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79
床垫柔软,被褥厚而轻,接托她不在话下,可她还是作出吃痛的模样,骂道:“黐线呀!”
阮决明脱了大衣,丢在旁边的沙发上,左右动了动脖颈,同时迅速解下皮带。
“你……”裴辛夷话还没说完,阮决明就欺上来了,用皮带三两下捆住了她的手腕,箍在头顶。
她拼命蹬脚,被他用小腿压住。他俯身,直直地盯着她说:“不给你教训你永远不长记性。”
“啊?”裴辛夷蹙眉,仍在扭动着,妄图睁开钳制。毛衣随动作往上耸,露出一截腰身。
阮决明喉结滚了滚,低声说:“别动。”
她瞥见他的裤子,不再动了,仍是难以理解地说:“你要玩情-趣?不觉得太突然了?”
“做乜喝酒?”他说着压得更低,就快要贴到被紧身毛衣勾勒得很饱满的起伏上。
反正喝了酒,裴辛夷索性借酒劲大声嚷嚷,“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你知不知你今日一整天都很奇怪!”
阮决明轻叹了一口气,“我先回答,我同那个女仔冇嘢,只是一起做这个度假小镇的项目伙伴。”
“喔……”裴辛夷藏不住弯起的唇角,抿了抿唇又说,“可她叫你名字。”
“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才可以叫我的名字?”
裴辛夷脸上的笑意倏地消失了,默然片刻,她气呼呼地说:“是啊!又怎样?”
阮决明促狭地笑起来,“越南人讲话就是那样,你不喜欢,我让她不这样喊。”
“不用了。”裴辛夷蹙眉。计较这些小事,像个初次拍拖的细蚊女,才不是她的风格。
阮决明点头,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该你回答我了。”
“我冇事做啊,才喝酒。”
“我要听真话。”
“……心烦。”
“那也不可以在仔仔们面前喝成这样。”
“你管我。”裴辛夷别过脸去。
阮决明又将她的脸掰过来,与她对视,“点解心烦?后悔同意婚事?”
裴辛夷静默片刻,说:“你先帮我倒杯水。”
阮决明蹙起眉头看了她一会儿,终是起身去了浴室。除了淋浴装置,酒店所有的自来水都装有净水器。他拣了个玻璃杯,拧开盥洗池的水龙头接了半杯水。
他握着水杯走回床边,递给她时才想起她手被绑住了。他心下实在慌乱,有些找不着北。他轻咳一声,故作戏谑地说:“我喂你?”
裴辛夷咬牙切齿地说:“阮、决、明。”
阮决明故意喝了一口水,见她恨恨瞪眼,还是扶着她的脑袋,把玻璃杯送到她唇边,平常地喂她喝了水。
裴辛夷喝了一小口,还是有水迹从唇角溢了出来。阮决明用指腹拭去,又抹在自己唇上,似笑非笑地说:“甜的。”
“黐线!”裴辛夷骂道,却似娇嗔。
阮决明想要端着,可一接近她,浑身都在叫嚣。他没法冷然以对。尤其是当她说同意结婚的时候,他惊诧,随之喜悦,他甚至像个被暗恋许久的女孩告白的中学生,忸怩起来。
他考虑了许多,才向父亲提出结婚的事。他生怕她搞出更多名堂,生怕她陷入危险,急切地想将她绑在身边。他以为她得知后会发火,可她还对他笑,说什么廿百桌,似乎很期待的样子。这些时日压在他心头的阴霾,轻飘飘消散了。
她轻易就攻破了他设下的防线。她就是这样,从来如此。谁让他爱痴了。十七岁至今,非她不可。
可他还是担忧的,害怕她后悔。她喝酒,还说喝酒是因为心烦。他只能想到心烦是因为婚事。他在心里暗骂一声,自己真他妈孙子,矫情至极!
阮决明平复了心绪,在床沿坐下,重复方才的问题,“点解心烦?”
