扇被修了几百遍的破旧木门,正赫然在他面前。

  竟不自觉地走到这儿来了……他不禁苦笑,抬手去抚。摸那木门上被他亲手刷过,如今又斑驳的黑漆。

  他记得在东风镇时,那丫头总爱拿这扇无辜的木门出气,不是摔就是踹,害得这木门命运极惨,三天两头便要掉下来一回。

  那时的他前世尽忘、记忆全无,只当自己就是这边陲小镇上寂寂无名的一个猎户,偶尔还要假扮个道士,被那丫头卖了赚小钱,还信誓旦旦说是为了攒嫁妆。

  后来,他为她金银万两、十里红妆,却终娶不到心上的人……

  慕云松叹了口气,伸手抚上那斑驳木门,熟料一推之下,门竟“吱呀”一声开了。

  有人?慕云松小心地将门推开条缝望去,果见窗口现出一点亮光,依稀有个人影正在屋内来回。

  难道,她与他一样,眷恋这小院里的一段时光,故而又回到了这里?

  慕云松心中蓦地一阵激动:自从大婚之日一别,他明知与她此生大概再无可能,但对她的思念却愈发刻骨,如同锋刃一刀刀斩在心上,越来越深,越来越痛。

  他推开门,一步步向那烛火中的身影走去,突然很想告诉她:什么血海深仇、什么家国天下,他真的可以统统抛却;只要她愿意,他可以不当那高高在上的北靖王,他依旧是那个失忆的苏丸子,愿意与她在这个小院里三餐四季、共度余生。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屋门,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张错愕的脸。

  慕云松愣了片刻,不禁脱口而出:“苏柒人呢?”

  熟料他对面的苏先生,仿佛被他这一句引爆了似的,两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嘶声问道:“我正要问你!你把小柒弄哪儿去了?!”

  “我……”慕云松被他反问得疑惑了片刻,便敏锐抓住了苏先生话中的意思,“苏柒不见了?!”

  苏柒丢了……这可怕的想法迅速蔓延了他的头脑,让他浑身为之一凉,对苏先生更多了些恨意,反手一掌拍在他胸口:“我把她托付给你,你却把她弄丢了?!”

  “我不过出去了一阵,拐了趟药铺,回来她就……”苏先生蓦然忆起自己为何会拐了趟药铺,眼见这“拱了他家白菜的猪”就在眼前,顿时新仇旧恨齐齐涌了上来:“畜生!今儿非打死你不可!”

  说罢,手中捏个诀,便见一道光刃向慕云松当胸斩来,被他眼疾手快避开。两个男人心中皆窝着极大火气,动起手来招招不留情,不过几个回合,已将屋内的桌椅家什砸了个稀里哗啦。

  二人在屋内打得昏天黑地,全然不知屋外院内,正立着一众身着皂衣,手持水火棍的——衙役捕快。

  众捕快望着屋内打得正欢的两个男子,颇有些手足无措感,捕头雷震轻咳了两声,对手下道:“去,把他们拉开!”

  熟料他一声令下,众手下却是齐齐后退半步,其中一个揶揄道:“头儿,人家正忙着……不合适罢?”

  其余的忙随声附和:“对对,咱们再等等,不着急。”

  众捕快心里叫苦:且不说苏先生是衙门的老熟人,单说这个去而复来的“苏猎户”,当年只身一人,赤手空拳将十几个捕快打得哭爹喊娘,惨状犹在昨日,他们着实地长了教训。

  如今这两尊神仙打架,他们只敢当个看热闹的小鬼,哪有胆子去插上一脚,那不是明摆的找死。

  望着自己这一帮怂包手下,雷震头大如斗,骂道:“人命关天,岂容你们在这儿耽误工夫?”说罢,深吸一口气替自己壮壮胆,行至战斗正酣的门口,提气道:“东风镇捕快办事!二位可否暂……”

  熟料他话未说完,便被一只飞来的凳子结结实实砸在胸口,以一个标准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倒飞而出。

  “头儿!没事吧?!”众捕快赶忙来扶,边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贸然上前,边抚慰他们倒霉的捕头:你看,果然是神仙打架,插手不得吧?

