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顾箬笠之死
几个嬷嬷一齐在前带路,匆匆忙忙挑开帘子。
林菘进了里间,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用帕子掩住口鼻,轻声问:“千金郡主还没醒吗?”
她模样娇小,一双水瞳光亮可亲,声音却略有些低沉轻哑,不似寻常少女清脆婉转。
雁声略带哭音:“回林乡君,从昨日落水救起来,太医用了好些法子,才保住性命,一直到今日都不曾醒转。”
昨日顾箬笠落水,救人的便是林菘的贴身侍婢。
林菘到了床前,只见一个极其美貌的睡仙子沉沉卧在锦被之中。
林菘看着她紧闭的双眼,悄无声息在床榻边坐下,低低的喊了一声:“顾箬笠。”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林菘微微皱眉。
看她这模样,一条小命就要没了。
可恨她这样的人,面若天仙,心如蛇蝎,竟然能清清白白就死了。以往那些错事,她是半点代价也不用负,也不用面对她亏欠的那些人。
真是便宜她了。
林菘无意间碰了一下她的手指,内室温暖如春,还盖着松软的锦被,顾箬笠的手指却依然冷如冰。
林菘只迟疑了一瞬,不由自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团在手心里握了握。
顾箬笠便在此时,突然动了动手指。
林菘低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眼睛:“顾箬笠,睁开!”
顾箬笠恍惚睁开眼睛,似乎看见了她,含混不清的说了句什么,又再次昏睡过去。
林菘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起身告诉雁声:“你们郡主方才醒了片刻,快去请太医来吧。”
雁声喜极而泣,急忙去喊太医,一片慌乱之中,林菘带着侍女不急不忙的出了府。
上了马车,侍女净瓶低声问:“主子,您不是最厌恶千金郡主?恨她当年出卖了您,为何还要亲自来看她?”
林菘没出声。“她”在想,方才顾箬笠含含糊糊说的那句话。
她说:“衡儿……我要去见你……哥哥……”
侍女净瓶又道:“顾箬笠今日死了,也是罪有应得,主子为何还让他们去叫太医?”
林菘敲了敲桌面,突然问:“恒儿是谁?顾箬笠这些年相交的男子中,有谁名恒?”
净瓶又愣住了:“这……似乎是没有的。顾箬笠虽然极受阳丰帝宠爱,但在京中的风评并不算好,交好的只有董相之子董霜明,还有叶候之子叶上秋,他们二人,都不名恒。再有些,譬如林将军之子,庆王世孙,盛家、段家那些公子,也没有一个叫横啊、竖啊的。”
林菘听她报菜名一样,说完了一大串男子名字,脸色更黑了。
顾箬笠可真是好样的!除了这些明面上的,说不定外面还有藏起来的男人。以至于,她在糊涂之中,还情不自禁的喊出了那野男人的名字。
林菘黑沉着脸:“够了,以后顾箬笠的事,不必再往上报,我也懒得理会。”
净瓶欢喜起来:“也是,主子,我们还是尽快找到那东西要紧。”
顾箬笠意识朦胧,但是眼皮极重,沉甸甸的睁不开。雁声和雁羽趴在旁边唤她,她想答应,也出不了声,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这一梦,又长又久,猛然间她便睁眼醒来了。
方才清醒,听见雁声说,大夫人秦氏来了。原是因为她落水,陛下迁怒李新元,让她跪在庭中,今日又派宫中使者来责罚,秦氏忙不迭的赶来求情。
顾箬笠本就难受,但唯恐秦氏伤心,拖着病体去前院求情,好容易救下了李新元。
她这一吹风,又和内侍据理力争,耽误了大半个时辰,才把李新元带回自己院中护着,随后风寒加重,一病就病了整整一个冬日。
等开春之后,顾箬笠方才能再次起身,出门上姑母家祝寿。寿宴之上,她才得知,原先一直对她大献殷勤的段家表兄定了和李新元的婚事。
顾箬笠大感意外。
她心中觉得段二拈花惹草,并非良配,有心想去提醒秦氏一二,没想到,那日院中四下无人,叫她听见秦氏与李新元窃窃私语。
“我儿,你嫁了段二,从今往后,只要能站住脚跟,便是将来的侯夫人。”
李新元阴阳怪气一声冷笑:“女儿外嫁之后,母亲便好了,自此可与顾箬笠母女情深,再也没有我来碍眼了。”
秦氏心痛难忍:“傻孩子,你才是我十月怀胎亲生的儿啊!李氏不过一商户,若不是我用尽手段,与李氏决裂,将你带到顾家,你如何结识段二?凭你从前商户女的身份,顶破了天,又怎么能嫁进侯爵门庭?为娘一片苦心,都是为了你。此番若不是阿娘使计让她落水,她和段二的婚事,早就已经成了。”
李新元本来不信,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她落水一事,真是娘亲安排的?”
