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晨音到翊坤宫门前,见除惠嫔外,还立了好些眼熟、不眼熟的妃嫔,正热热闹闹说着话。紫禁红墙圈绕,宫中稀罕事少。后妃们闲来无事,就爱聚在一起瞧个热闹。当然,其中也不乏刻意来巴结奉承晨音的。虽说晨音目前在六嫔里居末位,但在宫中,皇帝的宠爱才是最紧要的。晨音主动走到惠嫔身边,笑盈盈的福腰,“多日以来,辛苦姐姐了。”
“妹妹无须客气。”
惠嫔五官生得大气,笑起来更是眼眉精神。她处事利落,寒暄两句,便领着晨音一路往翊坤宫内走,客气道,“妹妹且留心看看,若有不合意的,千万要给姐姐讲。”
晨音微笑点头,可逛了整个殿内逛下来,却是一声刺都没挑,反倒不时赞惠嫔一句好心思好眼光。她这反应,着实出人意料,同行妃嫔莫不面面相觑。惠嫔本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本以为,宜嫔今日肯定会故意挑刺找她麻烦。需知这些日子,宫中已把的她倚靠皇长子生母身份,中途截胡宜嫔进位之事传开,狠狠下了宜嫔的脸。她与宜嫔处在对立面,这是一早便注定好的。眼下宜嫔这般春风和煦,反倒让人不安。惠嫔默了默,忍不住再三试探。晨音见招拆招,做足了谦和恭敬的姿态,几乎事事遵从惠嫔想法,不置喙半句,也不露半丝不满。到众人散去前,晨音还当众十分诚恳的给惠嫔道了声“辛苦姐姐操持”直言备了厚礼,改日登门致谢。-晨音这番做派,很快便经有心人的口,传到了承乾宫。佟贵妃此时正在与乌雅氏说话,听闻消息后,下意识认定晨音憋着坏,忍不住冷笑一声,“咬人的狗不叫。且等着吧,很快宫中便有好戏看了。”
想起自己被分走的协理六宫之权,佟贵妃沉声加了一句,“惠嫔最近是过于得意了些,让宜嫔锉锉她的气焰也好。”
“娘娘英明。”
乌雅氏挺着五个多月的身孕,却还是如从前当宫女般,亲自给佟贵妃捧了一杯茶,低声应和道,“宜嫔当日走到那个境地,最后却能凭着手段,一跃成为后宫第一得意人,绝非是好相与之辈。还好娘娘机警,自知晓她与孝昭皇后旧人有往来时,便安插了眼线在她宫内以防万一。”
“嗤——这些年来,形形色色的人本宫见多了。可要论起‘机警心细’,你若称第二,那无人敢担第一。孝昭皇后崩后,丹朱私下联系宜嫔,也是你先察觉的。若不是你通风报信,本宫那会留心细查。”
佟贵妃眼角含讥,似笑非笑的扫了乌雅氏一眼,言语中自带深意,“放心吧,从孝昭皇后到承祜……桩桩件件,你的功劳本宫记得一清二楚。”
乌雅氏身形一滞,面上只剩僵笑,喏喏应了声,“多谢娘娘。”
近来也不知是不是她孕期多思的缘故,她总觉得佟贵妃对她的态度变了。从前佟贵妃虽也不见得多看得上她,但因有太医与稳婆秘密瞧过,说她肚子里十有八九是个男胎。佟贵妃指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从不会这般明显的敲打她。到底发生何事了……佟贵妃可不管乌雅氏在想什么,见她侍立之时,双手下意识捧着那不算大的肚子,心里的酸气、怨气便一同涌了上来。“行了!”
佟贵妃烦躁的把手里的珠串扔开,不耐道,“肚子大了便少往外跑,本宫这里不缺人伺候。你不值当什么,你肚子里这块肉可是金贵的,以后多留在永和宫养胎罢!”
“是。”
乌雅氏低声应了,垂着头无声退了下去。有意找佟贵妃的大宫女阿沁套套话,阿沁却是摇摇头,讳莫如深的表情。只淡淡冲她说了一句,生产之前少入承乾宫。少入承乾宫——那岂不是连最后见到皇帝的机会都没了。乌雅氏十指攥得发麻。她深知自己包衣出身,位卑无宠,怀孕五个多月,从未得过皇帝一次单独探望。太皇太后虽说对她有几分看重,却碍于皇帝对她的态度,并未给予过多关切。如此情形,她腹中孩子出生后,决计不可能留在身边抚养。刚好,佟贵妃多年无子,正需要一个孩子。两人早已有了默契,她为佟贵妃所用,生下的孩子也给佟贵妃。佟贵妃则会在她有孕期间,尽力为她提供方便,让她多见见皇帝,为她日后争宠打下铺垫。毕竟她若有宠,对佟贵妃也是一大助力。可如今却告诉她,她唯一翻盘的机会没了。乌雅氏死死咬着下唇,直至尝到锈味。-相较于乌雅氏满身的愁云惨淡,晨音这厢可以用心满意足来形容。一切都按她的计划在走,最重要的是,明日能出宫。晨音难得来了精神,亲自去小厨房做了道松鼠桂鱼。菜上桌,皇帝也过来了。“真是你亲手做的?”
