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喜怒无常
岚风后退一步，看向前面沉默的男人。茫然而混乱：
“宫主！”
乐无情一颤，闭上了眼。
云锦时说得没错，他到最后一刻，想得也不过是自己精心培养的手下这么牺牲多么可惜，他已经做好了让他们赴死的准备。
岚风手中的剑有些拿不稳，虽然他早就发誓为宫主奉献一生，可...如同工具般...
而且，他也杀了多少与他无冤无仇之人，只是因为这是宫主吩咐的，便觉得大义凛然，可他们哪有正义可言呢。
他突然想起之前相处了多年的同伴，曾哭喊着对他说受不了这种罪恶，说自己死后也要进十八层地狱。
然后有一天，自尽在他面前。
当初，他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说了怕死了会进地狱的人会那样死去，如今他却是有些清楚了。
他们所犯下的罪恶，已经把他折磨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了吗？
他突然觉得如此不堪。
云锦时终于不笑了，她看着面容痛苦的两人，冷眼道：
“你们背后是谁我不知道，但你们盯上我的命我不可能任由你们夺去，杀了这些人我也不真的感到抱歉，但你们若有什么所谓为兄弟报仇之类的想法，只能说你们还没有做好做一个杀手的觉悟。”
“乐无情，还要再战吗？”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仿佛不应该由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说出，可巷子里的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竟让人有些心生畏惧。
岚风张了张嘴，他感觉已经有些拿不动手中的剑了。
云锦时在说什么，他怎么有些听不明白了。
即使不是正义的，但这样赴死也是一个杀手的觉悟，是这样吗？
乐无情又看了一眼巷口的云锦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抓起岚风的胳膊眨眼就消失在了巷子里。
云锦时靠在椅背上，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小乞丐看了眼尸体横陈的巷子，艰难地拖着身子跟了上去。
——
“宫主。”
岚风单膝跪在了乐无情面前。
“怎么了，岚风，你动摇了吗？”
旁人不在，乐无情恢复了嗓音，面带一丝微笑，竟有些风流的意味。
岚风握紧手中的剑柄，眼神坚定起来。
“没有，宫主，云锦时说的对，我们作为属下，为宫主赴死是我们的职责。”
乐无情听他提起这话，眼前闪过那道倩影。
他还未像今天这样被逼到这个程度，一向冷静的岚风竟也被她影响的不轻。
据他所知，云府除了嫁到宫里的云容皇后，剩下的两位小姐都还是未出阁的年纪。
云锦时，最多不过十六岁吧。
“岚风，你说，我做错了吗？”
“宫主，您是为了老宫主。”
乐无情轻轻笑了一下，“是呢，我是为了父亲。”
冬日的风有些寒凉，乐无情却感受不到似的，抬头望了望月亮。
过了一会儿，才道：
“岚风，宫里的钱攒了多少了？”
“回宫主，富可敌国。”
“哦？”乐无情满意一笑，道：“那就把这笔交易退掉了吧。”
岚风一惊，慌道：
“宫主，那位可是凤朝皇帝...”
乐无情摆了摆手，像是询问又像是陈述：
“你觉得，云锦时和凤千程哪个更难对付？”
“这...”岚风想了想刚刚云锦时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的场景，又想了想那位温润如玉的皇帝，思索良久，才道：
“皇帝看上去温和好交流，是个君子，这云锦时手中暗器不知来路，杀人无形，我们对暗阁也近乎一无所知，属下认为，云锦时更不好对付。”
“哈哈哈哈！”
乐无情听到这话，突然大笑起来，不能自已。
“宫主！”岚风一囧，对乐无情突然的笑有些摸不到头脑。
乐无情笑够了，掏出一把折扇轻轻地摇，脸上的笑容带着一抹深意：
“岚风，你倒真是天真，竟说我们的皇帝陛下是个君子，你说君子，会来我们无情宫做这笔买卖吗？”
岚风一惊，顿时无言。
“凤千程，说他是个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老狐狸也不为过。”
这样想来，云锦时这种爱憎分明的性子倒真的有些对他胃口。
乐无情收了扇子，愉悦道：
“走吧，去和我们的皇帝陛下聊一聊。”
“是，宫主。”岚风跟上去，问道：“宫主，那我们对付云锦时的计划，还要继续吗？”
乐无情顿了下，继续走：
“若她能挨过接下来的那一关，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
月明星稀，寒风萧瑟。
云锦时抬头望了望天，裹紧了身上的裘衣。
执湘还没有找过来，想必无情宫的人确实不太好对付。
云锦时想到什么，看向身边的小乞丐。
新年将近，寒冬腊月的，她畏寒，里面穿了云纹缎裳，外面还披了件狐裘大衣，才感觉有些温暖。
就算他再不畏寒，就穿这么一件薄薄的破旧直襟长袍，肯定也是冷得不得了。
云锦时仔细打量了一下他那被揍得青紫的脸，实在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心里纠结了一会儿，问道：
“冷吗？”
乞丐身上伤很多，被冷风一吹痛感更烈，虽然云锦时坐在轮椅上行得够慢了，他也跟得很艰难。
见她突然停下来，抿唇看了他许久，蹦出这样一句话，他抿唇思索了下，道：
“不冷。”
不冷...