  雷震被撞得感觉肋骨都要断了,深觉颜面扫地,啐了一口怒道:“真是两个疯子!要不是因为事关苏姑娘,我才懒得……”

  熟料屋内打架的两尊神仙,此刻竟如同真的生了顺风耳一般,听见“苏姑娘”三个字便齐齐住手,瞬间便站在了雷震身前,皆是一副赤目狰狞的模样,凶神恶煞问道:“苏柒怎么了?!”

  他们金刚怒目般的气势,硬是将雷震吓得心脏骤停半拍,用力咽了口口水,方道:“掮婆王氏一家被杀,有人曾见王氏不久前来慧目斋寻苏姑娘,故而我们来问问情况,如今苏姑娘在……”

  他话未说完,眼前的哼哈二将已不见了踪影。

  众捕快竟齐齐舒了口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感,暗叹如今捕快这职业,真的太难了。

  掮婆王氏家中,一家四口悉数毙命,连个六七岁的孩子也未放过,典型的天鹰盟狠绝作风。

  苏先生俯身查探了四具尸首,见唯有小孙儿虎子手脚上有被绳索勒过的痕迹,其余三人皆是一刀致命,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这王氏本不是个见财起意的性子,定是有人抓了她孙子要挟,她才不得不将苏柒诓来。”

  他这厢推理着,慕云松则踱至门口,伸出手指捻了捻门上残留的黑色粉末。

  那是弗朗机的火弹留下的火药灰。他在门口仔细查探了一番,终确定只有两颗火弹出膛的痕迹,心中便略略安心了些。

  当日他们犹在高丽战场时,苏柒在擦拭弗朗机时曾与他闲话,说这宝贝虽然能够三弹连发,但对敌只能开两枪。

  他不解,她沉默了一下,方故作开玩笑的语气道:“若万不得已,最后一枪留给自己,总好过落入敌手,成了他们要挟你的人质,到时候你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他那时听了颇为动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咬着她的耳朵狠狠道:“若这有这样的境地,你只管好好活着,便是刀山火海、修罗地狱,你夫君也会来救你!”

  后来,在九死一生的青杨浦,他算是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如今,见弗朗机仍有一弹未出膛,慕云松便可推测,苏柒尚未被逼到自戕的绝境。

  也就是说,苏柒还活着。

  “小柒应性命无碍。”苏先生站起身来擦了擦手,“只是,她究竟被劫持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慕云松转头望向西方的一片血色天光:如今,能煞费苦心将苏柒劫走,还要保证她活着的人,只有一个……

  他方想至此,肩头便猝不及防地挨了苏先生一掌,见他恨恨骂道:“混账东西!我徒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偿命!”

  说罢,便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慕云松揉着发痛的肩膀愣了片刻,忽然有些恼火:明明是你疏忽大意将苏柒弄丢了,凭什么赖在我头上?!

  他亦愤愤然地欲走,脚下却踢到个东西。低头看去,见地上多出个小小药包,显然是方才苏先生偷袭他之时,从他身上掉落出来。

  慕云松犹豫了一下,伸手将那药包捡了起来。

  苏柒不知自己已走了几日,亦不知已行了多远的路程。

  劫匪对她还算宽容,每日都给她些饭食,但那饭食中显然掺了东西,让她浑浑噩噩,终日在睡梦中度过。

  她便有机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在那个梦里,他与她有个圆满的婚礼:执手拜了高堂,他用金秤杆挑了红盖头,与她对饮了交杯酒;得知她有孕的消息,他果然兴奋得让人放了三日的烟花,后来孩子出世,是个壮实的大胖小子,甫一下地便哭得满王府皆听得见;后来,他们携手看儿子长大成人,英姿俊朗正如他的少年时,待到儿子娶妻生子,儿孙满堂时,他们已是白发苍苍的一双人……

  这梦做得实在美好,以至于苏柒昏沉醒来时,心中着实的恋恋不舍。

  也好……她抚着自己的小、腹想:即便是在梦里,也算是得了个镜花水月的圆满。

  马车行了许多时日,她亦昏沉了许多时日,直到某一天醒来,发现自己不再置身于那辆昏暗颠簸的马车里,而是躺在一张精致的雕花木床、上。

  屋内香炉中袅袅青烟,散出的香气让她头脑愈发的昏沉,苏柒挣扎着坐起身来,见自己身上多日未换的衣衫已换成了雪白的茧绸中衣,显然有人在她昏迷中,替她沐浴更衣了一番。

  只是,这是什么地方……

  苏柒想从床、上下来,脚一落地,便觉眼前有些黑,想来是昏睡了多日,都不曾正经吃过饭食,身体亏空得厉害。

  她大喘了几口气,只得坐在床边,将头倚在床柱上,透过雕花的窗棂向外望去,只见一片青葱翠色,隐约有阵阵蝉鸣声。

  不知不觉间,已是初夏的时节了?

