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电梯的时间,许苑揉着自己后腰,刻意跟身旁的陌生男人保持一点距离。
电梯到后,两人一前一后进去,空荡荡的电梯里就他们两人。
男人站在按钮旁,率先按了12楼。
许苑看了眼,放下准备按数字键的手,心下了然,原来是同一层新搬来的邻居。
他们这个小区是临海的中高档小区,一层两户,还是大户型。
许苑当初没想买,是她妈妈说有朋友在这家房地产公司上班,能给个内部价,于是一冲动帮她按揭了一套。
爸妈帮忙付了首付,剩下的由许苑自己承担,她一夜之间就成了苦逼的房奴,要不是扛着这房子,她今天已经大耳瓜子抽苏择了。
兜里突然震动,陆弃昨拿出手机,看了眼,是张鸣。
“喂。”
“老大,你顺利到了吗?”
“到了。”
陆弃昨忙了一天此刻又困又累,懒散的情绪连带着声音也变得十分慵懒,又加上纯正的低音炮,简简单单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却好像羽毛一样轻轻搔着旁人的耳朵。
许苑不自觉拉了拉耳垂。
“没什么私生饭之类的跟踪你吧?”张鸣又问。
陆弃昨侧眸,不着痕迹看了眼旁边靠着行李箱的女人,见她揉着脖子丝毫没注意自己。
“没有。”
“那就好。那您好好休息,有事给我电话。”
“嗯。”
他这边刚结束通话,许苑又点开微信语音,炸裂的尖叫声猝不及防响起,那头激动地喊:“姐!你今天是不是和陆弃昨同一班飞机?啊啊啊啊早知道我就让你帮我拍视频了啊啊啊啊!”
许苑赶紧把手机音量调低。
“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
她尴尬笑笑,转过头去压低声音没好气地对着手机回:“你尖叫什么?以为自己是土拨鼠?”
“我也要见陆弃昨啊啊啊啊!”那头依旧激动地尖叫,仿佛真的是一只站在山头咆哮的土拨鼠。
许苑敷衍两声:“嗯嗯,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此时电梯正好到12层,陆弃昨体贴地按住按钮,让许苑先出。
“谢谢。”
许苑一手推着行李箱,继续对着手机讲语音:“都要高三的人了,别整天想着追星,再说人家陆弃昨肯定不喜欢你这样科科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女生。”
“嘁,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当然是喜欢你姐我这样品学兼优哒~”许苑按着门锁密码,嘴里随意开着玩笑,声调轻扬。
陆弃昨也正在按密码,安静的走廊里,这一句嘚瑟张扬的话清晰地落在他耳里,不过紧接着的一句回复更加清晰:
“呸!”
许苑按了几遍密码,门锁却毫无动静,也没了心思和表妹微信扯淡,收起手机捣鼓门锁。
看来应该是没电了。
不过好在还有一把应急钥匙。
她开始掏包,又把所有东西倒在地上,完全没看见钥匙的影子。
一回想——出差前走得匆忙根本就没带嘛!
盯着满地的粉饼口红纸巾耳机等物,许苑沉思片刻,一一收回包里,转身敲了旁边新邻居的门。
没办法,她还要直播,今晚必须要进到屋里。
门拉开,许苑愣了一秒,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是刚刚那副全副武装的模样。
不过这世界上有奇怪癖好的人比较多,她也不便多管闲事问对方为什么在家里还要遮得这么严实,容易冒犯到别人不说,关键她现在还有求于他。
“您好,我是住隔壁的邻居,不好意思来打扰您,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是这样的……”她把情况说了一遍。
“你要从我家阳台过去?”陆弃昨眉宇间露出几分疑惑和不可思议。
“是的,我们两家阳台中间有一个大概脚掌宽的台子,我可以踩着那个过去。”许苑两只大眼泛着期待的光扑闪扑闪。
陆弃昨认真盯着她看了片刻,眉间的疑惑更深了:“不怕掉下去?”
换句话说,不怕死吗?这可是十二楼。
许苑粲然一笑:“我正想问呢,您家有绳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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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许苑手里握着食指粗细的麻绳,站在新搬来的邻居家阳台。
凉风习习,吹得她打了个冷噤。
又探头望了眼,目测高度后,腿控制不住地有些发软。
“好了。”陆弃昨帮她把绳子的一端绑在阳台护栏上,又使劲拽了两下,检查是否绑紧。
许苑没有回应,他走到她身边,把绳子的另一端绕过她的腰,自顾自替她绑上。
腰间突然一紧,总算把许苑的魂儿唤了回来。
她低头看了眼,拉了两下,发现绑得还挺稳当。
“谢谢啊。”
“不用谢,去吧。”
陆弃昨伸出手臂,她顺势抓住,借助他的力量爬上阳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瞬间风好像变得更大了。
她牢牢抓住护栏,生怕自己被风给刮下去。
“我去了啊。”一张口,尾音颤了三颤。
她一手抓着护栏,一手紧紧抓着陆弃昨手臂。
光说不动。
……
“我真的去了啊~”
两分钟后许苑还是眼巴巴望着陆弃昨,想动却迈不开腿。
就等对方开口:“还是别去了。”她就赶紧撤。
然而对面男人依旧平静,淡定如一尊佛,既不催她,也没管她逐渐苍白的脸色,淡漠回应:
“嗯。”
真是一点也不会给人台阶下啊!
虽然对方的回复简短到来不及捕捉情绪,许苑却觉得这个“嗯”字代表的含义应该是:“要走快走,不走快滚!”
