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之怒
是夜,顾长风依旧坐在灯下翻阅后汉书,房门轻响,有人闪身进来。
是千影。
距上次他吩咐千影去办那件事已经两日了。
千影先对他行了个礼,再是低声的道:“公子吩咐的事属下已经飞鸽传书令人去办。但属下刚收到消息,他们正要按照公子的吩咐行事,却发现有人先行一步在大公子的屋中留有此事的证据。若不出意外,秦城主明日就该收到此消息。”
顾长风握着书卷的手略略一顿,很快的便又翻过了一页,淡淡的道:“知道了。”
千影躬身又行了个礼,正要退下,顾长风清清淡淡的声音却又传来:“记住,下次不要叫秦城主,叫夫人。”
千影躬身:“是。”
房门又是吱呀一声轻响,千影闪身退出,又快速的将门从外带起。
但门缝中还是逸进来了一丝夜风,桌上烛火跳跃,书卷上灰墨色字迹也跟着跳跃。
顾长风随手将书卷放下,忽而一笑:“却没看出,这么快就行动了。”
也好。如此,更能将自己从这件事中完全撇清。
如千影所料,隔日清晨,秦桑就手握着一根细小的竹筒快步来书房找秦宝镜。
秦宝镜正端坐案后提笔书写。秦桑躬身双手将竹筒递上:“城主。观云庄探子飞鸽急书。”
秦宝镜打开手边的一本账本,头也不抬的道:“念。”
秦桑回了声是,低头从竹筒中抽出一卷棉纸,打开快速的扫了一遍,面色大变。
“城,城主,”她抬头望了秦宝镜一眼,迟迟疑疑的道:“探子回报,在顾长策房中隐秘处发现红颜醉一瓶,另有五年前他亲笔书写的与暗罗门之人的信件往来。信件中的内容是,内容是......”
“是什么?”秦宝镜忽然抬头,右手猛然握紧。
“是顾长策嘱咐暗罗门之人对大公子下毒,务必,务必取大公子性命。”
咔嚓一声响,是秦宝镜手中的青竹紫毫齐齐断为两截。
秦桑心中大惊,忙道:“城主三思。按照常理来说,顾长策又怎会将自己与暗罗门的信件特地留下,等他日引人发觉?属下觉得此事内中定有隐情。”
秦宝镜脑中须臾已经转过无数以往模糊的影像,前因后果一想,此事已经推断出了个大致的轮廓。
她猛然将手中的两截断笔齐齐掷出。断笔穿透窗纸,扎入屋外长廊朱柱,入木几分,犹自震动不停。
撑着桌案站起,接过秦桑递过来的那卷棉纸,越握越紧,她冷声的道:“有隐情又如何?重要的是五年前我大哥中毒之事是否真的与他有关。如若此事真是他所为,拼尽性命不要,我秦宝镜也必然要他血债血偿。”
话落,她从案后走出,绕过秦桑,疾步向外就走。
秦桑追出了门,可只见秦宝镜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她只急得直跺脚,可又不知该如何做。急切之间,拉住旁边走过的一名侍卫,忙问道:“二小姐在哪里?速将她找来。”
那侍卫躬身行了个礼,抬头回道:“二小姐她刚刚出府了,说是去找一个朋友,要晚间方回。”
秦桑闻言,更是急得团团转了。城主平生最大的弱点就是过于重视亲人。大公子之死若真是顾长策所为,依照城主的性子,未必不会倾尽全城之力手刃顾长策。但此事一来实在蹊跷之极,中间未必没有隐情,二来现今的江湖局面,也实在不宜与观云庄正面为敌。
此事定然不能通知老夫人,当下之计也只能通知二小姐,盼望着城主盛怒之下能听得进二小姐之言。
只是二小姐她偏生最近又日日不在府中。
一片急切中,秦桑忽然想起那日韩奇香让她查的事情来。她心中一喜,忙对面前的那侍卫道:“快,快,清风客栈,去将二小姐叫回来。就说城主出事了,让她速速回来。”
侍卫见她口气严厉,忙躬身行了个礼,答了声是,然后转身快步的就出了府门。
秦桑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身急急的朝着方才秦宝镜消失的方向而去。
顾长风正在屋内提笔书写大婚请帖。唇角蕴笑,一笔一划,尤其认真。他的随身侍从千影侍立一旁。
房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从外大力击开。
他抬头一望,见秦宝镜正面罩寒霜,疾步走了进来。
唇角的笑意尚未消褪,顾长风笑的温和:“宝镜?你来的正好,来看看,这是你我大婚即将遍发武林同道的婚贴,你来对对看,要请的人是否还有遗漏?”
