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李意溪准备的宵夜是一锅白粥,米煮到开花,绵密软烂,香气四溢。
傅登云进门就闻到米汤的香气,熟悉的暖意在一瞬间将他包围住,初秋深夜本就不多的凉意就这么烟消云散。
有些话就不想在这个时候说了,就算前一刻还很迫切的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傅登云把手里提着的东西往玄关柜上一放,边换鞋边笑着和李意溪说话,“要不是确定家具不一样,我还以为回到我那边了。”
李意溪走过来,在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哼了声,“门口的方向都不一样,你左右不分?”
傅登云直起腰来,走过去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声音轻柔又带着笑意,“因为味道一样啊,你的味道。”
李意溪愣了一下,抬手环抱住他的后背,“……是么?”
傅登云点点头,用脸蹭了蹭她的,然后轻轻啄了两下,放开她,“我饿了。”
“在飞机上没有吃东西?”李意溪一面问,一面拉着他往饭厅走。
一碗白粥,两个小菜,一顿宵夜,是贴心贴肺的温暖。
他边吃边看手机,李意溪坐在对面的位置上喊了他一声,“你不能吃完再看?”
她托着腮笑,“不行你看我啊,手机辐射大,多伤眼睛。”
傅登云头一次听到这么清新脱俗的自夸,忍不住笑到呛咳,哑着嗓子笑话她,“涨了一岁连脸皮都变厚了。”
边说边把手机递给她,“看看罢,我忙了一天的成果。”
李意溪愣了一下,然后接过来,看到是没登陆的微博页面,正停留在热门微博的其中一条。
“向蓝v:今天和老师聊天,听说她的外甥媳妇有次去参加活动,结果发生了一些意外,和导演的要求不符合,据理力争无果后提出要走,遭到拒绝,双方发生了拉扯,期间被推倒在地还摔坏了手机,竟然被节目组导演硬是留在酒店不让走,没吃没喝形同非法拘禁,直到同意按照导演要求行事才能离开。朗朗乾坤指下竟然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实在令人发指,职场暴力无处不在啊。”
向蓝是成名已久的一代女星,在圈内圈外都很有影响力,已经很久没有拍戏了,现在在京市影视学院当台词老师,平时很少会露面发言,没想到今天居然破天荒发了微博。
她这条微博一发出就引起了网友的关注,大家纷纷开始猜测她所说事件的主人公到底是谁。
其实找出是谁并不难,向蓝发的微博不多,其中一条去年三月的微博说的是:“今天和老师聚餐,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想起了很多年前刚出道在剧组蹭吃蹭喝的日子。”
配了张图,照片里除了向蓝,还有一位穿着旗袍戴着老花眼镜的花甲老妇,有人认出了她是荣语,“那问题来了,荣老师的外甥媳妇是谁?”
自来网友里都是卧虎藏龙的,很快就有人扒出了大家想要的信息,“荣老师的先生是国学泰斗兰骥凌先生,兰先生只有一个亲妹妹叫兰盈,嫁进了京市傅家,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傅登云,所以能称得上荣老师外甥媳妇的……大家细品品,答案就在你我嘴边。”
这下不用大家费心解码了,在这条被顶上热评第一的评论下面有人直接回复:“那不就是李意溪么!而且联想一下文骏祺事件后南江卫视怎么对她的,肯定是她没跑了[吃瓜]”
“卧槽南江卫视一群流氓啊,怎么能这么恶心?!!!”
不过除了骂南江卫视不是人干事的,还有一种声音:“emmmm……这不是双方的一面之词吗,万一最后有反转呢,人家怎么不为难其他人就为难她?”
