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不归之崖

  自初五那日顾沛瑶从睿王府邸回来后,心情便异常差, 日日呆在房中。

  府中素日里照顾她的丫头知道自己家小姐脾气不温和, 开始也不敢打搅她。可是她们却渐渐发现这次小姐生气与往日不同,往日小姐生气扔扔房里的器物,出出气, 顶多两日便好了, 可是这一次却闷声不响, 已经过了四日, 仍然不踏出房门半步。

  府中一个丫头有些急了, 她是照看顾沛瑶饮食起居的房中大丫鬟,碧心。

  她敲了门无人应答, 想要大胆些推门进去,又发现顾沛瑶将房门紧紧锁着。今日是恭王邀顾家姐弟过府一叙的日子, 自己又见不到自家小姐,无奈她只好去求见自家的少爷。虽然少爷与小姐从小便不睦, 但总归是她弟弟, 说话总比她一个仆人多些分量。

  “你说她几日不出房门了?”碧心去见顾沛烈时, 他正在书房中擦拭着自己的剑。那把剑是镇国公顾浩岩留下的, 也是在去东琴前, 顾浩岩将此剑留给了他。他日日佩戴, 日日擦拭。

  “是,还请少爷去劝一下小姐,小姐从未这般消沉过。”

  “哼,愚蠢。”顾沛烈收回剑, 不屑道:“听说之前霍叔叔特意将曦族至宝赤霞石带来求亲,我这姐姐还在殿上拒绝得干脆,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如今倒好,自然是恼羞成怒,觉得难以见人了。”

  碧心皱皱眉,对眼前顾沛烈毫不在意的态度很是不满,却不敢表露分毫,还是低声下气求道:“少爷,奴婢自小便照顾小姐,现在老将军不在了。如今少爷是小姐唯一可靠之人,还望少爷能劝劝小姐。”

  “哼,她要靠我?”顾沛烈虽语气轻蔑,但是碧心这几句话他倒是很愿意听,便起身道:“你先回去,晚一些我会去看看。”

  碧心见自己的说辞起了作用,便也不多作停留,福了福身便告退了。

  顾沛烈到顾沛瑶房前的时候,她的房门仍是紧闭着。

  他重重敲了敲门,没有反应,便在门外大声道:“本以为你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没想到也像寻常小女子一般为这事躲在房中不肯出来。”

  顾沛瑶与顾沛烈二人向来针锋相对,口舌之争也定不会相让。但是今日顾沛瑶却仍然不来开门。顾沛烈有些恼,又拍拍门在门外说道:“争不到就是没本事。你就算永远不出来睿王殿下也会与长公主成亲!”

  门忽地打开,顾沛瑶面容憔悴站在门边,一双红肿的眼睛却直直瞪着顾沛烈,恨恨道:“该放的东西我自然会放,不该放的我自然不会放。是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还轮不到你来对我说教。”

  顾沛烈本来怒意中生,但是看了看眼前顾沛瑶苍白的面色,不欲与她争辩,便重重“哼”了一声,“随你。今晚要去恭王府中,你准备一下。”

  “就说我病了,再说初四那天已经去过,”顾沛瑶正要关门,又添了一句道:“转告恭王,改日我再登门致歉。”

  顾沛烈正欲张嘴说话,顾沛瑶却已经“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本以为恭王府今日请了许多人,顾沛烈去的时候才发现恭王府中的客人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初到时慕正凛只称初四那日人太多,未能与顾沛烈好好一叙,因此今日得空才又请他们来。

  虽是晚宴,但虑及冬日里天黑的早,因此吃饭时间也早。待两个人同时用晚餐,才刚过酉时。等仆人们撤去了碗碟,端上清茶后,慕正凛便屏退了左右,屋中只留下三人,除了他和顾沛烈,还有一个是钱师爷。

  “殿下,你这是……”顾沛烈见厅中一下子冷清,觉得很是奇怪。

  慕正凛示意他稍安勿躁,道:“我本来觉得沛瑶今日没来甚是可惜,只不过现在一想,她没来倒是正好方便你我谈事,这事她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慕正凛看着顾沛烈渐蹙渐深的浓眉,从钱师爷手中接过一封信,缓缓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有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直到我收到这封信,一切才明朗起来,”他将信递给对面的顾沛烈,顾沛烈正要接过那信,慕正凛又迟疑道:“沛烈,看了此信,无论如何,你都要稳住,切莫过于悲痛。”

  顾沛烈拿过信,打开信封,展开信纸。越看下去,他的神色越加凝重,到最后眉头已经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信纸被揉捏在他的手中。

  他抬起头,那双眼里此刻像是要喷火般愤怒,望向慕正凛切齿道:“殿下,这可是真的?”