秦宝镜不答,只是手一扬,将手中紧握着的那卷棉纸扔到了桌上。
棉纸已然有些褶皱,顾长风左手两指轻夹着棉纸上端,右手拈着下端,缓缓的展了开来。
纸上不过寥寥两行小字,一眼即可扫遍。但顾长风似乎看的很慢,许久都不见他抬头。
秦宝镜心中纵然再急,但面上依旧未有波动,反而是静静的看着他,似是在等。等一个结果。
她不信,以顾长风的能力,以他手中握有观云庄绝大部分的势力,他会不知道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末了,顾长风缓缓的抬起头来,面上一片平静。
秦宝镜袖中的双手抖了一下,她紧紧的盯着他,冷声的问道:“你早就知道?”
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她已经不需要再问此事是真是假了。
顾长风点头。
“何时知道?”秦宝镜面上之色虽仍未改,但声音听起来已有一丝颤抖,袖中双手更是紧握。
顾长风很平静的回答:“五年之前。你大哥出事之后我便知道了。”
秦宝镜忽然一掌劈出。顾长风身后的千影立即身子便有了动作,正要接下那一掌,但顾长风比他出手更快,暗中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往后一甩。
千影望他一眼,见他正凌厉的一眼扫了过来,无奈之下只好领命垂手退后。
电光火石间,秦宝镜的一掌已到,结结实实的击在顾长风的胸前。他闷哼一声,生生的将喉间涌起的腥甜咽了下去。
秦宝镜面上先前一直伪装的淡漠已然完全退却,转而换上的是满面的怒色。她手指着顾长风便怒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原来五年前你便已知晓。那为什么,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枉我大哥惨死,枉我父亲自此一蹶不振跟随我大哥而去,随后我母亲也是哀痛而去。不过半年之间,我便痛失三位世间至亲之人。你可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啊?”
秦宝镜的眼中已有泪水,但她一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她看着顾长风,忽而又笑道:“自然,像你这样,即便泰山崩于前,你面上都不会稍稍变色。这世间所有之事于你而言,不过天际之云,东流之水,又有什么,能让你这淡薄内敛的顾二公子伤心?我心中的痛,你断然是不会理解半分。不然,五年前在你知道是何人对我大哥下毒之后就该告诉我。即便那时你在承州,我在洛阳,不便相告。那五年之后呢?五年之后的今日,你我可是先同在承州,再同在洛安,难道也不便相告?还枉费你一直都对我做了一副情深的样子出来,难道你就是这般对我情深的?”
随之又一拳击在桌上,桌子应声而裂,其上的大红请帖随同墨砚散落一地。
但这桌子本为极坚硬的花梨木所制,加之秦宝镜正是盛怒之中,这一拳用了全力,故她的右手现今正有血迹蔓延。
顾长风眸中掠过痛惜之色,忙来拉她的右手,但秦宝镜心中恨极,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更是又后退两步,离他更远些。
顾长风呆呆的望着自己被她甩开的手,再看看她强忍未落的泪水,心中之痛实在无法言明。
他忽然开口道:“如若五年前我告知你此事,你会如何做?如若先前在承州,或者现今在洛安,我告知你此事,你又会如何做?”
秦宝镜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倾我无双城全力,必手刃伤害我至亲之人。”
“即便他是顾长策?”
秦宝镜自然知道他此话是何意,但她依然答的毫不迟疑:“对我至亲之人下手,无论他是谁,我都毫不手软。”
顾长风心中略略舒适了些,转而柔声的道:“可你也知道,现今的江湖,虽然表面一片平静,内里实则暗潮涌动。先前的天鹰堡之事,你已知。这次的事情,你道会是谁所做?我不认为他会特地的留有当年下毒害你大哥之事的证据,以等今日被你发觉。再者,为何早不被你发觉,晚不被你发觉,偏偏是现今江湖局面如此微妙的时机被你发觉?”
秦宝镜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论这信件是他自己所留还是他人故意所放,也不论是何时被我发觉此事,我只知道,是他指使他人下毒杀害我大哥,那我便要他血债血偿。”
顾长风只好再问:“以现今无双城之力,对观云庄,你有多少胜算?”
秦宝镜望了他一眼。顾长风会意,忙道:“观云庄虽然是我父亲留下的基业,但你我现今为夫妻,你和无双城即是我要保护的地方,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
秦宝镜闻听此言,心中安定不少。她心中暗暗的筹谋了一下,这才抬头道:“七八分的把握。”
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如若加上你的运筹帷幄和你手中握有的那两支羽卫,已然是十足十的把握。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