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李贪熬了瘦肉粥。
熬粥是个细致活,不过只要前期准备工作做好,后面就只用等待。
李贪让成欢在厨房里择菜,自己从医药箱里翻出碘伏、棉签,还有药膏。
成欢把菜叶处理好时,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
她连忙拿起,避开尴尬,发现是来电人是成泽。
成欢连忙划了红键拒接,又转到微信,说现在不方便,让他把消息文字版发来。
消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她让成泽打听“陈贪”的消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表情越来越凝重,到了最后,成欢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成泽这次消息这么快了。
毕竟陈贪过去在合县那么小就在外面混,家底早就被人翻来覆去说了几遍,稍微在外面混过的,都听说过陈家买了个“狼崽子”童养媳的故事。
一时威名,至今仍被人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看完,成欢蹑手蹑脚走出厨房,发现李贪不见了。
她正在房间里对着镜子上药。
她咬着衣摆,镜子里映照出紧锁的眉头,还有遍体鳞伤,
“我来帮你吧。”
成欢敲敲门,示意自己在这里。
李贪从镜子注意到成欢,生硬拒绝:“不用。”
“你背上还有伤。”成欢直接进来,抢了她手上的碘伏,语气强势,“自己够不到的。”
“不用!”
李贪声音更大了些,她本来就发烧,这会儿情绪一激动,整个脸都涨红了起来。
成欢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但依然坚持。
“李贪。”她说,“这不是同情。”
成欢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朦胧的沙哑,让李贪逐渐平复下来。
她说:“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你不欠我。”
李贪只是盯着她,语气不太自然,“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好意。
不习惯善良。
不习惯被温柔以待。
“试试吧。”
李贪无法和那双桃花眼对视,她移开视线,想到很多别的东西。
譬如画画时的相互凝视,譬如酒吧里的无意撞见,譬如昨晚被水蒸气蒸腾出的曲线。
李贪沉默了。
成欢难得的好脾气,靠坐在床边,坐下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只鸟。
《坠落》。
“你画的这只鸟,我也许见过。”
李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冷不丁地开口。
那天她捅完周乾,弦突然一下就断了。
李贪躺在血泊里,仰头就看见了翱翔在蓝天里的鸟。
成欢一愣,她目光幽深。
她是在东门桥边草丛里看到这只鸟的。
其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她仰着头,目光穿过那些模糊的人脸,穿破层层天空,身体越是沉重,她就越是轻盈。
自由自在,振翅高飞。
李贪感慨:“当时我就在想,真好。”
成欢笑笑:“是啊,真好啊。”
她的笑意不达眼底:“说不定真的见过呢。”
***
李贪把睡衣反穿着,趴在床上,整个后背裸露在空气里。
成欢倒吸一口凉气。
长的,短的,新的,旧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伤口爬满了整个后背。
——正如她刚才说的,后背不方便清理,所以任由伤口溃烂,再自愈,留下各种印记。
蛛网似地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但她的后背也很漂亮,没有赘肉,因为常年运动,后背曲线呈现一种极致的视觉美感。
触摸之下,从指尖传来一种被火焰冲刷着的,鹅卵石般的质感。
表面被焰流冲刷得平滑无比,但碰到陈年的伤疤则像被天生就有的凹凸,被打磨得与整体平滑浑然天成。
紧致而柔软,狰狞而夺人眼球,极致的矛盾导致了极致的冲击力。
反而有种异样的美感。
成欢觉得自己不是在上药,而是在修补某块由大理石雕刻的石像。
她想到断臂的维纳斯,又想到练习人体绘画时那些坑坑洼洼的石膏像。
然后她想到陈贪。
想到那个从小就流落街头的陈贪。
一时间无言以对。
成欢先拿棉签沾了酒精小心清洗伤口周边,再仔细针对伤口消毒,上药。
她可以感觉到每次拿高浓度酒精清理伤口时,李贪就生理性地一颤。
但她全程没有喊过一声。
“我看到了笔记本。”成欢正在给李贪擦药膏,突然开口,“你哪里找到它的?”
李贪沉默了许久,就在成欢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时,她回答道:“我后来回去过。”
成欢一顿。
“但你已经被带走了。”
“那你为什么留着它?”
