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只有沈绿绮过来拜见这位继母。

  沈安知这段日子都躲在房中不愿见人, 沈绿瑶对于柳氏的进门是气愤的,她原本骄纵惯了, 连原来的卫氏都不放在眼里, 更不会待见这位柳氏了。

  沈绿绮倒是规规矩矩地跪下给柳氏磕了头,淡淡地唤了一声:“母亲。”

  柳氏赶紧过去扶起了沈绿绮:“快起来。”

  她笑了笑, 神情爽朗大方:“我听人说过你,是个好孩子, 我很是喜欢。你今日既唤我一声‘母亲’, 我便把你当作自己的女儿,今后我会疼着你、护着你, 但你若有差错, 我也自会训诫你, 你可当得?”

  沈绿绮倒是愣了一下, 她看了看柳氏。

  柳氏眉宇间气息方正,目光清明,她对着沈绿绮微笑, 虽然容貌不扬,但却有一股亲切之意。

  沈绿绮心中一暖,低头应道:“是,母亲。”

  柳氏拿出了一双黄澄澄的赤金镯子, 拉起沈绿绮的手, 笑眯眯地给她戴上:“这是母亲给你见面礼,别嫌弃。”

  那双镯子分量十足,又粗又重, 压在手上沉甸甸的。

  柳氏还要赞道:“你这孩子,人生得美,就是太素了,全身上下没一样正经首饰,很要不得,你看看,这镯子戴起来多美呢,以后就是要多打扮才是。”

  沈绿绮简直哭笑不得,还是感激的:“是,多谢母亲。”

  柳氏又坐了回去,慢悠悠地问道:“好像还有两个孩子,怎么不见他们过来?”

  沈牧吞吞吐吐地道:“那个,安知最近身子不大好,一直卧床不起,瑶瑶那孩子,大约是有点娇气,你别急,我这就着人去唤他们。”

  沈牧让管家过去叫人。

  过了半天,管家回来了,身后却没有人。

  “侯爷,大公子说他还病着,起不来,三姑娘……呃,淳于姨娘昨晚感了风寒,三姑娘说要伺候她,不便过来。”

  沈牧顿足:“唉,这两个孩子,太不懂事了,等等,我去叫。”

  柳氏看着沈牧笑了起来,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既如此,就不必过来了。”

  沈牧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柳氏又接着继续道:“这两个,原本就是妾侍所生,低贱的庶子女,我也很不需要他们来行这虚礼,前头的卫姐姐心善,收了他们记在名下,如今既然他们看不上我这个继母,那正好,一拍两散,我做主,替卫姐姐把他们两个退回去,侯爷,你明天去把家谱改一改,依旧还是归还淳于姨娘,让他们骨肉相亲相爱去。”

  沈牧再一次目瞪口呆:“这、这、这如何使得?”

  柳氏冷笑:“如何使不得,我是个直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人若敬我三分,我必还他十分,人若不敬我,哼,别怪我不客气,两个庶出的子女,也敢和我较劲,真是笑话,谁给他们这个狗胆的?”

  柳氏说着说着,火气大了,又忍不住要挽袖子。

  沈牧几乎想要晕过去算了。

  这柳氏脾气火爆、身怀武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他实在是吃不消,但柳氏是宋王保的媒,他也没胆子把她休了,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赶紧按住了柳氏的手:“依你、依你,你消消气,别冲动啊。”

  顾明熹原本不放心这个柳氏,今天特地跟过来了,悄悄地站在后头看着,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柳氏实在是个妙人,再合适不过了,他心里对宋王妃真是大加赞赏。

  不料柳氏目光一转,望了过来:“那孩子是谁,生得挺乖巧的。”

  沈绿绮起身应道:“那是我母亲卫家的表弟,名唤楚晏,因他父母都不在了,眼下暂居在沈家。”

  柳氏虽然脾气刚烈,心肠却很软,不由起了怜悯之意,她朝顾明熹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

  顾明熹只好慢慢吞吞地走过去,躬身行礼,含含糊糊地道:“沈夫人好。”

  柳氏也不在意他的称呼,拿了两个方胜如意金锭塞给他,还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地道:“既是前头夫人的侄子,往后也只管把我当作姑母看待,喏,拿去买糖吃吧。”

  他不吃糖。顾明熹脸都涨红了,但看着柳氏满脸笑意,他也不好生气,只能接下了,鼓着腮帮子默默走开。

  沈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了,见也见过了,都散了吧。”

  “且慢。”

  柳氏这一出声,又把沈牧吓了一哆嗦。

  “还有何事?”

