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玛看过一部关于乔治国王与玛丽王后的纪录片。
日不落帝国的公主玛丽原本该嫁给阿尔伯特亲王,却因他的猝然长逝不得已更改婚约, 转而嫁给阿尔伯特的弟弟乔治。
乔治五世与玛丽王后兴趣不相投, 地位也不一致, 却结为了夫妻。
为什么?
因为命运。
白玛和乔奇祯为什么相遇?
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认识。
因为上英语课时他们都被分到了A组。
因为命运。
很久以后,乔奇祯渐渐梦到白玛,她回答说:“Nice to meet you, George.”而他纠正她说:“是‘Nice to meet you, too.’。”
又或者, 她在洗手间里面拧动把手, 哐当哐当, 弄出很大的声响。
“你反锁门了吗?”她问。
乔奇祯有几分嘲弄地回过头,懒散地回答:“只能从里面锁好吧?”鹅黄色的日光被切碎, 洒落到他脸上。
她还是打不开。
于是他起身,背对窗户走到门这边来:“你是不是搞错方向了?”
“没有啊!”她反驳他, 一如既往的吵。
门把手还是迟迟没法扭下去。不知道为什么, 梦境颤抖, 这时候,出租屋的洗手间变成了白玛的卧室。毛玻璃也变成厚厚的木门。
他一直催促她, 门也终于松动。然而, 就在门要打开的那一刻, 梦像潮水退去般醒了过来。保姆车放倒的座椅提醒着他的愚蠢。乔奇祯把梦境当现实,把现实当梦境。
起初他以为和平时一样。
他们又不是没吵过架。
尤其是白玛,情绪经常陡然变化,一时配合他的情景剧, 又一时根本不理人。偶尔吵架不值一提,他甚至还教育过胡笛:“你那种只退不进的友情是不正义的。”结果得到胡笛和白玛不约而同的白眼。
乔奇祯追出去,尝试和白玛辩解。编织起来毫不费劲的台词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悉数消散,他把所有话吞咽回去,就连再跟上都很困难。
真的假的?白玛有段时间的口头禅是这个。好像她不相信任何人。可现在,这就是乔奇祯的内心想法。
他放她走掉了。
印象中,乔奇祯总是放白玛一次一次离开。
因为她总会回来的。
不确定过后就是别的念头了。但凡他和她有什么过节,乔超、明丽、泽仁普措和白婉都是最先知道的。明丽一边把外卖分开一边问他说:“最近怎么都没看见小玛?”
乔奇祯打着呵欠走到餐桌边坐下:“不去找她当然看不见。”
“以前她都会来咱们家玩呀。”
“不知道,”他糊弄过去,“可能你急匆匆想跟人介绍对象吓到她了吧?”
这是明丽最爱的一家饭店,不出意外餐餐都叫他们家。乔奇祯从中学吃到参加工作。
突然想起什么,他问了个问题:“你为什么给她介绍男朋友?”
“为什么不?”明丽反问,“我也是看着小玛长大的,就跟亲女儿一样。”
场面见得多,加上性格使然,乔奇祯什么没皮没脸的话都不忌惮:“凭你的个性,我还以为会想留她做儿媳妇。”
没想到,看似无足轻重的一句话却让一顿饭安静下来。
“毕竟你才是我的亲儿子。”明丽说。
那天白玛看他的眼神历历在目,总无缘无故浮现在心头。乔奇祯等待和好的时机,却隐约焦躁起来。
讨好她他自认很在行,可这回却好像在布满浓雾的海面上航行。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敢立即去见她,于是斟酌了好久,还是先在微信上编辑了一句“小玛”。
乔奇祯纠结了那么久的提问,最后只得到一个红色的惊叹号。
——您还不是他(她)好友。
他盯着屏幕凝神许久,咬牙切齿,最终阴恻恻地笑出声来。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好优美的中国话。
不是“您已不是对方好友”,而是“您还不是对方好友”。一字之差,抹消过去,只看现在和将来。真是了不起。
他生了半天气,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直急得催他overwatch上分的商沉大呼小叫。可游戏也没玩,就这么恼怒了半天,乔奇祯又慢慢地动摇起来。
除了过去,他和白玛还能有别的什么吗?
好在繁忙的工作最能安抚人心。
乔奇祯的事业似乎没有过真正的低谷。他回去,马上就有应接不暇的日程袭来。演戏,画报,综艺节目,甚至为了钱和唱片公司破例谈了张专辑。他很忙的,很受欢迎,很多人爱他。有两个人的手机号乔奇祯背得下来,一个是他爸,小时候他妈从来不接电话,在寄宿学校缺点什么,总是先找爸爸;另一个不是他妈,而是白玛。
几个月里他都没联络过白玛。
那时他那部贺岁片飞来横祸,导演被曝光丑闻,导致撤档。灾难也波及演员。为了挽回损失,他连轴转了好一阵子,然后接到一部台湾导演的电影。
就连以前shito、现在他的经纪人都说:“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顺风顺水,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地球?”
