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咨尔郭络罗氏,令族钟祥,内庭秉训,柔嘉赋质,克修四德以树仪;恪敬持躬,宜翼六宫而佐治。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册尔为宜嫔。尔其式勤师俭,奉阃范而益著芳声;履顺守谦,荷宠光而永绥介福。钦哉。”

  皇帝登基十多年,册封妃嫔的套话张口就来,半点都不带犹豫的。晨音想过皇帝会护着她,但是没料到皇帝的方式这般简单粗暴——佟贵妃说她以下犯上,冒犯宣贵人。皇帝便封了她比宣贵人更高一级的嫔位,而且还是以宣贵人靠山太皇太后的名义。皇帝此举,就差没明着说,晨音这巴掌打得好了。由此可见,皇帝是有多不待见宣贵人。想来也是,佟贵妃与宣贵人同为皇帝的表姐,宣贵人出身的博尔济吉特氏更为显贵,且上面还有同样出身蒙古的太皇太后与太后。可佟贵妃如今却身居高位,而宣贵人只是个小小贵人。个中因由,除了与皇帝刻意削弱蒙妃在后宫的影响力有关,和宣贵人那副愚钝跋扈,拈酸吃醋的性子更是脱不了关系。宣贵人若是知晓了此事,怕是得直接气背过气吧。毕竟她前几天还讥讽过晨音福薄,只能一辈子住偏殿。晨音自认不是个记仇且小心眼儿的人,但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从身到心比夏日吃了冰碗还舒坦。晨音神清气爽的的领旨谢恩。皇帝亲自把她扶起来,与她对视一眼,觑着她舒展的眉眼,也跟着牵起唇角。气氛一时大好,完全插不进旁人。佟贵妃死死捏着帕子,才压制住心头不断翻涌的嫉妒、憎恶、怨恨,干巴巴的开口道,“皇上如此贸然册封……”

  佟贵妃完全不提自己,只拿旁的说事,“宣贵人毕竟出身蒙古科尔沁,上面又有太皇太后,皇上怎好如此打她脸……妹妹,你说是吧?”

  佟贵妃此刻,完完全全一副贤妃面孔,万事为皇帝考虑。把晨音这个骤然获封的人,衬得跟只知逢迎的奸妃无二。晨音若是应下她的话,那便意味着自愿放弃册封。若是不应,那就是侍宠生骄,不知为皇帝着想。这样的口|舌伎俩,几乎每个后宫女人都会用——晨音心底冷笑,佟贵妃怕是被她突然获封的事气昏了头,竟然在皇帝面前使出这样浅显的招数,来质疑皇帝的决定。是把皇帝当傻子了吗,还是真当皇帝脾气好——晨音没有应答的意思,等着皇帝替自己出头。“册封宜嫔一事,月前我便给回禀过老祖宗,也告知过你,后宫几乎人尽皆知。只是前阵子朝政繁忙,才暂且搁置,如何算得上贸然?”

  方才还面目柔和的皇帝,这会儿已是换上一张冷脸。他不是独断专横的君王,朝堂之上也会多听大臣谏言,可那是涉及国泰民生。如今他不过是升升中意女子的位份,嫔位而已,能有多大影响,至于拿蒙古与太皇太后来压他?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佟贵妃这个常年往慈宁宫跑的人,难道也不清楚太皇太后心底到底有多腻烦宣贵人。否则这些年下来,宣贵又岂会只是个贵人。皇帝意味不明的瞥了佟贵妃一眼,冷淡道,“正巧你在这里,朕还有事交代你去办。”

  “圣旨已下,宜嫔如今的位份再住在储秀宫偏殿不合适。你着人尽快把翊坤宫收拾出来,择日让宜嫔搬进去。”

  佟贵妃面色发白,皇上那随意一瞥,竟让她有种被看穿的感觉。翊坤宫。翊坤宫的“翊”乃辅佐之意。“坤”自然是指坤宁宫了。皇帝竟一上来,便把郭络罗氏抬高到这个位置。佟贵妃攥紧掌心,背后冷汗浸了上来。她不知皇帝把翊坤宫给郭络罗氏,是早有定夺,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变着法子告诫她。毕竟如今她才是后宫中位份最高,且暂摄六宫的贵妃。这翊坤宫,怎么看也是给她住才合适。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佟贵妃今日算是彻底知晓了。她本想借由宣贵人,让皇帝亲自处置郭络罗氏,哪知道误打误撞,反而成全了郭络罗氏,让皇帝把搁置已久的册封想了起来。还顺便,把翊坤宫给了郭络罗氏。佟贵妃脑子霎时清明许多,不敢再出言劝阻,牵强笑着应下皇帝的话。-晨音由皇帝送回储秀宫时,夜已深了。顾问行觑了眼歪在贵妃榻上与晨音说话的皇帝。心下了然皇帝今夜肯定会宿在新封的宜嫔殿中,不用吩咐,麻溜地端了热水上来,伺候皇帝沐浴梳洗。杪春这个平日里呆头呆脑的小宫女,今日也似突然开了窍。一点不落顾问行之后,手脚麻利的帮晨音时拾掇好,换上寝衣。匆匆行完礼,一溜烟儿的退下了。大概是被杪春几个着急忙慌的宫人闹的,殿内的气氛有些古怪,特别是殿门合上,只剩下她与皇帝后。古人言,“月下观男子,灯下看美人”皇帝坐在拔步床床沿,一双黑眸从晨音未施粉黛的脸上,滑到那截白嫩嫩的脖颈上。蓦然想起当初在坤宁宫,晨音着一身红衣俏立灯下的模样。皇帝喉结微动,目光不自觉又往下移了几寸,落在某处高耸上,右手往床上一拍,哑声道,“来!”