  “还有那个淳于姨娘,怎么还不来拜见我这个夫人,难不成要我过去拜见她吗?”

  沈牧听这话就觉得大势不妙,连忙赔笑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刚刚不是说了吗,燕娘昨晚上染了风寒,这会儿是不方便,等她身上大好了,我就叫她过来给你敬茶。”

  说到底,沈牧还是心疼淳于氏的,舍不得她在柳氏面前做小伏低。

  柳氏冷冷地道:“我刚来你沈家,凡事都要讲个规矩,若开头的规矩坏了,这后面就难办了。她病了是吧,无妨。”

  她转头对着身后站的两个侍女道,“去,把那个姨娘给我抬过来。”

  柳氏的两个贴身侍女,是柳校尉的家生奴仆,父兄也都是行伍军士,她们既跟着柳氏,拳脚功夫自然不弱,当下大声应道:“是!”

  那两个侍女硬逼着大管家带路去找淳于氏了。

  沈牧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得站起来转圈子。

  柳氏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还叫人沏了茶,温和地问沈绿绮:“二姑娘,要不要一起喝茶?”

  沈绿绮有点想笑,用袖子掩了嘴,轻轻地摇头。

  过了大半晌,淳于氏的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你们这两个大胆的奴才,敢这样对我,放肆,太放肆了,我告诉你,便是前面的卫夫人在我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她柳氏算什么,你们信不信,我这就叫侯爷把她收拾一顿。”

  沈牧心胆俱裂,恨不得冲过去把淳于氏的嘴巴堵住。

  柳氏倒是笑了:“不是说病了吗,听过去精神劲头十足的,看样子是好了。”

  两个侍女拖着淳于氏的胳膊,把她硬生生地扯过来了。

  淳于氏披散着一头鸦黑如丝的头发,赤着一双雪白的足,美目中泪光盈盈,一头就扑倒在沈牧的面前,抱住了他的脚。

  “侯爷,求侯爷给我做主,我要被人欺负死了,以后在府里的上下人等要怎么看我啊?”

  不得不说,淳于氏也实在是个美人,即便如今年过三旬,因她保养得宜,依旧是风韵楚楚,尤其是和面前的柳氏一比较,更是显得妩媚动人,她那样含泪哀求的模样,沈牧看了心尖都发颤。

  “唉,燕娘,你快起来,地上怪冷的,你还病着,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柳氏重重地把茶杯砸到了桌子上,“哐当”一声。

  沈牧本来要把淳于氏扶起来,听见这动静,手抖了一下,淳于氏又摔到了地上,“哎呦”地叫了一下。

  柳氏大怒:“你们两个,故意做这样子给我看吗?”

  沈牧有口说不清,连连摆手:“不、不是,没有!”

  柳氏哼了一声,对淳于氏道:“跪下!”

  淳于氏瞪大了眼睛:“你凭什么叫我跪,若论前后,也是我先进的门……”

  “给我掌嘴!”柳氏厉声打断了淳于氏的话。

  柳氏的侍女二话不说,过去揪住淳于氏的衣领,左右开弓,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耳光。

  说起来,这是淳于氏第二次挨打了。

  前面那次,是季女史奉了顾太后的命令,其实不过来吓唬她的,宫中的老手,轻重拿捏得极好,看过去打得惨,其实并没有伤到筋骨。

  而如今这次,柳家的侍女心眼相当实在,女主人命令打,那就是扎扎实实地打,几巴掌扇过去,淳于氏的脸顿时肿了起来,她被打得趴到了地上,“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沈牧扑了过去,抱住了淳于氏,怒喝道:“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那两个侍女顿了顿,看了柳氏一眼,柳氏抬了抬手,侍女这才退下了,依旧在柳氏的身后站好。