秦氏难掩得意:“自然,不然,她怎么就在议亲的节骨眼上,病了这么一场?只是没想到陛下如此不讲理,还差点迁怒了你,幸好她是个蠢的,拼死也要护着你。要不然,我儿可真是要吃些苦头。”
顾箬笠万万没想到,对她犹如亲生女儿的秦氏,会说出这种话来,心中大为震动。
随后一幕一幕,更如走马观花一般,既真实,又虚妄。
秦氏发现了她,见她听到了真相,急忙追出来,却摔了一跤。
秦氏再次失去了孩子,一个即将足月的男胎。
秦氏千错万错,毕竟曾对她有救命大恩。
顾箬笠没有对父亲说明当日实情,将祖母的一应指责,全都闷头认了,连夜从家中搬到了易云山上的别院。
从此时起,原本清晰的景象,便更加混沌,到最后,仿佛身处迷雾之中。这迷雾之中,又四处埋藏着噬人的怪兽。
顾箬笠似乎在山上住了许久,人缘越发凋敝,到最后几乎不与任何人往来。
场景又变,迷雾也越发浓厚,恍惚间,看见李新元身着布衣,面色憔悴,与一浑身血气的青年将军道:
“顾箬笠就住在这别院里!当年就是她出卖戚家,戚将军,如今你可以为全家报仇了!”
戚衍?!
顾箬笠站在那青年身后,拼命踮起脚尖,想去看清他模样。偏生连梦里都不能得偿所愿,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顾箬笠大急,只想立刻开口解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
最后一刻,只见一柄染血利剑,向自己眉心果决刺来。
顾箬笠又急又气,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屋内残灯如豆,一应照旧,仍然是她在新安公府的闺房之中。
她一起身,外头又是一片慌乱。
“郡主醒了!”
雁声昼夜不眠守着,急忙喊人过来:
“郡主,您总算醒了!您快躺下,万万不能猛然起身。雁羽,快请太医。”
顾箬笠浑身发冷,仿佛埋在冰块里一般。雁声扶了她一把,才发觉她眼神不对,空洞洞、黑沉沉的。
雁声心疼坏了:“郡主别怕,您得救了,咱们已经回府了。我们已经到新安公府了,您没事了。”
顾箬笠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原来她此时才将将醒转,方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梦罢了。
她微微皱眉,只觉得自己方才梦到的些许事,十分重要,格外要紧。可眨眼功夫,再要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梦见了哪些。
顾箬笠用了药,昏昏沉沉又睡了一整晚,翌日早上,喉咙才好些了,能说出话来。
雁声喂她吃完小米粥,见她精神甚佳,不声不响跪下了:
“是婢子疏忽,不该离开您身边,才让您落了水。”
她这一跪,那日陪同出去的雁羽也一同跪下了。
顾箬笠没叫起,将那日的事原原本本又问了一遍。
她可不信,自己是平白无故落水的。
雁声道:“那日我去给郡主寻披风,先离开了湖心亭。”
雁羽道:“随后,郡主觉得酒冷了,我去另一边取小暖炉,也离开了。亭中便只有郡主独自一人。”
“我拿了披风回来,先听到水声,随后发觉郡主不见了,便立刻喊救命。先呼救的人是我,但当时亭子里边,还有盛家三姑娘盛宝华,李姑娘在亭子外面,神色惊慌。”
寒冬之时,顾箬笠落水,雁声雁羽自然是先急着救人。之后顾箬笠性命攸关,一直昏迷不醒,也就无暇去理会那两个“可疑凶手”了。
“谁把我捞上来的?”
雁声道:“当时护卫都离的太远,林乡君正好乘船到了湖心亭,是她的贴身侍女,跳下水三次,这才把您救了上来。”
湖水冰冷,侍女体力不支,又不知道顾箬笠掉到了何处,一连潜进冰水三次,才终于把顾箬笠救了上来。
这之后,太医院守了两日,总算从鬼门关把顾箬笠给救了回来。
“昨日,您昏迷不醒,林乡君还亲自来看您了。说来也是巧了,太医都说,只要您能清醒片刻,就没事了。奴婢们想尽法子叫您,您都没醒,林乡君一来,您便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似乎还和乡君说了句胡话。”
梦呓之事,顾箬笠早记不得了。
顾箬笠让雁声亲自去小库房,备厚礼送上林府,亲自给林乡君道谢。
主仆几人刚说完话,秦氏就来了。
不知为何,以往一见了秦氏,顾箬笠便心生欢喜,今日却有些不想见,还有一股诡异莫名的厌烦之情。
顾箬笠压下心头异样,道:“大夫人怀有身孕,我又病了,还是先别见了。”
正说着,就见秦氏竟然不管不顾,闯了进来。
“若若,你可醒了?可没事了?”
雁羽挡在屏风前:“大夫人,婢子知道您疼爱郡主,只不过,您也是有身孕的人,切莫再过去了,若过了病气,可实在不好。”
秦氏又道:“若若你没事了就好,我实在是担心你,恨不得以身替之,可惜老夫人看着我,竟不许我来看你。如今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雁羽道:
“大夫人,郡主只是醒了,谈不上好了,身子还虚,还要将养才行。”
秦氏略有些尴尬,又急躁起来:
“若若,你快去前院看看吧!陛下派了使者来,要罚你姐姐呢!”
顾箬笠眸光一愣,微微坐直了些。
这一幕,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经历过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林菘:除了我,其他的都是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