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还未开门进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被汤泉水温水“炖煮”过后, 更加香浓。
这里是最好的几口池子, 水温在某些季节,还是有点烫的。
顾箬笠总疑心自己是不是还闻到了肉香。
树篱浓绿翠碧, 正好挡住里面的光景,只能看见隐约的水气。开门而入, 温泉汤池上方雾气袅袅,和仙境一般。
顾箬笠还没喊人, 就听见一个男子声音, 低哑且暗:“这么快就回来了?今日又要加什么药?”
顾箬笠听见男子说话, 立刻知道自己找错了,兔子一样, 将脑袋缩到了树后面。
戚衍没等到回答,转头一看, 就见树后有一双小巧的粉绣鞋。
他眉头紧皱, 目光落在眼熟的裙幅上, 心中生出极其不详的预感。
顾箬笠闭着眼睛, 也不管那人有没有看见自己,连声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完转身就跑, 恨不得平地起飞,噗通一下摔在石头上,连磕都没打一个,就飞快爬起来,跑了出去, 把树篱撞的飒飒作响。
她出去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渐渐好看了些,正好和端药回来的净瓶,面对面碰上。
净瓶见到顾箬笠,又惊又喜:“郡主怎么来了?您是来看我家主……乡君的吗?”
顾箬笠红着脸,轻轻点头:“嗯。”
净瓶问:“郡主脸怎么这么红?您怎么从这边出来?”
顾箬笠小声道:“陛下不让我们随便来打扰大国医,这里有禁军看守。但我在前边有个温泉庄子,我悄咪咪从那边绕过来的。”
从那边绕过来,正好就到了御用的药池这边。
这桩事阳丰帝也是知道的,顾箬笠还小的时候,有一回,她就故意从那边过来,“吓”了阳丰帝一跳。
阳丰帝很享受这点和外甥女的乐趣,因此不叫人把路封死,只留给顾箬笠偶尔想起来的时候,调皮捣蛋一把。
顾箬笠声音小小的,凑近净瓶:“我走错了。”
净瓶这才想起来,自己主子现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要真被郡主碰见,可不是就“走错了”?
净瓶:“您都看见什么了?”
顾箬笠连连摆手:“什么也没看见!一丁点也没看见!”
净瓶松了口气,连忙安抚顾箬笠,又说林菘下针时,不许旁人打扰,怕是要等晚上才能见到。
顾箬笠显然失望,想到晚上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可爱小表妹,又精神抖擞起来。
“那也好,我晚上再来见菘儿。”
她又顺着原路溜回去,只是经过那个汤池子时跑的格外快。
净瓶进去将药放下去,说起小郡主方才的反应,忍俊不禁。
戚衍无奈:“这个丫头,怎么一时半会都待不住?我才离开几天,她就巴巴的找来了?”
净瓶笑道:“您和郡主的情分,和别人又怎么一样?您又说是来治先天不足之疾,郡主自然心心念念时时记挂。若是……若是当年不出事,您和郡主早就完婚了,岂不是名正言顺时时形影不离?”
戚衍没答话。
如果?哪有如果?
净瓶又说:“不如,您把自己的身份告诉郡主,郡主本来就是一心向着您的。”
戚衍闭眼:“我也想!可如果我死了呢?”
净瓶愣住:“大国医说,只要安安稳稳,留在这里医治,当有六成把握。”
戚衍道:“若是真的好了,到那时再说。若是好不了,那戚衍数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以前从不肯信鬼神,可家人全都离去之后,他不止一次期望,世上真有鬼神,或许能再见去世的亲人一面。
死亡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他算个什么?凭什么要顾箬笠承受两次死别之苦?
净瓶突然倒吸一口气:“不过郡主说她今晚还会过来。”
戚衍慢慢扶额:“这丫头不能乖乖回书院吗?”
顾箬笠回了自己的温泉庄子,却觉得独自一个人,做什么都有点没意思,时间也过的极为缓慢。她索性小睡了一会儿,起来以后,又换了衣裳往御用池子那边过去。
这边的池子也是用树篱围起来的,顾箬笠从绿油油的篱笆中钻出来,就看见林菘一身嫩绿衣裳,坐在石头边上,笑盈盈望着自己。
顾箬笠心头一热,手脚并用爬出来,把林菘拉起来:“石头凉,菘儿用我衣服垫着。”
林菘起身,让她看下面的垫子,又给了顾箬笠一个。
两个“小姑娘”挨着,坐在大石头上,顾箬笠两只脚一荡一荡,觉得快活极了。
林菘抓过她的手掌,上面的擦伤已经有些结痂了。
她摔在地上,发出老大一声响,他当时就想,肯定会摔破了。
林菘轻柔的摸着伤口,颇为爱怜。
半晌,顾箬笠肚子突然发出咕咕一声。
林菘好笑:“饿了?”