  淳于氏扶着沈牧,浑身发抖,张开嘴,一颗牙齿掉了出来,然后是两颗、三颗。

  她眼睛一闭,软软地晕了过去。

  “燕娘,燕娘,你怎么了?”沈牧心疼地大叫,“快、快,把燕娘抬回去,快叫大夫过来给她看看。”

  柳氏满意颔首:“看来淳于姨娘的身子确实不好,就这几下就晕了,忒不经打,那剩下的打就且先记着,等她醒了继续。”

  沈牧指着柳氏,气得手抖:“你、你、你欺人太甚!”

  “对不起,侯爷,我第一次管教妾室,不知道轻重,有点儿过了,下次必然不会这样。”柳氏没有丝毫诚意地道歉。

  她施施然站了起来,吩咐沈府的下人:“愣着做什么,没听侯爷说了吗,把姨娘抬回去,叫个大夫过来给她看看。”

  沈府的下人这才行动了起来,相当听话,一个个的可比平时麻利多了。

  沈牧想要跟着淳于氏一起去,冷不防柳氏在旁边牵住了他的衣袖。

  “侯爷,你去做什么,陪我回房去吧,我有些话还想和你说呢。”

  沈牧气愤愤地一拂袖:“不去!”

  柳氏笑了笑,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侯爷,我今天是给你面子,你若不要这个面子,下回,我连着你一起打,你信不信?”

  她的声音真是又娇又甜,和她的相貌及行事完全不同。

  沈牧腿一软,差点跌倒。

  ——————————

  又是一年秋末了。

  院子里那株梨花树落了叶子,沈绿绮也不叫婆子打扫,就由着那枯黄的颜色慢慢地叠了一地,风吹过,空气里都有一点萧索的味道。

  秋风有些凉,窗子都阖上了,沈绿绮持着一卷书,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

  家里最近安宁了许多,难得这般清静时光。

  但那卷书才翻到一半,窗子外头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

  沈绿绮打开了窗,看见顾明熹站在那里。

  他今天穿着过年的时候沈绿绮给他做的那身衣裳,他的个子长得很快,那衣裳穿着其实已经有点紧巴巴的了,但他的腰身笔直,胸膛挺拔,周身充满了少年飞扬的朝气,一点也不觉得局促。

  “怎么,长生,有什么事情吗?”

  顾明熹的嘴唇动了动,又低下了头,半晌踌躇着不说话。

  沈绿绮有点想笑:“你这模样很是可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了,快快从实招来。”

  “阿绮姐姐,我要走了。”顾明熹忽然突兀地说了一句。

  “你要去哪里玩?”沈绿绮并没有反应过来。

  “我要走了,离开沈家、离开你,阿绮姐姐,你会想我吗?”

  顾明熹的眼睛比秋天的阳光还要绚烂、还要热烈,却令她慌乱了起来。

  “你说什么呢,离开沈家,你能去哪里,别胡闹。”

  “我父亲在庐州的旧部前几天找到了我,说他在军中有门路,我要跟着他从军去,过上几年,等我混出名堂来,阿绮姐姐,我就回来接你,你一定要等我啊。”

  小小的少年如是认真地说着。

  沈绿绮放下手中的书卷,站了起来,沉下脸:“你给我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她举步想走出去。

  顾明熹却后退了两步,摇头道:“你不要出来,阿绮姐姐,我就是不想让你拉住我,你出来了,我就跑走了。”

  沈绿绮又气又急:“我不出去就逮不住你这个小坏蛋吗?我叫人过来……”

  “不。”顾明熹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阿绮姐姐,只有你能拦得住我,其他人都不行,所以,你不要出来。”