皇帝指着还未揭开盘盖的菜,促狭问道,“能吃吗?”
晨音犹豫片刻,掀唇笑道,“……实不相瞒,我只撒了一把盐。”
宫中经常听后妃说,臣妾亲手做了什么什么,呈给皇上。实际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妃嫔们哪里会正儿八经的做菜。不过是往小厨房走一趟,顶多把奴才准备好的佐料放进锅,随便用锅铲翻两下,遇见油烟稍大都要避出去。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快吃吧,鱼凉了会腥。”
晨音夹了块鱼腹肉放进碟中,确定没刺后,才推到皇帝近前。皇帝爱吃鱼,还是晨音从前随皇帝出巡江南水乡时,偶然发现的。但宫中御膳是没有鱼这类菜肴的,因为怕主子们被鱼刺卡着。皇帝自己也从不把口腹之欲展露于人前,这便导致,再是喜欢,也顶多偶然出宫时尝尝鲜。晨音今日去小厨房的路上,莫名想起南巡时候的事。那时皇帝已然不年轻了,因一口喜欢的吃食,下晌听戏时还低声咿咿呀呀跟唱了几句。台上是戏班台柱子一嗓子豪放飒爽的“穆桂英挂帅”台下却是皇帝曲调不成的鬼哭狼嚎。偏他自个儿唱得投入,兴起时还逮她的袖子,让她一起唱。晨音记不清自己可有张口,因为她记忆片段的重点,都留在了皇帝身上。今日这条鱼,是晨音让汤嬷嬷悄悄托小太监找来的,做成皇帝最喜欢味道。盘盖一揭开,皇帝鼻尖下意识动了动。瞧清楚盘子里装的是什么后,以为晨音这道菜是歪打正着撞他心坎上了,嘴上不说什么,这一夜却都是眉开眼笑的。晚间敦伦过后,搂着晨音问她明日除了靳家外,还想去什么地方玩耍。晨音杂杂散散数了许多地方,巡查铺子、到全聚德吃烤鸭,再到南郊马场跑马……“真是贪心。”
皇帝没甚威严的低斥,“宫门下钥之前便得回宫。别的不说,就你那铺子在京城东南两市扩展了八九家,马儿跑断腿也去不了这么些地方,只能选一个。”
“不选。”
晨音半边雪白臂膀露在外边,一头乌发如鸦羽,遮住些许春光,语意慵懒道,“我都要去,你别想反悔。”
皇帝最见不得她这般娇|软的模样,黑眸中聚了一团火,灼灼燃烧。顺势扑了上去,那还顾得上晨音在说什么,含含糊糊全应了。-然而,皇帝夜间答应得有多利索,第二日爽约便有多干脆。未时末,申时初。秋阳已懒懒散散往西边退去,晨音还没见到皇帝的影子。据来传信的小太监说,前朝出了紧急军务,皇帝走不开。晨音心知今日这趟宫是出不成了,失望之余,倚在南窗下解皇帝前几日摆的棋盘。过了片刻,突然见汤嬷嬷抿着一丝笑从殿外进来。汤嬷嬷为人谨慎,鲜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晨音好奇问道,“在高兴什么?”
汤嬷嬷看了眼门外,神神秘秘走近晨音身边,轻声道,“娘娘这月小日子没来。”
晨音听得一怔。她身子自幼便被钮钴禄氏调养得好,长大后,来月事也未遭什么罪,每月都是固定那几天。陡然推迟,难怪汤嬷嬷高兴。可算算时间,她第一次得宠到现在,不过半月有余。晨音面带迟疑,“不会这般快吧。”
从前她是获宠大半年后,才怀了小五。“不是快,是娘娘福气好。”
汤嬷嬷笃定道,转而又一脸忧心忡忡,抬颚示意外间,“娘娘留那两人许久了,现在有了身孕,是不是该……”
晨音沉了沉,若她真此时有孕,那先前定的计划,便得变一变了。“再等等吧,找个最恰当的时机。单拔钉子有什么乐趣,得一次让她知道什么叫疼。最好,能用这颗钉子,十倍奉还扎回她皮肉里去。”
“至于这……”
晨音眉目冷肃,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在太医未确诊之前,嬷嬷你还是如常行事,切莫太过刻意,惹人怀疑。”
虽不确定是否有孕,但多防着些总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