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噩梦
李然自打到家的第一秒起,就不停的跟着李卫国前厅后厨来回转悠,坐立难安就是静不下来。他只要一停下,就会被铺天盖地的担忧吞噬掉,犹如陷入沼泽。
李然脑子里嗡嗡的,各种信息交杂在一起,却不外乎全是在想韩以诚现在怎么样了。
他应该去上班了吧?去上班了…就暂时不会再伤害自己了吧?他还能像之前那样专注的思考事情吗?我早晨是不是…又让他的情况雪上加霜了?
李然心不在焉的站在灶台前烧水,任凭李卫国在旁边叫了他好几次,李然愣是一声也没听见,最后李卫国亲自跑过来推了李然一把,他才勉强回神。
“你这是用意念烧水呢?”李卫国莫名其妙的问道。
李然这才发现,自己在这里站了半天,连火都没点。水壶冰凉冰凉的架在灶台上纹丝未动,李卫国实在看不下去,帮他把天然气点着,顺带手打开排风扇。
“幸亏你妈没在家,不然又得怎么啰嗦你呢,”李卫国背着手一只手,拍了拍李然后背,“帮不上忙就去客厅坐会儿吧,等我化开这点儿牛肉,陪你去喝两盅的。”
李然点点头,转身走回客厅拉了个小马扎坐下,迷茫的盯着窗外看。客厅角落的床上还摆放着下到一半的棋盘,有几个棋子实在是旧了,正面刻字的漆皮都剥落下来,远远看过去辨识不清楚是什么字。
自打李然记事起,李卫国的脾气一直是这样,遇到什么事都不生气,不愠不火的陪在他旁边。虽然在这个家存在感不强,却让李然很多时候非常感激。
过了一会儿,李卫国哼着小曲,端着几碟儿小菜放到桌子上,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壶酒下来,给两人一人倒了一盅。
李然心里有事,喝酒自然就很快,一仰头就是一小盅。
“你自己控制着点啊,别待会儿喝多了,你妈一回来又得叨叨。”李卫国这话说的看似像一句抱怨,语气却很是温柔,说的时候脸上还有几分笑意。
“你这是工作不顺,还是追姑娘没追到啊?”李卫国像是在问李然,也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对,要是工作不顺你也不会回家躲着,说说吧,哪家姑娘把我儿子愁这样啊?”
李然一想到李卫国嘴里的“姑娘”是韩以诚,就下意识的想笑,可惜了现在这氛围,他一笑出声来,比哭还要难听。
李卫国斜了李然一眼,也没非要他说话,静静等在一边。又过了一会,李然开口了。
“你跟我妈会不会觉得,把儿子养成我这样很失望啊?”
“啊?”李卫国一愣,没想到李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不过他很快就又反应过来,佯装着生气轻轻拿筷子点了点盘子,“你这是什么胡话,子不孝父之过听过吗?你这是骂自己,还是骂我呢?”
李然知道李卫国是在跟自己耍贫嘴,没真生气,就自顾自的往下接着说:“我有个朋…你就当是我对象吧,从小家里管得特别严,望子成龙的,结果他现在因为没达到家里的期望,自己想不开了,劝也没用,你说该怎么办?”
李卫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大堆话砸的有点懵,张了张嘴,最后竟然欣慰的说了一句:“你妈要是知道你找了个这样品格的姑娘,估计得乐坏了。”
就在这时候,门厅那边响了一声,李然以为是张玲玉回来了,赶忙去门口接她,慌慌张张的走出去两步,还差点绊倒。
李卫国看着李然冒失的样子,脸上笑意更深了。他从孩童时代起就爱笑,几十年岁月在这样的人脸上勾画出的皱纹,也透露着和善。
“你妈回来了?”李卫国在屋里问,边问边藏酒瓶子。
李然摸着小腿走回来:“没有,估计是对门搬自行车磕的。”
爷俩儿坐着又喝了一会儿,李卫国才缓缓开口提到刚才那个话题。
“我跟你妈,别看一辈子都吵吵闹闹的,但其实真正吵架没几次,”李卫国一边说,一边主动给李然倒了杯酒,“你上大学那会儿就算一次。”
“你妈这人不像我,她聪明、漂亮、还会说话,这辈子就差在没读过书上。所以她不甘心,就想让你把这一点弥补上,走条安稳的路,别跟她吃一样的亏。”
李然用手指扣着茶几垫布的边缘,这是他认真听别人说话时的习惯。
“我当时劝不住她,就问她想要像谁那样的儿子,把你养成什么样儿才能算有出息,结果她跟我拿着个小本,写了好几十个名字。”李卫国说到这儿,似乎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又笑起来,“我看着那本子上面,写的一个个都是伟人英雄,我就让她从这些人里面挑出三个,让她愿意换了你做儿子的。”
“结果呢?换谁了?”
李卫国拍了一下手,把碗边的筷子都碰到地上去了:“她谁也没选,还揍了我一顿。”
李然听到这话心里暖暖的,在这几天里第一次真心的笑出来几声。
“你跟你妈一个性格,对别人好是真的,爱钻牛角尖也是真的,幸亏我是这么个得过且过的性格,”李卫国收拾好东西,往厨房走的时候最后嘱咐了李然一句,“你对象要也是这么个脾气,你俩可别对着钻啊!”