她觉得自己不能怂,毕竟是她的提议,突然怂了多没面子,总要给新邻居留下点积极勇敢的好印象吧。
但真的要拿命换吗……
许苑又看了眼高度,使劲吞咽了下,提起一口气,一脚跨出护栏外。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把脚收了回来,蹲下后打死不再动。
“我看还是等风小点再走吧,免得被风打乱了脚步。”
今晚风真的太大了。
陆弃昨微一偏头,“有风?”
“当,当然有了!”突然被质疑许苑笑容有些僵,“你不信摘了帽子和口罩感受下!”
被对方误会是在找借口她有些不悦,不过看他裹得那么严实,罢了罢了,估计不是七级大风他是不会有感觉的。
陆弃昨没做回应,然而口罩上方,帽檐下方的明亮双眸染上了几分不明显的笑意。
他不知道许苑此刻在想什么,但见她粉嫩的嘴唇无意识地嘟起,有些气恼的样子,眼里笑意更浓了。
他就这样,左手插兜,右手腕被许苑紧紧攥在手里,安静地陪她等风转小。
……
从阳台的位置望出去,远处是一片漆黑的海,泛着点点星光,海浪慢慢悠悠拍打着沙滩。
楼下街道的嘈杂人声忽远忽近,混合着车流飞速而过时轮胎摩擦地面,以及按下的车喇叭的回响声。
两人沉默无言,一人稳稳站着如一尊清冷没有情绪的人偶,一人蹲在阳台护栏上如一只乖巧的猫。
奇怪的是,竟然都没觉得此刻安静独处的气氛尴尬。
许苑一把长卷发松松绑在脑后,额前垂下的几缕碎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发梢随风起又随风落。
看着那白皙脸庞边几缕飘扬的发丝,陆弃昨突然也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这风吹啊吹,就这么吹进心里,驱散了他胸腔里白天积存的负面情绪。
突然,许苑抬头看了过来。
视线在微风中相撞,他平静眼眸里起了一丝波澜,不过一秒,又恢复平静。
许苑眯起清亮的双眼笑了下,撑着膝站起来,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般:“我这回真的真的要去了!”
她松开陆弃昨的手臂,背紧紧贴着墙壁,尽量平视前方不看脚下,一点一点平行挪动,挪一点就要停下来休息几秒。
然而时间一拉长,她的双腿愈加发软,抖得厉害不听使唤。
她想蹲下来,她实在太累了,她又轻轻挪了一步,却突然踩滑,整个人毫无防备往下掉去。
这瞬间,许苑真实的感受到了死亡,可也是这瞬间,她竟然有终于解脱了的念头。
她觉得自己差点就抓住死神的手要跟着他走了,可有人硬生生拉住了她。
陆弃昨一瞬间的反应还算及时,许苑没有掉得太远,一伸手还能摸到刚刚走过的台子。
她仰头,看清了对方紧皱的眉头,还有眼眸里的担忧和惊慌。
陆弃昨咬紧牙根,一发力,将许苑拉了上来。
许苑翻过阳台护栏,在他的搀扶下重新站上踏实的地板,只是双腿依旧发软。
陆弃昨上下打量她,口吻一反往常的慌张:“没事吧?”
许苑实在站不住,靠着墙缓缓蹲坐到地上,眼神呆滞,不发一语,对陆弃昨的关心充耳不闻。
吓傻了。
见她这模样,估计还得缓会儿,陆弃昨先进屋给她倒水,同时平复自己的心跳。
他唯一觉得奇怪的是,这女生掉下去的瞬间竟然连尖叫声也没有。
大概被吓懵了,他想。
端着水杯回到阳台,许苑干净清秀的脸上已经挂有几条泪痕。
这幅红着眼眶楚楚可怜的模样突然跳进陆弃昨视野里,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一仰头,又是两三滴泪珠涌出眼眶,泪水汪汪的眼眸里还有些惊魂未定。
“我差点就死了……”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情绪随着话音结束跟着爆发,低头伏在手臂上,肩膀微抖。
这放肆一哭,连带着白天在电视台受的委屈和愤怒一齐涌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旁端着水杯的陆弃昨,面对此情此景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是在演戏就好了,至少演戏时他知道对方的人设,知道剧情,知道现在是应该蹲下安慰还是静静等她哭完,甚至对方也会帮你一起分析这段戏的多种处理方法。
可对方是许苑,一个陌生人,脾气秉性他通通不熟悉,想安慰无从下口,什么都不做又不忍心。
过了会儿,许苑突然笑了,还差点笑出鼻涕泡,她仰起一张泪痕满布的白皙小脸,说:“我想出的这个主意是不是很傻逼?”
问题有点突然,陆弃昨顿了顿,淡淡回:“还好。”
嗯,还好就是真的很傻逼。
“接下来呢?”陆弃昨手里递了纸巾给她。
“我脑子觉得我还可以再来一次,但我的腿说它拒绝,”许苑擦掉眼泪,“所以我今晚还是出去住酒店吧,明天再找物业帮忙看看门锁怎么解决。”
她撑着墙站起,不知道是起得太猛还是什么原因,眼前突然变得模糊,后脑还隐隐作痛,全身发软控制不住往前倒去。
眼前完全变得黑暗前,许苑看清了陆弃昨纯黑色卫衣上左肩那两个白字:
哈哈
今晚的愚蠢行为好像就这么被一件卫衣嘲笑了,她却忍不住扬了嘴角,莫名安心地倒进对面男人的怀里。
陆弃昨稳稳扶住倒过来的许苑,右手不小心碰到她的后脑,触感有些黏腻。
他看向指尖上的几点嫣红,瞳孔微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