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前尘

  顾进筹大口大口吐着鲜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他这是陈年的旧疾,素来只能靠药吊着。如今薛清进了诏狱,他的身旁少了煎药的人,只能自己动手。

  可依顾进筹这样弱柳扶风的模样,别说煎药,就连走上几步都费劲。

  药罐里还装着昨夜的药渣,顾进筹双手将它捧起,颤巍着向屋外走去。

  他一边倾倒着药渣,一边想着还被困在诏狱里的薛清。顾进筹是个认命的人,此生无憾,以一身之力迎娶了薛清。

  哪怕当初自己不过就是一介寒门破落户出身,可薛清依旧没有嫌弃自己半分。婚后二人虽不大宽裕,可也算幸福和乐。

  顾进筹从未想过大富大贵,他只想牵着顾进筹的手,安安静静地走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陪清儿走上多少的路,唯独记着,他要把生命后半段的每一天都托付于她。

  檐角有雨吹落,滴在顾进筹的鬓边,一阵阴凉。他恍然从痴凝中惊醒,见屋外的泥泞小道上飘来一顶红伞。伞下拥着位华服美人,是周楚楚。

  她不大放心顾进筹的身子,决定亲自来看看他。

  薛清入了诏狱生死未卜,顾进筹失了倚靠,她不得不多加照顾着。

  毕竟若不是自己将顾进筹请到周府上,也就不会有了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顾进筹是无辜的,他本就与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无关。

  周楚楚步至跟前,二话不说替顾进筹接过了药罐。顾进筹客气了一下,知道拗不过她,也就不再说话。

  他坐在门沿上,奄奄一息地看着周楚楚蹲在旁边为他煎药,有那么一瞬间,他将周楚楚看成了薛清。

  如果清儿还在,现在蹲在周楚楚那个位置上的,应该就是她。

  薛清有一个莫名挺拔的翘鼻,每次煎药时,火光投射在她的鼻峰,微微一瞥,仿若渡了一层金粉。

  顾进筹时常拿这个逗趣,说她有个金鼻子,薛清也不抵触,只觉得这是与夫君难得的欢愉时刻。

  顾进筹越想越是悲伤,胸口的血气,也积压得更见凶猛。

  他捂住鼻嘴,呕了一呕,这次倒没呕出一大摊血来,反是吐出几点发黑的肉芽。

  顾进筹慌忙将那些混着血的肉芽儿挥袖揩了去,此时周楚楚的药已煎好,正晾在瓷碗中等它受凉。

  周楚楚看着顾进筹越发凝重的脸色,玩笑道:“你不用太担心,薛清会没事的。”

  她把药递给了顾进筹。

  “但愿吧……”顾进筹心不在焉地答了一答,抬手接过周楚楚递来的药碗。

  沉默半晌,顾进筹道:“周姑娘何故要管我的死活?”

  “自然是为着伯逸……”周楚楚想也没想,回得风轻云淡。

  可不是嘛?纵然过去了这么久,周楚楚还是会想起伯逸。

  伯逸,伯逸,伯逸,那个她曾经呼唤了十年的夫君,即便他已“逝世”许久,当日温存烟消云散,可周楚楚心里,永远都有一个位置留给伯逸。

  “有时我也羡慕你与薛清。”周楚楚将头埋了下去,耐心地等待顾进筹把药喝完,“这薛清如今是举步维艰,可满心满眼的全都是你。而你对她,亦是情深如海,有时候想想,即便受万人唾弃又如何?只要另一个人不离不弃,唾弃就不再是唾弃。”

  “周姑娘也被唾弃过吗?”

  顾进筹抬起水亮的眸子,满脸笑意地看着周楚楚。

  他穿着一身褪了色的宽松旧袍,却一点儿也不显得寒酸。多年的诗书底蕴让顾进筹充满着清雅之气,掺杂着脆弱的病态,仿佛一只濒死而又绚烂的枯蝶。

  “你看看我,都病糊涂了……”顾进筹自顾自笑了两声,涩涩道:“周姑娘当着满京权贵的休夫,要论唾弃,也是你唾弃别人而已。”

  “哪里的话……”周楚楚勉强应了应,纠正道:“我怎么会没有被唾弃呢?”