  苏柒正纷纷乱乱想着,忽见房门被推开,两个宫装侍女捧着托盘进来,见苏柒正坐在床边,遂垂首恭谦行礼道:

  “小主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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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2回 后宫步步惊

  小主?!苏柒被这莫名的称呼雷得外焦里嫩。

  一个侍女忙将手中的瓷盆放下,拧了条温热的帕子给苏柒净面,另一个则将个精巧的朱漆食盒捧到苏柒面前,打开来柔声向她问道:“小主可要用些点心?”

  苏柒垂眸看去,食盒里是一叠八宝蒸糕和一叠芙蓉酥,还有一只天青瓷碗中盛着糯米桂圆羹,看起来十分精致诱、人。

  她顿觉自己的五脏庙在咕噜作响,这许多日子她都在马车上浑噩度过,每日下腹的不过几口汤水,还是掺了迷药的,身子实在亏空的很。

  但她默默咽了口口水,抬眸向那侍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侍女福了福身:“禀小主,是吟霜阁西苑。”

  吟霜阁……苏柒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何方神圣的所在,然观这屋内的家具摆设,比之北靖王府毫不逊色,显然是个富贵大户人家。

  她思忖一番,见那侍女依旧乖巧地端着食盒侍立身前,想想这莫名的冤家对头既然煞费苦心地绑架她,便没有千里迢迢将她绑来再毒死的道理,想至此,她便伸手去捏那点心,先填饱肚子再做打算。

  熟料她指尖刚捧到芙蓉酥,便被门外一个尖细高亢的声音骇得一哆嗦:“什么来路不明的女人,就往吟霜阁里送?”

  她质问完,似有个婆子在低声向她解释,那高尖嗓门便冷笑道:“是么?我倒要看看,能让陛下心心念念,千里迢迢接回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说着,便见个穿湖蓝色织锦襦裙的瘦高女子,带着两个宫女和一个嬷嬷跨进门来,先前的两个侍女欠身行礼道:“请兰贵人安。”

  被唤作兰贵人的女子,用一双丹凤吊梢美目将苏柒上下打量了一番,咬牙嫉恨道:“果然是个妖精!”

  若放在寻常,苏柒必定毫不吃亏地呛回去,但此时,这被称为“兰贵人”的女子,和她口中的“陛下”,终让她明悟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心中不免愤恨:自己已与慕云松恩断义绝、与北靖王府反目成仇,那混账皇帝为何还不肯放过她?将她从燕北千里迢迢掳至西京,囚禁在皇宫之内,又是为了什么?

  她这厢正思忖着,兰贵人却再度出声发难:“混账东西!见了位分高的主子,竟不知道行礼么?”说着,向自己身后两个宫女道,“你们两个没眼色的,还不去教教这个粗陋无礼的小妖精,宫中的规矩!”

  苏柒心中暗暗叫苦:以往在话本子里看过的宫斗情节,难不成要践行在自己身上?且我与这兰贵人初次见面,何仇何怨,竟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下手,果然宫中的女人都是疯子……

  眼见两个宫女不怀好意地近前来,苏柒急中生智,端起昔日女先生教过的,北靖王妃的架势,拿眼角睨了她们一眼,冷喝道:“谁敢造次?不要命了么?”

  两个宫女果然被她咄咄的气势唬得顿住,面露犹豫:都知道这女子是陛下专程派人接回宫来,在陛下心中自然颇有分量,日后的位份恩宠未必在兰贵人之下。她一旦得势,再追究起今日之事,她二人的小命只怕也到头了。

  两个宫女想至此,只得反过头来劝自家主子:“小主,三思啊!”

  偏偏兰贵人是个骄纵性子,见这来路不明的妖精不过一句话,便唬得自己的宫女不敢近前,深觉自己颜面扫地,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掴在宫女脸上:“吃里扒外的东西!教个规矩都不敢,还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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