  顾沛烈不敢相信信上那短短几行字——镇国公死于噬心水,乃慕息泽有意为之。

  “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表叔一生一心为国,忠烈无二,”慕正凛痛惜摇摇头:“可是沛烈,你想想,表叔心衰病本就不重,而且自几年前就未再犯过,怎会在那一夜之间突然犯病而亡?若说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实在难以相信。”

  哗啦——

  恭王府会客厅内传来茶杯碎地的声音,顾沛烈僵直地站在厅中,怒目圆睁,拳头攥的咯吱响,半晌,又咬牙切齿开口道:“是我当时没注意,父亲一路上精神也并无不佳。没想到竟是横死,我到现在才知道!一定是他,慕息泽向来忌惮我父亲帮着殿下您!一定是这样他才要除去我父亲!”

  “没错,沛烈,我想也是如此。表叔为救他而起兵东琴,他却恩将仇报,这着实令人心寒!”

  顾沛烈一拳重重砸向木桌,又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为了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只听说当年医仙制过噬心水,没想到慕息泽身边的医圣宁澜竟也已经如此厉害,倒真是帮他杀人的好帮手。慕息泽害我父亲惨死,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沛烈,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我必定会助你为表叔讨回公道。”

  顾沛烈此刻气息不稳,十分愤然道:“不管他是谁,陛下宠爱也罢,朝臣拥护也罢,这样的的血债,我定然要他血偿!”

  慕正凛点点头说:“这是自然,只是我那二弟武功高强,只怕寻常人也动他不得。我们总得找到他的易痛处才好,沛烈你明白吗?”

  寒夜肃杀,白天看着气派而豪华的恭王府邸到了晚上是同样的阴森。虽然府中灯盏明亮,只是总觉得有肃穆的气氛,显得这黑夜愈发阴森寒凉。

  过了戌时,顾沛烈才辞别慕正凛,从他府中出来,翻身上马径直走了。巷尾空留下一串马蹄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愈发突兀。

  慕正凛和钱师爷回到了刚刚的客厅,慕正凛倏然坐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钱师爷将桌上刚刚被顾沛烈揉的变形的信摊平又收回信封中,道:“殿下这下可以放心了,所有的事,自有顾小将军来做。”

  慕正凛喝了一口茶,这茶已经冷了,但他却不在意,反倒品味似的,慢慢喝完才说道:“顾沛烈耿直冲动,这样的人最好驾驭。若是一切按计划来,日后顾沛烈必定为我所用,就算父皇再如何,也找不出第二个慕息泽来掣肘我。”

  北翟国,除了恭王慕正凛,和睿王慕息泽。三皇子懦弱平庸;四皇子早夭;五皇子年幼,不到十一岁。人人都知道,将来这皇位,不是恭王,便是睿王的。

  钱师爷微微颔首,“确实,北翟国不会再有人有睿王那样的心智。若是除去了他,殿下大业指日可待。不过殿下真觉得凭顾沛烈一个人能对付睿王吗?其实我看顾小姐倒是更沉稳些,这是杀父之仇,殿下其实不必担心……”

  “不,钱师爷,沛瑶一心属意于慕息泽。但凡有一点不确定,我们都不能冒险,”慕正凛往茶杯中倒了些茶,又道:“况且顾沛烈头脑简单,他日父皇真的追查下来,将罪责推给顾沛烈也更容易些。”

  二人明争暗斗这许多年,慕正凛虽然急躁近利,看着手中大将一个又一个被慕息泽折去,自然狗急跳墙,铤而走险。毕竟他心中明了,他和慕息泽之间,只能存一个。

  前仇还是今恨,慕息泽都早已将他视作死敌。

  “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慕正凛站起身欲要离去,又回头向钱师爷道:“钱师爷也去歇息吧。”

  北翟的梵岭与南召的衔木溪接壤,边界处近来摩擦不断,愈演愈烈。南召戍边士兵竟也开始同北翟国守关士兵相互起了冲突,加之北翟朝堂上对于立储的多方争执,慕域已是焦头烂额。