  他不是在开玩笑的。那个孩子,比他初来时高了不少,眉目间已经有了一点英挺的气息,虽然,还是不像他的兄长卫楚昭,但却可以想见来日必是个风姿隽永的美男子。

  顾明熹收拾起了平日的淘气与无赖,他的神情坚定,目光清澈,那样地望着沈绿绮,仿佛有什么地方忽然和原来不一样了。

  沈绿绮不禁有了一点茫然,明明昨天还是一个需要她操心照顾的孩子,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

  她按捺下心中的不安,柔声道:“说什么你父亲的旧部,焉知不是人家骗你的,你年纪还这么小,去从什么军,刀剑无眼的,知道有多大风险吗?卫家如今就剩你一人,你更要爱惜自己,才是为人子弟的孝义。你要上进,我怎会拦阻你,好好去学堂读书,来日考取功名,岂不稳妥?”

  顾明熹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神采飞扬:“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男儿有志当在四方,这里太小,容不下我,我要去更远更远的地方,走自己的路,阿绮姐姐,你放心,你等我回来的那一天,我必不会令你失望。”

  “为什么突然说要走,我什么都来不及为你准备。”沈绿绮竭力想要哄他,“等几天好吗?皇上赏赐的那箱珍宝你要带上,要收拾行装、准备盘缠、再找个可靠的人陪你一路过去。”

  “什么都不必,我空手而来,自当空手而去,那箱小玩意儿本来就是留给你玩的。”顾明熹笑眯眯地张开双臂,“你看看我身上穿的,是你亲手为我做的衣裳,我要带走的,就只有这个。”

  “不行,长生,你太不听话了,别走,别走好吗?”沈绿绮终于意识到他真的要离去了,她忍不住从窗子中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

  顾明熹走近了几步,靠在窗边,趁势握住了她的手。

  柔软的、细腻的触感,带着一点点凉意,仿佛是雪脂一般,顾明熹不敢太用力,怕那只手会融化。

  他轻轻声地道:“其实我也有点儿害怕,外面那么危险,此去诸多艰难,或许我会出什么意外,说不定就没办法回来了……”

  “住口!”沈绿绮气急,板着脸呵斥,“不许胡说八道!”

  顾明熹仰起了脸,眼巴巴地望着沈绿绮:“所以,阿绮姐姐,你亲我一下好吗?这样,我就不害怕了。”

  他的脸皮是那么厚,真真是可恨又可怜。

  浅浅的太阳落在他的眼中,光影斑驳,他的眼眸是极深的琥珀色,似乎有火焰蕴含其中。

  一片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从他和她的眼前落下。

  沈绿绮慢慢地探身出去,在顾明熹的头顶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他的头发上似乎也有阳光的味道,暖洋洋的。

  那个吻恍如羽毛拂过,顾明熹几乎感觉不到,但一下子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他的脸上烧得厉害,心脏也怦怦地鼓噪着,差点蹦达出嗓子眼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认真地道:“接下去至少十天我都舍不得洗头了。”

  沈绿绮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你这个小臭虫,那可太吓人了。”

  顾明熹恋恋不舍,想要放开沈绿绮的手。

  但是,她抓得那么用力、那么紧,顾明熹只好一根一根手指地慢慢掰开,舍不得,简直心疼得要命。

  “长生、长生。”她这么唤着他,“你别走。”

  “我刚才吓唬你的,我一点儿都不害怕,无论前路有多少风浪,我都会披荆斩棘、一路向前。你等我,我很快会回来接你,阿绮姐姐,你一定要想我,如同我想你一般。”

  顾明熹终于脱开了沈绿绮的手,转身而去。

  “长生!”

  他的身影顿了一下,但是反而更快地跑走了,逃似也的,不敢回头。

  “长生……”

  沈绿绮倚在窗边,怔怔地望着,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仍然不愿意相信。

  起风了,落叶簌簌,这本就是一个离人心上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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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泪流满面,男主终于走了,下回再出场,他终于要长大了。他再不长大,作者自己都不耐烦了。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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