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寝

  世上没有诈尸这种事——这是好辛从前相信的。

  世上也没有重生这种事——这也是好辛从前相信的。

  然而她现在整个一个大活人站在这热乎地喘气,她就知道,这世间还是有许多玄幻之事的。

  地上跪着的洪公公瑟缩着肩旁,似是恐她暴怒,可好辛却想不明白了——一个死人的尸体,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能让活人如此恐惧?

  好辛淡定地下旨,寻回将军的尸体,只是做做样子,毕竟她大概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一副没有灵魂的壳子,许是自己消散成灰了也说不定呢。

  洪公公大抵活了四五十年,也是第一次听说死人还能长腿儿跑了这种奇事,忙转换宫中侍卫去寻尸体,走前还不忘提醒她明日应上早朝。

  好辛嘴上答应,心里却道,屁嘞,她哪会听什么奏。

  从前她还是将军时,也是上过早朝的,但是却是上奏的那个,就是赖赖地往底下一站,抢着说话,也不听别人讲什么,说完一气自己的便完事。如今若要让她做定夺者,恐怕过不了几日朝纲就要大乱了!

  早朝这些事倒都还好,暂且不说。

  好辛尴尬地挠挠脸颊。

  最大的问题是……她现在有了出恭之意。

  说实话,她还没能彻彻底底把自己当作一个男子,就连普通的脱衣穿衣都觉得害臊,妄论这个男性身体还是她从前的君王、暗恋的对象……

  这种小女子的羞涩是怎么回事?!她堂堂女将莫非重生后还换性子了?

  现在她应该心里狠狠地道:呸,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

  于是英勇的女将大人便去出恭了。

  一个时辰后,女将大人回来了。

  好辛整张脸仿佛被火烧过,紧紧咬着嘴唇,身体不自然地同手同脚。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一回生两回熟。

  殿内烛火明明通亮,却让人很是压抑,这殿实在太大,大到她不知道该去哪落脚,最后只能再回到床上。忙活了整整一天,她觉得乏了,大大地喘了口气,不喘到好,一喘便咳声不止,咳声绕过孤寂寞凉的华丽寝殿再次进入她的耳朵。

  心下一阵苦涩,从前她身在军营或是将府,从来都是热热闹闹,人群遍布,张灯结火,很少有这种孤单的感觉。虽枕在这世间最高贵的床铺上,却觉得像在一个漂亮的金丝笼中。

  她捂住自己的微微刺痛心口,肺腑压抑十分,仿佛是大限将至、病入膏肓的躯壳。平日里见沈子昭该睡睡,该吃吃,该笑笑,与一般健康之人并无不同,原是都生生忍受住了。

  沈子昭……这就是你的世界吗?

  好辛在塌上一个翻身,就瞥见枕边露出一个布角,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移开枕头,下面压着一只破旧蜀锦香囊,红梅遍布,锦布也沾染上了血迹。

  好辛心中一动,伸出双手摩挲着红梅的纹路,仿佛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在深深宫廷中的一点慰籍。抚够过后,她将香囊妥帖地再次压回枕下,心里却开始不解——这香囊她几年从不离身,本想死时带着它一同入忘川黄泉,她现在既然到了别人身体中,这物什理应陪在她的尸体边,怎会到此处?

  香囊是沈子昭曾经送给她的唯一物件。

  她和沈子昭是青梅竹马地长大的。

  在她小时,还是和沈子昭交好的。他们都懵懂无知,友谊至上,还未像现在这样,隔着一条谁也迈不过去的君与臣的鸿沟。

  那时她刚刚初露锋芒,在越国很有名气,家家户户无人不知,都说,好老将军生了个女儿,以为定当后继无人,谁知这丫头初生牛犊不怕虎,才不到十岁的年纪,竟能赤手空拳打败成年的卫兵,于是王上龙颜大悦地召见了她。面圣之前,她妥帖地高束长发,在将军府内好不容易翻找出来的劣质香料熏衣。

  好老将军攥着她稚嫩的小手,从内殿出来后正好路过了后花园。

  小好辛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指着树丛中一个纯白的身影,轻声地问:“爹爹,那人是谁?”年纪虽小,但谈吐已是很有气场。

  旁边有守卫嘘了一声:“小殿下正在采花,不让人打扰。”

  谁知小好辛已经几步迈了进去,笑得促狭:“后花园是公用的观赏之处,又不是他一个人家的。”

  沈子昭的年纪比好辛大两岁,五官精致,白色锦衣罩身,小好辛还没有美丑之分时,就已经觉得,这位小殿下,怎么瞧也都是很好看。

  结果这位很好看的小殿下在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后来好辛才知道,小殿下是对劣质香过敏的。

  在那以后,好辛便再不熏香,几乎每日都会来到王宫来找沈子昭玩,他们在花丛里嬉戏、打闹,玩老鹰捉小鸡的把戏,每次她都会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她将他四肢全部控制住,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笑道:“你这个力气和我们府里的士兵叔叔根本不能比,怎么样?服不服?”

  “不服!”小子昭咬着牙,倒是很有骨气,“我生在深宫,又没有人教我武功,也没有实战的经验,输给你才不服!”

  好辛清脆的笑声响起:“你不需要学武,我爹爹说了,人处在什么位置就要做什么样的事,你是未来的君,我是未来的将,有我保护你就好了!”

  沈子昭看着她娇艳如花的笑脸,怔愣道:“真的?你会一直保护我?”