  虽然前几日才开朝,可是诸事繁多,恭王与睿王时不时就被召进宫中,慕域虽是以商谈政事为名,但是众臣都知道这是有意培养与考验二位皇子的能力。若论才干,谁更胜一筹不难分辨,众人却也不敢随意附和——只因皇上态度不明朗。

  慕域心中明了因为洛子娥一事,慕息泽与自己有隔阂;而慕正凛身后虽然没了镇国公的势力,但是总有曦族的支持。因此他刻意维持朝堂平衡,在这二人中间举棋不定也是已久。

  是日散朝后,慕正凛和慕息泽一同走出了殿外。

  “想不到二弟自浔月回来不过五年,这朝内朝外之事,倒是知道得比大哥都多。”

  “论起知道多少,我万万不可与大哥比,”慕息泽冷冷一笑:“大哥恐怕连我每日在不在府,去了哪里都是一清二楚吧?”

  慕正凛失言少顷,随即拍了拍慕息泽的肩笑笑道:“听说二弟有意与长公主成亲,不日后就要向父皇请旨。那二弟有这开玩笑的功夫,不如回府去陪陪长公主吧。”

  慕息泽看着慕正凛远去的背影,心中竟有些不安。开年以来朝政之事繁忙,算一算竟已有五日未见到夏念了。

  “殿下,您回来了。”

  慕息泽进睿王府的时候,丹颜和柳叔皆在院中。柳叔清扫着院中积雪留下的水。

  见到慕息泽,丹颜眉眼露笑,立即迎上去,道:“殿下好几日未归,回来也不提早通知一声。丹颜也好提早准备……”

  “长公主呢?”丹颜话音未落,慕息泽径直向前厅走去,边走边问。

  丹颜神色暗了暗,一边快步跟上慕息泽一边柔声道:“殿下,今日顾小将军来过。说是顾小姐请长公主过府一叙,长公主半个时辰前便离府了。”

  “你说什么!”慕息泽忽地停住脚步,睁大眼看着丹颜,随即便立刻转身,快步朝府外走去。

  “殿下!”丹颜看着慕息泽的背影,顿了一顿,又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一般,跑着跟了出去。

  顾府与睿王府相隔虽然不远,但是慕息泽一出府便用轻功径直到了顾府,丹颜见他走的这般急,也用轻功跟上。因两人轻功都极好,并没有引起半分注意,慕息泽先到,丹颜随后也到了。

  顾府门前的守卫见到是睿王来,正想要行礼,慕息泽却并未理会,一把推开了二人,直接进了府。

  “丹颜姑娘,这……”

  丹颜从前便住在这府中,顾府上下皆认得她,一个守卫正想发问,丹颜却只急匆匆地也进了府。只剩门外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滟。

  顾沛瑶听碧心说是慕息泽来了,心中惊喜,匆忙梳洗一番便去了前厅。她未料到,来的人竟然还有丹颜,更未料到,慕息泽今日的脸色,严肃冷漠得让她不认识。

  “顾小姐,长公主是否来过你府上?”

  “长公主?”顾沛瑶怔怔看着慕息泽,苦笑道:“长公主不是应该在殿下府中,怎会来这里?”

  慕息泽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顾沛瑶眼中的哀怨,走上前去,一把抓起她的手道:“顾小姐,是不是顾沛烈把她带走了?你最好说实话。”

  她从未见过慕息泽这般狠厉失态的样子,此时竟生生后退了一步,皱眉摇头道:“沛烈一早出去还没回来过。我也并未见过长公主。殿下,你为何要为了她如此质问于我?”

  顾沛瑶声音有些愤然,她为他神伤数日,他今天来此,却是为了找另一个女人。

  慕息泽咄咄目光逼视顾沛瑶,确认她没说谎,才慢慢放开她的手,“如此,我知道了。”

  “殿下!”

  顾沛瑶反应过来,慕息泽已经回头快速离开了屋子,她正欲要追出去,却被丹颜拦住了,“小姐,请听丹颜一句劝,您现在去不合适。到时候找回公主,丹颜自会来告诉小姐。”

  顾沛瑶见丹颜认真庄重,茫然间便点了点头。今日上午这场闹剧,到底缘何而起,恐怕要等自己弟弟回来再好好问问。

  丹颜出了顾府大门,慕息泽却还在门边,并未走开。

  “殿下,现下怎么办?”

  丹颜心中愧疚,声色紧张。她在府内却没阻拦夏念和顾沛烈一起走。顾沛烈早上来,却意外地没有来找自己,她怎能如此大意没有察觉?