顾箬笠环着他的肩膀,道:“我心里记挂着你,忘记吃了。”
林菘往后一伸手,提了一个食盒出来,最上面就是一盘红烧排骨。
顾箬笠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吃了不少,眉目带笑时,最为动人心弦。
“菘儿,你真好!”
林菘道:“你以后要还是一样喜欢我,那就好了。”
顾箬笠:“我一辈子都喜欢菘儿。”
林菘但笑不语。
这一刻,二人都有许多秘密,也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话,但情意却如此的真挚。
顾箬笠靠在林菘肩头,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她整个人轻轻的,在戚衍眼中,无论什么时候都格外好看。尤其这个时候,就像天边的星子一样动人。
顾箬笠在山上呆了两日,第三日一早,就听说南陵国岳候高升派遣使者,已经到了京城。
顾箬笠奉诏进宫,而戚衍也在此时下山,暗中和李老见面。
前几日戚衍还听过李老的课,今日再见,李老脸色灰败,似乎病的不轻。
李老打量了戚衍一番,他没有易容,眉眼之中正气凛然,但血气也格外重。
“你就是那群孩子的领头人?号称戚氏旧部?”
李老冷哼一声:“戚氏精忠报国,是国之重器,怎么会像如今,暗中行阴诡之事,和地沟老鼠一样?”
戚衍道:“我正是戚衍。”
李老蹙眉,并不十分惊讶,有点说不出的淡淡喜悦:“戚家还有后人活着?”
片刻,他想起什么,变了脸色:“那又如何?戚氏当年喊冤,可我又能做什么?你们想从我这里下手,让我出头,怕是想错了。”
戚衍道:“晴陵郡主的尸身是无意之中发现的,我们已经在尸身安葬。起初,只当是一具无名女尸,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不过白骨一具,早已没有了当年活人的样子。凭一具白骨,又能认出谁是谁呢?”
“是啊,白骨。”李老想起自己那个小孙女,生生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化作了白骨。她若是还活得好好的,如今不到三十,正值盛年啊!
若真如此,他的小重孙女,岂不正是她失踪那年的年纪?
可现在只有一具尚且不能辨认真身的白骨。
李老想到这里,拿手帕遮着,呕了一口血。
“是凭着玉佩,找到了我?”
戚衍道:“活人记挂死人那么多年,总该有个答案。”
李老听完,虽然没有去现场看过一眼,但已经确认那就是自己的孙女,一改刚才的虚弱,冷厉一笑:“是啊,既然得了答案,那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戚氏自然也是要回来的。
为君者不仁,为臣者也不必忠。
李老下定决心,才问:“你们打算如何做?”
戚衍:“名正言顺的干。”
李老:“……”
这话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也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说了一句废话。
不过……名正言顺?
这话别人听了,或许过了耳朵就完了,可李老却听进了心里。
什么叫名正言顺?那就是有名有份,师出有名,光明正大把阳丰帝拉下马。
李老微微摒气,问:“先帝当年成气候的,只有三子。启明太子英年早逝,先翊王犯了大错,被宗人府除籍。”
戚衍:“先翊王虽然也不算个好东西,但他用十香肉那桩事,还真是被人陷害的。阳丰帝睚眦必报,做皇子时就和先翊王有过龃龉,非常不愉快,自己做了皇帝,怎么能容忍一心还想造反的兄弟?”
当然,这个罪名是恶心了点。但阳丰帝也有手段,兵不血刃除掉了翊王一系,连子子孙孙都成为庶民。
“难道,是启明太子的后嗣?”
李老不由兴奋起来:“人在哪?”
戚衍淡淡望着面前的老人家,道:“李老,郡主的尸身我们已经安顿好了,其余细节,您也不必再去打听了。我们筹谋大事,但也从未想过,要无所不用其极。能用的手段会用,可以用,但不必要。”
说完,起身便走。
李老看这个年轻人真的没有强行拉拢自己的打算,反而放下心来,将一个锦盒放在了桌上。
“这个东西,当年是千金郡主亲手藏起来的。适逢我也在宫中,亲眼所见,因此悄悄取了出来,带出宫藏了起来。我当年藏起这东西,是唯恐流出宫外,引发大乱。可陛下如今,越发暴虐,行为举止没有常态,长此以往,国将亡了。你拿去吧。”
“你若真是戚衍,就不要再怪那孩子了。她当年也是身不由己,若不然,何不将此物毁掉?”
戚衍接过盒子,已经有所预感,打开一看,正是他和顾箬笠寻找的先帝遗诏。
原来,是到了李老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