这个说法一出立刻遭到群嘲;“来了,它来了,受害者有罪论只会迟到,不会不到[呕吐]”
“这是南江卫视的水军吧,都这样了还能洗???”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自称是南江卫视前员工的网友上传了一个视频,并发文道:“我曾是《娱乐超人》的一员,曾经以此为傲,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也很喜欢我的同事们,哪怕总是熬夜直到头秃,都心甘情愿。直到文骏祺事件发生后,台里和节目组大大小小的会议,只考虑怎么降低影响,却从来没有把道歉放在第一位,将心比心,我觉得心寒,是不是有一天我倒在工作岗位上了,领导也会轻飘飘的跟我父母说,哦你们的女儿死了呢。”
“在处理这件事的过程中,我目睹了导演和同事们对各位嘉宾的劝说和警告,尤其是李意溪小姐,不仅是她,还有她的助理,当我看到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被拉拽被为难,心里觉得很难过,但更惭愧,我是帮凶之一,对不起,希望我当时一念之差拍下的视频对你们有用吧。”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南江卫视的一员了,曾经我以它为荣,从今往后,一别两宽。”
李意溪的粉丝再佛系,这会儿也炸了锅,“我他妈快要气死了,有这么不要脸的没有!?欺负我家小姐姐没粉丝还是怎么滴???”
“我的天啊,看完视频这位真实心疼李意溪,都什么玩意竟然欺负女生,去死!”
“南江卫视的领导是不是都不看娱乐新闻的?不知道李意溪有后台?傅大佬呢谁@他一下!您媳妇儿让人欺负啦!”
“刚才给节目组洗地的水军呢,怎么不出声了,继续啊,开始你们的表演啊!”
李意溪看着网上爆出来的新闻,愣了又愣,抬眼看看把一碗白粥吃得仿佛五星级酒店大餐似的傅先生,忍了又忍,还是没说话。
太多想不通的问题了,反而不知道从哪个开始问。
傅登云吃完最后一口粥,拿纸巾抿了抿嘴唇,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看着她点了点头,“有问题现在可以问了。”
李意溪懵了一下,怎么感觉变得有点在面对老板了?
她甩了甩头,眨眨眼,半晌憋出一句:“你吃饱了么?没饱锅里还有。”
傅登云原本端好了姿态准备在他面前演一下什么叫霸道总裁的,结果叫这姑娘一句话就打回了原型,立刻就撑着头笑出声来。
他一边笑一边站了起来,走到李意溪面前,弯着腰,伸手去揪她的鼻子,“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那么傻呆呆的?真可爱。”
“你少给我灌迷魂汤。”她一把打开了傅登云的手,鼓了鼓脸,仰头看着他,“你认识向蓝老师……”
顿了顿,她又歪歪头,“不不不,我想问的是……你请了荣老师帮忙?”
傅登云坐上了桌子,就在她面前,然后晃了晃悬空的一条腿,嗤了声,“叫什么荣老师,那么生分,叫舅妈。”
只说她称呼不对,却没否认她的猜测。
李意溪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脸,“这多……对了,那后来那个视频,是不是也是你……”
她仰着脸,目光殷切的看着他,有好奇,也有信赖。
傅登云点了点头,“给了她好处,钱,还有新的工作。”
他说了这一句,又停了下来,看着李意溪,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淡了下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沉默。
李意溪哦了声,“我还以为是她良心发现了呢,原来还是……”
她抬头,这才发现傅登云的面色有异,笑容顿时就僵了僵,有些疑惑的拉拉他的袖子,“怎、怎么了?”
“其实这次处理这件事,还托了一个人。”他手掌一翻,把她的握进手心,捏了捏,“陈琰,你认识么?”
这个问题终于问了出来,他想。
听见从他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李意溪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刷的变淡,随即脸色苍白起来,“这、这是谁……我、我……”
她仓惶的别过头去,不敢再和他对视,她以为自己可以掩饰得很好,可是等她真的听到别人提起这个名字,才发现根本无法抑制住内心深处的颤抖。
“你跟我说过你妈妈的遗物是花城的故人寄来的,就是他吧?”傅登云没有再像之前每次那样轻易翻过这个话题,而是紧追不舍。
他的追问让李意溪有种被逼到墙角的窘迫和害怕,“傅十三……”
她白着脸,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傅登云感觉到她倍自己握住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也越来越凉,心里一揪,有种挛缩带来的疼痛,可是他还是咬着牙,问她:“你怕他,为什么?”