  扪心自问,当时是不是没有一点点的私心?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既然引我到顾府,我们便再等等。”

  慕息泽直直站在顾府前,稳下情绪的他,脸色已经平和,深眸一直在观察着四周。

  忽地远处一支箭朝二人飞过来,箭速极快,慕息泽一把推开了身边丹颜。

  “殿下你……”

  待丹颜反应过来,却见慕息泽竟然用手指夹住了那支箭,而箭上带了一张纸条。

  慕息泽将纸条摊开,只有三个字:不归崖。

  丹颜大惊,不归崖,那个地方,她是知道的,可是从未听说有人去的。

  不归崖地势陡峭异常,没有轻功不可能上去。崖上寸草不生,因为终年瘴气缭绕,在崖上即使待上不足半日,也会因吸入过多瘴气而亡。

  “殿下,丹颜去!丹颜去把公主救出来,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办到!”

  丹颜着急恳求慕息泽,一双凤眼里迫切而慌乱,她不可以让她的殿下去那个地方。

  “不可以,现在还不知道顾沛烈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你此去必然暴露,若是他知道你欺骗他,必然会更加激怒他。”慕息泽掌心紧紧握着那纸条,又道:“再说,她会害怕。你去,不行。”

  丹颜看着眼前人,那双深眸里有了从前她见不到的担虑之色。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他了,眼前的殿下再也不是往日那个没有软肋的殿下了。

  “丹颜,我有其他事,要你去做。”

  夏念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绳索紧紧绑住。刚刚在马车里发现异样后,挣扎吵闹之后的结果就是被顾沛烈一掌击晕。她现在已经在一个半山腰上,往下看是极深的悬崖,往上看是陡峭山峰。

  此刻她已经不挣扎,她知道这是无用的。顾沛烈在一旁守着她,他冷冷地抱着剑看向远处。

  “顾将军,”山腰上寒冷异常,夏念声音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而颤抖,“你挟持我,到底是为什么?”

  顾沛烈头也不回,凄然冷笑道:“为什么?公主怎么不问问你的殿下,他做过什么?”

  夏念坐在地上,看着顾沛烈脸上不同于往日的冷漠,飞快在脑海中过着所有的事情,声音已经有些哑:“你想用我来威胁他?息泽,他什么也没做,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沛烈看向夏念,眼中愤怒,狠狠道:“他什么也没做?长公主,你就继续装吧,我要他今日有来无回。”

  “顾沛烈!”夏念不知是慌张还是恼怒,厉声喝到:“你们顾家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

  顾沛烈一把抓起坐在地上的夏念,恶狠狠说道:“到底是谁在伤害谁!”

  “放开她——”

  这个声音熟悉而令人安心,可夏念似乎并不想在此刻听到,这声音本可以不追逐她而来。

  一抹颀长的身影轻轻落在半山坡的地上,慕息泽傲然站在顾沛烈面前,目光又转向一旁狼狈的夏念,他身子忽然像僵住一般,心间竟有些抽搐。

  “慕息泽,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我才刚到不久,你居然这么快就能来。”顾沛烈似是满意又似是愤恨,嘴角挂着一丝冷而阴鹜的笑。

  “放了她,你有事,冲我来。”

  慕息泽慢慢走近顾沛烈,手掌微抬。顾沛烈看出他要对自己动武,便一把将夏念拉了过来,一把利剑架在她脖子上。

  夏念只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寒坚硬,死亡仿佛离她很近很近。

  “顾沛烈——你别动她,你说要我做什么。”

  慕息泽显然已经愠怒,但还是不得已放下了手,后退了几步。

  “哈,想不到向来骄傲无惧的睿王殿下,也会有害怕的时候。慕息泽,你活该!”

  夏念看着眼前二人,似乎自己是唯一被蒙在鼓里之人。顾沛烈何以变得如此狂躁,慕息泽他又并不惊讶顾沛烈如此对他?她只感到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冰凉刺骨的触感,艰难开口:“顾沛烈,你把话说清楚,息泽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说完那话,夏念似乎感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冷硬物动了动。

  “公主,我本还以为你是装的,没想到你还真不知道,”顾沛烈又紧紧钳制着夏念,看向慕息泽:“怎么,是怕自己做的肮脏的事被她知道吗?”

  慕息泽紧握拳头,身体微微颤抖,他本可以一掌就杀了眼前的人,可眼下却什么都不能做。他恨极了这种无力感。

第五十八章 不归之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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