  说完这句话,周楚楚留下两锭银子便走了。她与顾进筹本就算不上亲近,待久了,更是难免招惹闲话。

  周楚楚觉得自己对顾进筹已是仁至义尽,伯逸“在天之灵”,亦可安息。

  回了府的周楚楚彻夜未眠。

  一整个晚上,她都在想陆子卿。

  不知是自己太过敏感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周楚楚总觉得陆子卿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她一遍又一遍想着与陆子卿陆府初见时的情形,晴光初好,春意盎然。

  周楚楚看着陆子卿抱着两只软兔,从假山后缓缓踱了出来。

  她总觉得陆子卿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就着昏沉的睡意,周楚楚幽幽然入了梦中。她还是会梦到上一世的许多场景,譬如伯逸拉着自己的手,唤自己“阿婴”。

  梦里的周楚楚想开口拒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眼前的伯逸慢慢模糊了身形,取而代之的,是陆子卿的面容。

  周楚楚被惊出一身冷汗。

  ……

  勤政殿,内阁。

  透着微微烛火的锦绣屏风上,一字排开缤纷交错的鸟集鳞萃。上头绿水清波、红粉花落,映出一派生机勃勃的阑珊气态。

  而与这屏风格格不入的,是这殿中近乎诡谲的死寂。唯有重重叠叠的轻纱软帐后,不时传出两声微弱的吟哦。

  侍女端持着火光四溢的烛火安立于屏风一侧。屏风后的凤榻上,女帝正侧卧养神。她的面色虽不及年轻女子青春娇艳,可依稀还能看出往日的风貌。

  一身珠光熠熠的云锦华服衬得她灿烈夺目,恰似牡丹盛绽琼芳不老,又如海棠栖枝馥郁生春。

  而她的身前,恰跪着唐婉。

  论美貌,唐婉不输今年新晋贡女中的任何一位。即便是幽禁在神庙这么多年,唐婉的姿色依旧吊打那些庸脂俗粉。她扬着一张玉盘一般的脸,分布有致的五官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女帝已择人为她添了新衣华服。此时此刻她身上穿的,正是女帝亲赐的百鸟朝凤袍。

  “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对朕还是有怨?”

  女帝慢吞吞地睁开双眼,气若游丝地看着眼前艳光万丈的女子。

  唐婉不卑不亢道:“臣妾不敢有怨。”

  “不敢有也已经有了。”女帝摆了摆衣袖,道:“薛清放你出去的时候,你若是无怨,又怎会逃走?”

  唐婉没了声响。

  “她的确聪明,知道自己触了逆鳞,险酿大错,于是想办法让你自个儿回来认错。”女帝从座上站了起来,踏着莲步走到唐婉身前,一手挑起她的下巴,“你看看,多美的一张脸,这天下应该没有男人忍心拒绝你这样的美人吧?也难怪商小玉那样的绝色佳人,亦为你倾倒。”

  “若非我下旨严刑拷打商小玉,又故意让薛清被捕入诏狱,怎能将你引出洞来呢?唐婉,你失策了……你此生最大的弱点便是太过于重情!”

  “还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要杀要剐,陛下还请早下定夺。”

  唐婉脸上不带一丝温度,她看女帝,也丝毫没有一点儿的温暖。

  女帝望着她那幽邃清冷的眼眸,悲从中来,悻悻然道:“你当真对朕没有一丝情分?”

  “婉儿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没有。”唐婉昂着头,字字珠玑道:“曾经没有,今日也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陛下圣心莫测,婉儿贱命一条,全权握在陛下手里,陛下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婉儿绝无怨言。”

  唐婉说完“言”字,眼中的潋滟微光蓦然漾了一漾。她抽了抽鼻子,婉声道:“只恳请女帝,放过商郎。”

  “商郎?你叫得好生亲热呀……”女帝坐回到龙座上,沉思道:“昔日花街巡游,你风光无二,商小玉身骑白马,就跟在花车队伍的后面静静护着你。我那时见你总是向后张望,是不是从那时起,你的心里只有他了对不对?你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又可曾会想到,不起眼的某处,有一个人也在偷偷……”

  “前尘故梦,陛下何必念念不忘?”唐婉蹙了蹙眉,似有哀愁,“您现在是无人能及的大梁女帝,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奉为真理。你想得到的人与东西,也可以迅速得到,就算得不到,你也有能力让别人也得不到。”

  “您是女帝。”唐婉低下了头,语气也跟着微弱了几分,“您可是女帝啊……”

  “那又如何?朕做皇帝这么多年,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我兴修妈祖神庙,广设香火,甚至以你的身形打造妈祖金身,朕心中真正想得到的,你又可曾——”

  “够了。”唐婉掐断了女帝的话语,即便她知道,顶撞君主是杀头的死罪。

  唐婉站起身子,轻轻瞟了眼殿外,夜色真好,商郎,我们来世再见。

  唐婉掏出匕首,想也没想,飞速朝自己的颈上抹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杭州好热呀,天气超棒,都不想码字了,只想出去浪,不过还是忍住了,可能是因为懒吧~大家记得添衣

第26章 26-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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