跟李卫国谈完,李然就又陷入了那副魂不守舍的状态。也许这次是他走神走的太严重了,就连晚上张玲玉对他唠唠叨叨停不下来时,他也置若罔闻仿佛耳聋了一样。
静下心来细想,李然并不认为韩以诚本性是一个固执爱钻牛角尖的人。他不爱吃蔬菜,但在李然的威逼利诱下也能吃下满满一盘。他有点小洁癖,却也常常无视祁心穿着鞋直接踩沙发。
韩以诚明明不喜欢交际,却也能静下心来认真听别人说话。他觉得谢飞扬在劈腿背叛恋情,但也能听进去李然跟他讲道理,沉默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以诚看似总冷着脸拒绝别人,却比谁都又容易妥协。
这样看来,李然第一次觉得韩以诚活得有些失去自我,仿佛这纷纷嚷嚷的红尘没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韩以诚的喜怒哀乐仿佛都只被两件事牵挂着,一是对他爱恨交加的原生家庭,二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李然有些坐不住了。电视里还在哇啦哇啦的放着新闻,混合着张玲玉忧心忡忡的叨唠声,明明家里客厅只有三个人,却也像吵蛤蟆坑一样扰的李然头疼。
他背上背包就往回跑,连招呼也没打“哐”一声关上门,吓了张玲玉一跳。
“他今天怎么回事啊,”张玲玉接过李卫国剥开的毛豆,放在嘴里咀嚼着,“看看这一惊一乍的。”
李卫国以为自己难得比老婆知道了更多关于儿子的消息,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神情。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神秘地说,“你儿子啊,谈姑娘正遇到瓶颈了呢!”
张玲玉短暂的楞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她有点无奈的看了李卫国一眼,把毛豆皮吐在一边,叹了口气说:“你懂个屁。”
另一边,李然匆匆跑回小区楼下,他看到楼上没开灯,以为韩以诚还在加班,暗暗放心几分。
他一边琢磨等韩以诚回来怎么跟他道歉,一边推门换鞋,往屋里走了两步一开客厅灯,发现韩以诚正揉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
李然看到韩以诚还是早晨那副打扮,上面卫衣下面睡裤,一看就是没出过门,就磕磕巴巴的明知故问:“你、你没去上班?”
韩以诚原本正深陷在被李然扔下的痛苦旋涡中,半梦半醒中,韩建宏的脸又出现在他面前,还是那副失望和厌恶的表情。
梦里的韩建宏皱着眉毛四下打量,仿佛对房间里的一切都那么不满意,最后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韩以诚说,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跨步离开了。
韩以诚手指攥在一起,捏的都有些疼,他正心惊胆战的注视着韩建宏消失的背影时,旁边响起一个幽怨的女声。
“就没一件事你能做好的吗?你说说,爸妈怎么还那么偏心你呢?”
梦中的韩亚楠涂着以往韩以诚会觉得很酷深红色的口红,她露出怜悯的神情,蹲下来拍了拍看着韩以诚眨眨眼:“你是怎么能做到,既辜负爸妈,也辜负我的呢?”
韩亚楠的眼神是那么空洞,韩以诚恐惧着不敢看她,就把眼神落到她的小臂上,发现之前纹着的那条鲸鱼消失了。
韩以诚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就被韩亚楠一把掐住脖子,使劲按在沙发上。
“凭什么是你!”韩亚楠表情狰狞的问韩以诚,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已经分不出自己的姐姐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只能听到韩亚楠一遍遍问他,“凭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
对啊,凭什么是我呢?凭什么集父母宠爱于一身的是我,犯错的是我,让所有人失望的是我,活下来的也是我呢?
韩以诚这么想着,渐渐闭上双眼,或许是这样的噩梦纠缠了他太久,让他早已失去反抗的力气。
就在韩以诚闭眼等死的时候,李然从卧室里走出来,有点好奇的看着这一切问:“老韩?这是你的家人们吗?”
梦里的韩以诚一下子失去理智,他疯了一般想要从韩亚楠的手里逃出来,可不知怎么回事,他的手脚都像棉花一样,无力的垂在一边。
“哎?”李然笑的很天真的走过来,饶有兴致的看着掐住韩以诚脖子的韩亚楠,“你真的跟我很像吗?”
韩亚楠表情突然变得自然而和煦起来,她放开韩以诚的脖子,一把搂过李然的肩膀,拉着他往旁边的屋子走,边走变问:“我弟弟是不是也让你失望了,嗯?”
李然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韩以诚,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没有啊?他怎么了吗?”
这时早就消失不见的韩建宏和马秀鞠又突然出现,和韩亚楠三个人一起拉着李然往屋里走。韩以诚想要喊住他,却说不出话来,他想坐起来,却全身无力。
就在韩以诚绝望的挣扎时,李然生动而真实的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传来,把他从恐怖的噩梦中拉回现实。
“你、你没去上班?”他听到李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