在日本的拍摄计划结束,他回国,有几天调整的时间,就在这时候,乔奇祯以为自己已经抛之脑后的事又不安分起来。
他借了一辆敞篷的Ferrari,在白玛租住的附近转了好几圈。备用钥匙还在他那,打算趁夜深了上楼。
没想到突然下雨。
就北京这不沙尘暴已经够意思的气候,竟然下暴雨。乔奇祯一时间脑袋短路,第一反应竟然是打伞。
等他把伞撑起来才想到,把顶篷升起来不就好了。
最后,他还是提前停车,在新闻联播的时间点上了楼。
结果钥匙差点断在里边。
他捣鼓了半天,就是打不开门。对面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房东是个大爷,身后似乎还藏了个大妈。大爷说:“哎,嘛呢我说?打110了!”
万幸的是,乔奇祯和房东是打过交道的。
而且这两位年纪大了,似乎不怎么关心娱乐圈,所以不认得他。一直以来,他和白玛在二位跟前是以兄妹自我介绍的。
然后,乔奇祯是在这时候才知道白玛离开了的。
在湿漉漉的车里,乔奇祯拨通了白玛的电话。起初老是拨不出去,他还怀疑自己被诅咒了,结果倒腾了好久,才想起地下车库没有信号。
等出去以后,电话才拨通,然后他得知号码是空号。
她离开北京了。
所以也会注销这里的号码。
那天乔奇祯又给第二个他记得号码的人打了电话,目的是为了问白玛的事。没有想到的是,乔超倒是很快给了他在别处得不到的答案:“小玛回来了。”
然后这个戴着眼镜、总是斯文微笑的帅大叔还叮嘱他“别告诉你妈”。
乔超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弱弱的,时常笑着当和事佬,与那个自尊心强又刻薄的明丽截然相反,唯一的底线也正是这个与他有着天差地别的女人。
他总是心甘情愿助纣为虐。
按乔超的话说,泽仁普措和白婉似乎是想暂时瞒着这件事的。不过就泽仁普措那个性格,饭桌上多喝几杯就什么秘密都守不住了。白玛回来了,现在住在家里。
乔超说:“你和小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大人永远敏锐。
而且乔超还说:“你应该去跟她道歉。”
“为什么?”乔奇祯莫名其妙地笑了。电话这头,后视镜里的他笑得极为恶劣,却也好看过头,“我又没做什么的对不起她的事。”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乔超却风轻云淡地反问:“你不是喜欢她吗?”
乔奇祯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多年来的公众人物教育让他硬生生将想说的脏话咽了回去。他一字一顿地宣告:“我不喜欢她。”
他太过沉重的答复被乔超一个“噢”字反衬得有些滑稽。沉默了一会儿,乔超说:“阿祯,这些年来,爸爸很少和你谈心。我也知道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爸爸。但感情这回事,是容不得你意气用事的,虽然你妈妈有些在乎,但我并不介意。假如你真的爱一个人的话——”
突如其来的说教让乔奇祯惊讶了半晌,但很快,言不由衷的恼火就再次填充了胸腔。那个会在放学的时候请他吃冰棒的爸爸早就已经消失了,成为一个妈妈背后的影子。在身为一个小男孩的他惊慌失措时,痛哭流涕时,无能为力时,不屑一顾时,那个爸爸根本不在。
他找过他无数次!
他冷笑一声,打断乔超说:“我真的爱一个人,就应该像你那样,眼里只剩下她,连爷爷和我都不顾吗?爸爸,你知道的,我一直很不齿,你们的爱真令我作呕。”
乔超安静了几秒钟,然后他说:“这是我自己选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电话挂断,他们这场久违或者说从未有过的父子对话就这么无疾而终。
回到自己样板房的家里,乔奇祯给自己煮了饭。其实他比白玛更有烹饪天赋,只不过下厨房太麻烦了。
隔天他发消息给胡笛。因为他知道,白玛不是小家子气到跟谁吵架就要逼身边人也断绝关系的类型。
但胡笛没回他。
操?
虎落平阳被犬欺,连胡笛都能吊他胃口了。
晚上J3的股东之一良宜有位电影人办聚会,说白了也是应酬内容。乔奇祯现在也算给J3赚大楼的人,自然有必要参加。
服装是赞助的,去了以后就是不断跟着经纪人和人见面,打招呼,攀谈。
好不容易有休息时间,他占据一个露台吹风,有人叫他名字。
是尹夏霈。
看到她时,他心情有点微妙。毕竟假如不是给她过生日,也许,也许他和白玛不会吵得那么厉害。
尹夏霈拉直了头发,双眼亮晶晶的。她说:“我刚好和朋友过来,”
白玛的朋友很少。
除了他和胡笛,好像就没了。他和胡笛还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她对朋友要求也很苛刻,即便谈得来的很多,因为她是自来熟。但大部分人只是“认识的人”。
尹夏霈轻轻抖了抖她的高定,妆容精致,笑容甜美。
白玛总穿五颜六色的衣服,浓妆,是在大街上多看两眼感觉会有危险的打扮。
尹夏霈和白玛都很聪明。
但白玛比尹夏霈笨拙。她遵照自己的规则过活,一分一毫也不逾矩。所以得罪了许多人。明明为大家做的比谁都多。
尹夏霈走近,问:“……要不要去我家玩?”
乔奇祯看着她粉嫩的指尖,刚要开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胡笛的消息。
他掏出来,刚看了一眼,脸瞬间就垮了下去。
“我操?”
脏话管理失败。
胡笛的消息是循序渐进的:“乔奇。
“我问你哦。
“要是白玛结婚了怎么办啊?”
“结婚?”乔奇祯控制不住自己骂出声,“结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