裴辛夷喝了不少酒,虽然经他这么闹腾一番清醒了些,可头又疼起来了。她蹙起眉,忍着不适说:“既然你会提出这件事,一定打算好了对不对?点解不先告诉我?”
“你瞒着我做事,我就不可以?”
“好,那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仔仔们的事?佛爷还不知道吧?”
阮决明耐着性子说:“还不是时候,我需要查清楚一些事。”
“乜事?”
“河内的事情,你不用管——”
长期置身阴谋阳谋中,这点儿酒精丝毫不妨碍她的逻辑思考能力,她当即反应过来,问:“良叔?做乜查他?”
“这是我的事。你放心,有我在,冇人可以伤害仔仔们。”
“你不打算让他们回香港了对吧?”
阮决明不置可否。
裴辛夷又问:“我呢?”
蓦地,阮决明悬着的心绪沉了下来。他就知道,她同意结婚是一回事,真的要结婚又是另一回事。他隐含郁气说:“你不打算放弃?”
裴辛夷看着他,平静地说:“不,阮生,我从来就不可能放弃。”
阮决明的眉头耸动了一下,深蹙起来。撑开的手用力握住柔软的被褥,直到周围泛起漩涡似的褶皱。他说:“你问我几时结婚,其实你心里有答案。你讲,我听。”
“我要把阿姊接过来。”
“讲重点。”
裴辛夷那被酒渍浸染了的涂着梅子色的嘴唇微微开合,半晌,她说:“我必须除掉二太。”
“怎么除掉啊?啊?”阮决明忽然激动起来,他极力克制着,压低声音说,“这么多年都做不到的事,还需要花几年,十几年?你根本冇想同我结婚!”
“阮生,你用了十一年除掉阮忍冬,点解我不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裴辛夷说到末,声音小了下去,近乎恳求。
阮决明闭上眼睛,绷紧下颌线。只思虑了数秒,他睁眼说:“我直接杀了她好不好?杀光她全家。”
裴辛夷艰难地挪动手,试图去握住他的手,却被他一下躲开了。她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地说:“你以为我冇试过?我差点坐监。三姊背后还有洪家,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冇嘢,我来做,全部都我来做。”
“阮生……”裴辛夷红了眼尾,“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你冇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刁那妈!”阮决明终是动了气,掐住她的下颌说,“裴辛夷,我为你做的事还少了?你知不知……拿传票的时候,我当着一个细纹女的面杀了她阿爸……”
裴辛夷顿住了,房间里的暖气忽然消失了一般,凉意攀上脊背。
是那一天,他戴着连帽衫的帽兜,回到酒店告诉她什么事都没有。他第三次为她杀人,他杀了几个人?他才十七岁啊。当着小孩的面,犯下这种罪孽。他该有多崩溃,可还鼓励她要活下来。
回忆里逃亡路途的木槿花香,猛地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浓厚的血腥气。
阮决明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贪心啊。你到底要乜嘢?”
裴辛夷颤声说:“点解我只能二选一?阮生,我想要你啊。”
呼吸有些急促,阮决明摸裤兜,又起身去一旁的沙发拎起外套,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金属打火机。他点燃一支烟,来回踱了几小步。
裴辛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里始终充满了祈求,“……我们先订婚好不好?”
“不要和我提订婚。”阮决明说着呵出微茫的烟雾。
裴辛夷垂眸,凄然地说:“不如这样,等春节一过,我们立马回香港注册登记。”
阮决明冷笑,“然后你留在香港,我带仔仔们回越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
裴辛夷松开咬住的唇,定定地说:“我乜都不要了。给我一年的时间,处理好古玩行和投资项目的事,我就来越南。永远,永远留在你身边。”
拿烟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阮决明衔住烟,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可不可以相信你?”