  “当然啦!”

  后来小殿下被送到敌国做质子,临行前与她双手交叠,一个华贵布料的香囊放到了她掌中。与初见的劣质香一种香味,可材质成本却是高了不止十倍的价钱。

  小殿下郑重地对她讲:“你的香难闻,是因为钱不够,这个贵,肯定好闻。”

  好辛一拳把一脸认真的他撂倒。

  放屁,你就是在炫富!

  ……

  好辛猛然一睁眼,便见眼前吊着暖黄床纱微微飘动,吐了一口气,有些愣怔地敲了敲脑袋。

  原来是梦。

  对于沈子昭送香之举,好辛有诸多猜测,上辈子觉得是鄙夷或嘲讽,鄙夷她年纪虽小却学大女子装扮,嘲讽她们将军府穷困潦倒。如今却觉得温情可爱至极。

  昨晚不知何时睡过去的,没想到再醒过来就是第二日的早晨了。

  ——上早朝的日子!

  好辛顾不得怀念上辈子的梦,毕竟物是人非,她重生后也立过誓言,这辈子不会再对他有什么念想。急忙坐起身,正准备下床穿靴,整个人的腰便被双臂揽住,随即便是柔软细嫩的肌肤贴了上来,活人的温度。她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浑身一僵。

  她懵了。

  第一时间的意识便是——莫不是哪位妃嫔过于痴念,为了怀上龙嗣不择手段了不成?!

  越想越是愤怒,愤怒之余竟觉得舌根底下有些酸,这酸意竟逐渐排山倒海,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本将军倒要见识见识你这不知廉耻的女人是谁!竟袒胸露乳地爬上了堂堂龙榻?!

  好辛怒目圆睁地握住腰上的手,一个翻身便脱离了桎梏,男性身体比女性要强壮许多,她相信自己压制对对方不是问题,却没想到那女人看似瘦弱,力气却比她大许多,两人轮番推攘了一个回合,最后她的四肢全部被控制住,骑在她身上的女子居高临下的微笑道:“你这个力气和我根本不能比,怎么样?服不服?”

  此话一出,好辛彻底傻了。

  那声音她不能再熟悉了。

  手腕隐隐有松动之意,她抬手抚开对方挡脸的长发,一张清丽飒然的脸震得她瞬间五感具失。

  容貌或许可以伪造,独一无二的那道从左眉峰至右嘴角的一条长长伤口,却不能。

  那是剑痕。

  这个睡在她床内的,方才她还骂着不知廉耻的,分明是她曾经的身体。

  许是因这曾经是一具尸体,眼前的“好辛”面色惨白到无丝毫烟火气,又披头散发,很是渗人。

  对方牢牢地注视着好辛,将好辛抱了个满怀,仿佛黏人的初生婴儿。

  “阿辛。”对方轻轻道,“你回来了。”

  好辛呆呆地仰躺着看着床顶的纱帘,觉得有些窒息,半响才开口:“……陛下?”

  “是我。”

  如果现在没有被对方牢牢钳制住,她真的想拿块砖头一下子砸死自己。

  这叫什么事?她重生到了她陛下的体内,然后与沈子昭身体转换了,现在宿在那幅壳子里的,居然是她的陛下。

  而且看模样,他似乎对这种玄幻的互换身体的事情丝毫不讶,淡定得让人心生猜忌。就算天子之尊向来神通广大,也不至于可以操控死人复生吧?

  最重要的是,重生回来,再次遇到她的陛下,两人还是在床榻上相遇,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尴尬。

  想到昨日的尸体失踪乌龙,好辛讪笑道:“我本以为你化成飞灰了。”

  沈子昭:“……”

  半响,他便起身,坐回床内,好辛心惊胆战地瞥了他一眼,那双她本来最是熟悉的眸子,如今居然黑如古潭,深得渗人,幽幽地盯着她看,像只幽怨的猫。

  沈子昭凉凉地道:“你就那么盼着孤化成灰?”

  眼看着沈子昭是个要暴怒的架势,她瞬间回想起了昨晚洪公公跪地不停颤抖的那个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她差点忘了,这位君王就是这么个冷漠高傲的性格。

  这辈子好不容易捡来的命,她还是想要的。好辛道:“呃……没有,陛下。我没有。”

  谁知,她话音刚落,原本一脸抑郁阴沉的沈子昭居然仿佛雨过天晴,露出了一个温暖的浅浅笑容,如冰雪初融天光乍破般。

  沈子昭用着她的身体下床,手一扬,将架子旁的衣衫套在了身上,转回头牢牢地盯着她。

  “自打……”他用手揉了揉眼眉,嘴角又重新挑起来,“我登基以来,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不是自称为‘臣’。”

  沈子昭回到这寝殿后,整个人仿佛如鱼得水,四下翻翻找找,摆正好辛放乱的物具,十分惬意自在,最后只着里衣又重新躺回了床上:“好了,你该去上朝了。”

  好辛傻了:“那……陛下,你呢?”

  “我?在这睡觉。”沈子昭躺了一个十分舒服的姿势,惬意地盖上了昨晚一直没抢过来的被子,“你也不想看到这具,昨晚还在棺材中的尸体,今日就坐上了龙椅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沈子昭:偷懒终于有理由了。^_^

  好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上朝该怎么上?在龙椅上呆坐着就可以了吧?!

第3章 同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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