“没有,我不怕他!”李意溪忽然就回过了神来,仰脸看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倔强,她重复强调道,“我不怕他,他是个好人。”
她说这话时很认真,傅登云听懂了,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那你怕的是什么呢,阿芙?”他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抬起来,轻轻的落在她头发上,嗓音温柔得不像话,仿佛在哄一个别扭的孩子。
李意溪抬起的脸又低了下来,摇摇头,“我不怕,什么都不怕。”
她说着不怕,可是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
要她怎么说出口,她怕的从来就不是陈琰,而是他出现时的那段时光。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可是傅登云一直没有改口,依旧在等她的回答,有些伤口只有挑开了表面看似完好的皮肤,才能知道溃疡到底在哪里。
然后才会有痊愈的可能。
“阿芙,你爱我么?”他等了一会,又问。
这个问题她能回答得上来的,于是立刻点了点头,傅登云又问:“多爱呢?”
“……很爱。”她重新仰起脸,看着他回答道。
傅登云弯下腰来,轻轻搂住了她的脖子,“所以,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秘密吗?”
李意溪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把下巴扣在他的肩膀上,沉默起来。
傅登云一直弯腰抱着她,等她自己做决定。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听见她开口了,“……傅十三,我真的可以告诉你吗?”
“当然啦。”他刻意放轻松了声音,想让她不那么紧张。
李意溪闷闷的嗯了声,又安静了片刻,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认识陈琰的时候,十六岁……”
那一年,几年没有联系的李文轩突然打来电话,说老爷子要病死了,想见一见她,又说以前的确对不起她们母女,有些东西最终决定还是还给她。
起初她不信的,但李文轩最后说了一句:“其实是我是不想你回来的,回来做什么呢,反骨女。”
是那种骂骂咧咧又很不情愿的语气,十足被迫打的电话,加上她实在太想拿回母亲的东西了,于是很快就说服了俞丽夫妇,自己一个人踏上了返回花城的飞机。
“我没有想到这真的是一个圈套,进门第一顿饭,老太太让人炖了参鸡汤,说让我吃完了休息一下再去医院见老爷子。”但其实里面放了安眠药,被浓重的鸡汤盖住了味道。
然后她被带走,送去了一家夜总会某层的套房里,醒来后觉得浑身燥热,“一开始我以为是在李家,可是周围很吵,还有很闪的灯光,我就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脚被绑住了。”
然后房门被撞开了,冲进来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就往床上扑,她惊恐的大叫起来,用尽全力挣扎,脚腕痛极了都不敢停下,“我怕我停了以后会……然后悔恨自己自己当初没有挣扎过。”
可能是那人发现她挣扎得过于厉害了,终于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疑惑的问她:“你不是这里的小姐?”
“后来我告诉他我是李家的大女儿,是他们让我回来看老爷子的,他快死了,我求他放了我……”李意溪回忆起她和陈琰之间的对话。
最清晰的还是那几句,“你叫什么名字?”
“李芙,芙蓉的芙。”
“那我以后叫你阿芙吧,可以吗?”
“后来他问了我好多以前的事,说要帮我整整那一家,陪我说话,等我熬过了□□的劲,已经过了一天一夜,我又被他带走,去了陈家,一直等了三天,等到了师父和师爸去接我。”俞丽凶得很,虞廷礼又用种种法条吓住了他们,逼他们答应从此两不相干。
“当时李家被陈琰整了,怀恨在心,几次去陈家找我,师父怕我回了容城也不得安宁,索性送我去了绍兴俞家,我在那儿跟师爷学艺,联系方式到名字全都换了,连师哥师姐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这就是傅登云找不到她的原因。
他苦笑了一声,“你师父真的……保密局出来的吧?”
不然怎么能瞒得那么紧。
李意溪趴在他的怀里又哭又笑,“傅十三,还好我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从前和现在,每一天都想。
“乖女孩。”他说,声音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