  明明是同床共枕几十年,生了三个儿子,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可这一刻,晨音还是莫名有点紧张,大约是她已经许多年都没看见皇帝眼神这般炙热的缘故。晨音的指尖不自觉攥了攥,慢吞吞朝皇帝走去。离床边大概还有三两步的距离,便被等不及的皇帝拽住胳膊,大力拖进怀里。晨音早就发现,如今的皇帝似乎喜欢捏她的后颈。这一次,也不例外。皇帝一手锢在她腰上,一手托住她的脖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指尖细细摩挲着。很痒。晨音下意识想躲,却被皇帝霸道地箍紧不许她逃脱。晨音忍不住小声道,“痒的……”

  皇帝漫不经心的“嗯”了声,动作却没有半点松懈,反而把唇直接抵上晨音白腻的耳畔,低低道,“你要习惯。”

  独属男子的滚烫呼吸,几乎全挤进了晨音的耳朵里。晨音被刺得浑身一僵。两人就隔着层单薄的寝衣,皇帝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像一只受惊过度炸毛的猫。皇帝脸贴在耳畔,沉沉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细细密密的吻沿着柔软的颈项,自然而然一路往上,移到晨音嫣红的唇瓣上,辗转吸吮。晨音迷蒙双眼,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前世今生,初见他的那个午后。被按在床上时,晨音脑子还有些晕乎。似确认一般,抬手想去摸他高挺的鼻尖。不巧,皇帝正半直起身脱衣服,与她的手错开。“怎么?”

  皇帝虽没领会她的意思,却还是自然握住了她的手,爱怜的捏捏她指尖,安抚道,“别怕。用不着手,不会弄疼你伤口。”

  这是什么话!他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晨音一腔柔软心思被他气得消散殆尽。等他再覆上来时,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肯配合了。“这时候闹什么脾气?”

  皇帝磨牙,一手把晨音摁住,恶狠狠道,“你就是学不乖,看朕怎么收拾你……”

  ……隔日,晨音睁开眼时,外面太阳已高挂在了天上。外间的杪春与汤嬷嬷听见动静,忙撩开帘子,笑盈盈往晨音泛着春光的颊上扫了一眼,张口便给晨音道喜,恭贺她得封宜嫔与承恩。晨音摆摆手让二人起来。汤嬷嬷手捧晨音今日要穿的衣裳,边笑吟吟地问,“娘娘身体可有不适?”

  她倒是对晨音的新身份适应得很快,这称呼都跟着变了。晨音动了动被子两条酸涩的腿,面上依然是一派淡定,摇摇头。“娘娘可别害羞。”

  汤嬷嬷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劝道,“若真的不舒服,得上药才行。”

  “……”

  这个晨音当然知道。但她并不想大清早起来聊这个话题。因为药昨晚已经有人帮她上过药了。“今日宫中可有什么事?”

  晨音随口扯远话题。“有啊。”

  杪春跟只欢快的小山雀似的,笑着跟晨音说道,“今日一早,便有好几位小主差人送礼过来,恭贺娘娘晋封,还特地递帖子,说是选个天气好的日子,请娘娘小聚。”

  至于为何不直接上储秀宫来,大抵是唯恐忌讳“养病”的安嫔。昨夜安嫔被拉回储秀宫后,皇帝便下过严旨,安嫔‘病愈’之前,不得外出。“对了,还有内务府的人也来了,不但把殿中这月的俸银捎了过来,还给孝敬了娘娘许多时鲜的果子,一点都不像素日里扣扣搜搜的模样。”

  之前每月领俸银时,杪春免不了要受内务府那些人的冷眼,如今一朝翻身,别提多快活了。“嗯,那人还说,要给按品给娘娘添置殿内陈设。不过汤嬷嬷回绝了,说是过些日子娘娘便要搬去翊坤宫,让他们好生添置翊坤宫便是,眼下这里不必太过麻烦。”

  汤嬷嬷正替晨音扣盘扣,闻言朝晨音福了福身,告罪道,“奴才自作主张了。”

  “我还能不知道嬷嬷。”

  晨音虚托了汤嬷嬷一把,笑着回道,“你做得很好,如今宫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枪打出头鸟,此时确实不宜过于张扬。”

  昨日皇帝让她踩着宣贵人的脸封了嫔,若此时太过张狂得意,难免成为众矢之的。“奴才省得。”