“……不知道。”
话题到此结束。
回过神来的时候,成欢发现自己一直摁着同一块伤口,甚至有点血渗了出来。
她急忙拿纱布去擦干血迹:“很疼吧?你怎么不提醒我?”
李贪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她浑身发热,头半埋在枕头里,鼻尖只有灼热的呼吸。
潮湿,舌尖被她咬破,传来咸腥味。
后背火燎一般地灼烧着,她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疼痛到了某种程度,演变成一种毛茸茸的痒。
像黏在心尖上的绒毛,挥之不去。
这是一种猝不及防的体验,也是一种截然陌生的情绪。
她无法形容,无法反抗,甚至情不自禁地沉迷其中。
结果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许久,李贪才闷闷地回了句:“不知道。”
***
包扎后,李贪的烧好像又退了点。
等到粥快熬好,李贪炒了一小碟青菜,出乎意料的是,竟然还煮了小碗姜汤。
她裹着大衣坐在餐厅里,脚边开了油汀,看成欢把食物端上来。
外面雾蒙蒙的,烟火气慢慢盈满了整个屋子。
李贪把姜汤推到成欢面前,瓮声瓮气的,“给你的。”
成欢疑惑地看着她。
李贪小口小口喝着粥,咬字很轻,“高烧姜汤没用,但能去寒。”
她扫了眼成欢,外面雨下得大,现在她衣角都还是湿的。
成欢震惊,她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许久,她清了清嗓子,“你……”
李贪冷着脸打断她:“吃饭。”
合县那段日子,郭珍没日没夜在外打工,陈家大大小小的事全压在陈贪身上,再加上一个脑瘫的陈正,观察需求,照顾别人,这些几乎成了陈贪的生存本能。
过去的成欢不理解。
正如她觉得施以援手是理所当然一样。
但自从亲自堕入这个圈子,不管承不承认,成欢早就认识到了,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优良的道德品质了。
雪中送炭都太过珍贵,更何况吃力不讨好,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至少成欢自己,在曲一鸣围殴李贪时,没敢说出那句“别打了”。
她只是避开,告诉自己,这是李贪活该。
成欢过去恨很多人。
她恨当年的施暴者;恨见死不救的路人甲;恨天底下所有的男人。
但她从来都回避了一个事实,李贪只是什么都没做。
她甚至还回去找过她。
她连沉默的帮凶都不是算。
恨一个身处黑暗底端的人不是从天而降的英雄,未免有些可笑。
李贪见成欢迟迟没有动筷子,以为是她洁癖的毛病又犯了,“碗筷是成套买的,这些都还没动过。”
但她就是无法放下芥蒂。
因为李贪有能力。
之后也有动机。
为什么后来会回去?
又为什么第一时间没有出手?
明明她出手,是可以避免这件事的。
但是,她凭什么要出手?
成欢看李贪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阴沉沉的,充满自毁的绝望,和滔天外放的憎恨,还有自暴自弃的悲哀。
李贪问:“你在怪我吗?”
“不。”成欢下意识否认。
她对自己这个回答一愣,随即又静默下来。
吃饭的气氛堪称沉闷。
但很安静。
没有郭珍的骂骂咧咧,没有陈正的大呼小叫,也没有冯芸茜的嘘寒问暖。
只是纯粹的安静。
但比一个人的安静又多了一点声响。
不是黑白电视的噪点。
雨滴,叶落,书页被风哗啦卷起。
还有属于其他人的呼吸声。
似乎连带着疼痛也一齐消音了。
这时候,一只鸟扑棱棱地落在阳台上,歪着头,漆黑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盯着李贪。
外面狂风大作。
然后,她听见成欢的后半截话。
很轻,像是夏季扬起的风,高高飘起,白鸽得以在蓝天驰骋。
“陈贪,我们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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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哎,李贪这个人是真的闷。
·害,我这也边也想快点甩出存稿箱,这不是,还做着顺v的梦吗(是的我就是在疯狂暗示求收藏(虽然我觉得好难(估计这本没啥戏(。
·但这本真的各方面……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会有很多人点进来,结果并没有,我以为点进来的人留存率不高,结果竟然比我想象的还阔以【。哦以及我以为没有老读者,毕竟之前跑剧情,没想到炸出这么多……熟悉的id(是的我太扑了以至于大多数id我都还蛮……眼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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