“我是真心的。我以阿妈的名字发誓。”
烟灰落在暗蓝色的地毯上。
“辛夷,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
“好。”裴辛夷坦然而虔诚地望着他,像是在向神明起誓。
停顿小会儿,她轻声问:“你呢,你能保证一辈子不骗我。”
阮决明哑然,“也许。”
将烧到尾的烟蒂丢进烟灰缸,他在她身旁坐下。他拨开她额边的发丝,轻抚她的脸颊,以拇指摩挲着。他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只是沉默地拨拉下贴身衣衫的领口,挑出银的链条。
——项链坠着一枚十字架。
不管过了多少年,她都认得,这是阿妈的遗物。在大叻那晚,她万般不舍地给了他。后来在河内的机场,她要他还回来,他说丢了。
裴辛夷怔住了。
阮决明自嘲地笑了一下,“本来想,如果你真的同意结婚的话,就把这个拿给你看。现在也算是同意了吧?”
裴辛夷不知说什么好,胡乱地说:“……我以为你们拜佛。”
“寨子里拜佛拜关公,甚至拜印度神的都有。像我们这样的人,信乜鬼神?笑话,我们死了只会下地狱。或许连地狱也不收,只能做孤魂野鬼。”
“阮生,”她用被束缚着的双手去握住十字架,“不会的。在第二次到越南之前,我还去教堂,每日每夜都在为你祈祷。我告诉主,把我的灵魂献祭给主,你一定要上天堂。”
阮决明笑了一下,更像轻哼,“这么爱我?”
忍了很久的眼泪在这一刻落下,划过脸颊,洇开脂粉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她“嗯”了一声,“我爱你。”
“在你爱的人里,我是第几?”阮决明避开她的视线,接着说,“最后一名。”
“阮生,是你和我讲事在人为,我才活到现在。”
“你的执念太深,我有翻天的本事也救不了你。”
裴辛夷尝试靠过去,这次他没有闪躲,她将额头抵在了他心口,轻声说:“阮生,不要怪我。”
阮决明揽住了她,呢喃般地说:“我能怪你乜嘢?”
“如果我活不下去——”
阮决明一下子搂紧了她,“不可以,裴辛夷,你刚刚才答应了我。你不可以。我们还有两个仔,辛夷,会好的,相信我。”
裴辛夷仰起脸,看着他说:“你知咩?天主教里有个词叫‘Tartaroo’,指撒旦和堕天使们堕落的瞬间。我原来以为我‘堕落’了,后来才发觉,我生来就在Purgatory(炼狱)里。”
阮决明无言,良久,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你累了,休息好吗?”
“……嗯。”
情绪大起大落,还有酒精作用,裴辛夷感觉身体被透支了。
阮决明抚她躺下,盖上被子,轻柔地解开腕上的皮带。不知是为了缓解气氛还是抽离压抑的情绪,他笑说:“的确准备玩情-趣的。”
在束缚被解开的瞬间,裴辛夷拉住了他的衣袖,“我可以。”
“你不可以。辛夷,你不能这样下去。性不是用来讨好男人的工具。”
裴辛夷松了手,歉疚地侧过身去。
阮决明觉出她的心思,深深吸气,倾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般的,他站直了,她才反应过来。
“Goodnight kiss.”他说。
她小声问:“你去哪?”
“去食烟,等一阵就来睡。”
阮决明是说到做到的人,他果真去客厅吸了一支烟就进来了。裴辛夷听见浴室的水流声,撑不住倾轧的睡意,闭上了眼睛。
简单洗漱一番,阮决明除却衣物,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一角,躺了下来。她还未进入深睡,察觉到动静,朝他这边挪了一下。他抬手穿过她的脖颈下,将她轻柔地圈进怀中。
她蜷缩着——从来都是这样防备的姿态——贴近他的胸膛,舒服地咕哝了一声。
怀中人的呼吸均匀而缓慢,他鼻尖的漱口水味道逐渐被酒气盖过。黯淡壁灯在墙上投出他们的影子,他静默地注视着,久久未合眼。
难得的恬静时刻,却教人无心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