  汤嬷嬷点点头,轻扯了杪春衣袖一下,示意她去外间守着,这才轻声与晨音说起另外一桩事,“今日天不亮,安嫔使人悄悄给奴才递信,说是想见娘娘一面。”

  昨夜的事,汤嬷嬷从杪春哪里知晓了个七七八八,隐约能察觉到晨音对安嫔态度较往日不同。她虽猜不透晨音的用意,却下意识选择相信晨音。否则,她才没那心思给安嫔传信。“嬷嬷,你安排一下。”

  晨音说道,“趁着午后,我去正殿一趟。”

  汤嬷嬷颔首,“娘娘放心,奴才会提前把云芝和小松子引开。”

  云芝与小松子,便是佟贵妃安插在储秀宫偏殿的人。方才汤嬷嬷特地让杪春去外面守着,正是防他二人。-午后,晨音避开储秀宫众人的眼,独自出现在门窗幽闭的储秀宫正殿。安嫔一见到她,二话没说,双膝一弯,行了个十分重的下蹲全礼。晨音避开,淡淡道,“你先起来,我有话与你说。”

  “昨夜多亏妹妹救我性命,可因我愚钝胆怯,不够果断,最后还连累了妹妹受伤。妹妹大恩,我如今这样子也无以为报,还请妹妹受下这个礼。”

  安嫔保持行礼的姿势,昨夜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她回来后吓得一夜未眠。把山洞中为何会出现和尚,青桃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皇上明明没审明白,便直接下旨要处置她们这些人。安嫔把所有事串在一处想,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想明白了。但有一点,她心底倒是十分清楚的……所以今日天不亮,她便迫不及待打发心腹去请晨音了。晨音睨着安嫔,她如今这幅恹恹的脸色,再配上言语动作,整个人瞧着倒是沉静真诚许多。可晨音却十分不习惯这样一口一个‘妹妹’,毫无棱角的安嫔,唇角抽了抽,“差不多就行了,你好生说话。”

  两人同居一宫快一年了,安嫔究竟是什么脾性,她太清楚了。“啊?”

  安嫔面上一僵,似没理解到晨音的意思。“我让你别装了,有话说话。”

  晨音不耐道,“我不能在你这里久待。”

  “我没装啊!”

  安嫔一脸委屈,眼眶绯红,“昨夜你先是给我斗篷,教我脱困之法。又不惜为我掌斥安贵人,得罪佟贵妃,引来皇上。”

  “后听说我要被处置了,更是冒着性命之忧擅闯养性斋,揭露敬嫔,保我周全。甚至还替我挡金簪受伤。我是真的承你这份情,十分感激。”

  “往日是我眼瞎对不起你,不知这深宫之中,你才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待我之人。”

  大约是说到了动情处,安嫔双眼发光,一边哽咽一边真情实感的去拉晨音的手。晨音觉察出她的意图,不动声色避开。安嫔可怜巴巴的瘪瘪嘴,只好改揪帕子。“妹妹你放心,我性子虽不好,却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我今日找你来,便是想把这些年我安插在各宫的人告诉你。你昨夜得罪了贵妃与宣贵人,她们以后肯定会找你麻烦,你手底有几个人,也好自保。”

  “……”

  晨音面色古怪,下意识往安嫔脑袋上瞅了一眼。安嫔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也太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这也为了她,那也为了她……听得她都快以为自己撞坏脑子失忆了,忘记了这么感天动地的姐妹情。实际上,晨音最初只打算给安嫔支招。让她千万不能当众宣扬出敬嫔逾矩之事,免得一次被戴两顶绿帽子的皇帝气怒之下,什么话都不听,直接把她杀了。以及让她记住,在适当的时候,必须对自己狠一点,抹抹脖子表现一番忠贞。说不定皇帝会念在她还算懂事,没有大肆宣扬敬嫔之事,又敢用死以证清白,饶恕她一命。说到底,晨音起初根本没想搅和到这事儿里面。后来之所以决定出手,不过是突然想到,能以宣贵人为突破口,创造一个与皇帝和解的机会。至于其中几次帮到安嫔,纯属顺势而为罢了。安嫔这满腔感激,晨音实在无福消受。晨音正准备把安嫔从不着边际的幻想里唤醒,让她别把自己感动坏了。剖白完心意的安嫔却先她一步,满面担忧的往晨音手里塞了一张纸,“这是名单,你千万收好。”

  “对了,还有这些。”

  安嫔打开桌上的大描花漆匣子,费力往晨音面前推了推。“这是我所有的体己,妹妹你都拿着。宫中需要打点的地方多,养这些人更是花费巨大,免得你银钱不凑手。”

  晨音瞥了眼满匣子的金玉宝石,又看了看仿若交代后事的安嫔,神色微妙。“咳——”晨音指尖在桌上点了点,挑眉问道,“看你这架势,这辈子是不打算出去了?”

  安嫔没领会到晨音的言外之意,哭丧一张脸小声嘟囔道,“我能留下一命,已是不辛中的万辛,皇上怎么可能放我出去。”

  “怎么不可能。”

  若安嫔得救后,这辈子只能被囚储秀宫,她昨晚根本不会救她,今日更不会往正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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