云锦时却冷了脸，有些生气，朝旁边的河水努努嘴，道：
“把你的脸跟手洗干净。”
他顺着云锦时的眼神看过去，冰冷的河水毫无波澜，看着就很冷。
自己脸上还带着伤，这样一洗，怕是要冻伤。
这步子突然有些迈不开。
“怎么了，怕冷？”云锦时半眯着眼，一张精致的小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是...是有些冷。”
“那我刚刚问你，你怎么不说冷。”这句话明显带了情绪，云锦时张开了眼，皱着眉看他。
“我...”他一时愕然，下一刻，云锦时身上纯白的狐裘已经落到了自己身上。
那独属于眼前女子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还有一丝余温。
没了狐裘，云锦时显得有些单薄，但她也不理会小乞丐，已经调转过头，往前继续走了。
他想说些什么，毕竟他是个男人，再冷也不需要女子牺牲御寒的外衣，可他手里拿着这一份温暖竟有些放不开手。
况且，那裘衣落在自己身上，雪白的毛顿时沾了污秽。
她怕是...也不会再拿回去了。
心情一时有些暗淡，小乞丐披上了裘衣，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河边慢吞吞地挪着，周遭很安静，远处是落月馆明明灭灭的灯光。
“刚刚小巷里我说那些话，你怎么看？”
云锦时没有回头，长发上仅有几个简单的配饰，仅仅是背影也让人微醉。
小乞丐眸光微闪，青肿的脸上浮现出温柔，这种神色，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生活苦难艰辛的乞丐身上。
但两人都没有感觉到异常。
“那是你想把他们忽悠住，随口编造的吧。”
云锦时停住轮椅，转身抬头看向小乞丐，如水的眸子涌现一丝好奇：
“你怎么不说我心怀正义，看不惯他们的做法之类的话？”
小乞丐也停下脚步，他虽然瘦弱，但怎么也是站着，比云锦时高出了很多。
“因为我感觉，你完全不相信自己说出的话。”
“而且，若你真的要正义，就不会在没有了解始末的情况下把那几个乞丐杀了。”
云锦时弯了眼眸，露出了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远处传来了几个小童的嬉闹声。
她张开双手，手指纤细，手中空无一物。
“是呢，牵机丝用光了，我若不说点什么唬住他们，想打败乐无情，怕是要废许多精力呢。”
小乞丐看着她的手，“你为什么...把这种事情告诉我？就不怕我也是来害你的吗？”
从她的角度看，与乐无情前后出现，怎么也会有所怀疑、心存警惕吧。
暗器没有了，若他真的是被乐无情安排过来的间谍，云锦时怕是就要命丧于此。
“为什么相信你...”云锦时慢慢看向小乞丐，想要从那副已经看不出原貌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熟悉的样子。
可就算看出来又怎样，前世那个人，她也没有看到容貌。
可那一刻，却是真真切切地重合在了一起。
两人看着对方，时间静静地流淌着。
打闹的孩童已经近在眼前，云锦时皱了下眉，想要往一边挪一挪。
小乞丐看出了她的意图，刚伸出手想要帮她，却陡然想到身上的污秽，猛地停住了手。
他连触碰她的资格都没有。
小乞丐垂下头，想要掩盖住这一瞬的落寞，眼前之人却陡然向河里滑落了进去！
小乞丐一惊，回头便看到几个孩童脸上天真又狰狞的表情，没等他动作，就飞快地跑走了。
他来不及拦阻，因为云锦时已经随着轮椅落到了水里。
这可是冬天，连他都畏惧的冰水！
一个丞相府里娇生惯养的小姐，怎么会受得了！
小乞丐甩下披身的狐裘，在云锦时落水的地方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