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酒宴
竹马大巷紧邻市集,逮着天气美就堵得水泄不通,免不了会与生人相撞。
那人急于一时,倒也没扑他满怀,商启怜及时侧避,那人磕到商启怜的手臂,自己崴了一脚。
尹弦州目光一掠,是名女子。她被撞得重心不稳朝外摔去,很显慌张,尹弦州心叫不好,这商启怜撞的怎样不至紧,关键他跟一堵石墙似的,岂不把人家碰飞。
他推走商启怜,人如潮涌,女子无影无踪。
尹弦州不是滋味道:“你怎么也该扶着点吧,看把人家姑娘都撞没了。”
“还以为要窃我钱袋子。”
尹弦州匪夷所思地瞪他,商启怜确认东西尚在以后,拂平袖口的褶皱,不痛不痒道:“走吧。”
尹弦州:“干啥去?”
“喝去啊。”
“说到喝,研王给你在青梅榭设了局。”商启怜撺他一眼,尹弦州也撺回来,说道,“商二爷无需自掏腰包,酒色游燕任君享,爽不爽。”
“爽,借你吉言。”商启怜弹他额门,“你别跟了。”
“别见外,捎了我吧,我瞧瞧世面。”尹弦州讲得心平气和。
商启怜评价:“神经。”
研亲王朱宪戚乃当今万岁爷的嫡出小儿子,皇子中排行老九,他前面没剩几位哥哥了,夭的夭废的废,唯他踩了狗屎运般,一脸的长命百岁。
而朱宪戚并非寄予厚望的首选,他前头还有只白鹤子,正是他一母同胞的五哥朱见澌。
谊王朱见澌是皇后当年精心补养费了番工夫才得来的,这贵子煞是争气,皇后宝贝不得了,满朝文武也是众星捧月想方设法把他往皇太子位上推。
是故老九的到来其实无关痛痒,且皇后对这个小儿子尤不像意,朱宪戚人无材器,风流成性,是俾众周知之事,他也懒得经营名声,破罐破摔糟到现在。
商启怜多年来受拷屏州,自然没与朱宪戚掺和一路,反倒是朱宪戚稀罕商启怜这样的人物,他最好把商启怜抻身边,配个打手多派头。
二人轻踩花毯迈入雅阁,起伏的纱帐后,朱宪戚陷在古典躺椅里闲摇,笑容可掬,与一角妓打情骂俏。
角妓喂他葡萄吃,他轻搓角妓娇贵的手背,又往她腰肢摸,乐出嘿嘿声,嘿得商启怜也皮笑肉不笑地泄了气。
“大人物来嘞。”朱宪戚擦干净手对商启怜招呼,“还捎了个细皮嫩肉的弟弟。”
尹弦州闻言一震。商启怜自顾朝朱宪戚跨去,仿佛两人是寻常的旧相识。
“贵戚。”他环扫四下,感慨道,“您阔绰。”
“今个请的是给大寐建功的人,就是歇脚青梅榭的鸟也贫不得!”朱宪戚捞出腰间折扇,“咵”地往脸上撒风,空出来的手就朝角妓的臀部拍一记。
角妓起身:“婢子给二爷……”
“你伺候他。”挑座的商启怜指了指朱宪戚,对角妓说,“甭管我。”
男子骁锐的气浪自他掀袍落座之际尽显,角妓撩眸打量,人正撑着膝盖,冰冷冷睥睨她。
角妓露惭,退下了。
“不要陪吗二爷。”对坐几个怀搂秋波春色,衣光灿欲流油,商启怜拣菜吃,对他们挥筷子,于是他们努了努下巴,问商启怜旁边那人。
紧挨一张食案,尹弦州整衫落坐,持筷的手却不大稳,商启怜瞧他的德行,快是憋不住,忙拉正神色,盯着案前的白斩鸡道:“够了,家弟平日少沾荤腥。”
“晏龄,莫占人便宜。你尹老儿子吧。”方才是珠帘垂挡没看清,所以朱宪戚特意喊人挂起,再冲尹弦州仔细看,琢磨的却是题外话,“你妹不跟你一块来?”
也不瞧瞧这什么场合。
尹弦州忍着没抱怨,道:“她……”商启怜接道:“不下凡。”
周遭默默咂嘴弄舌:“可惜。”
行乐至半,他们听见廊上传扩老鸨的嚷喝:“看个人怎么了?你们是瞎了看不住还是聋了听不懂啊?就今儿已经逃两遭了,我花钱雇你们是吃饱了撑的吗?我还不如拿你们喂猪!就是头猪也比你们有用——”
“吵什么。”朱宪戚腿一伸,挣出躺椅,搂着角妓下台阶,“扰爷作乐,把这鸨子溺粪缸。”
“九爷啊——”
老鸨大概是顺风耳转世,相隔数条纱帐与一堵红门也能闻着风味,她春风满面推进来,还拖了一个姑娘,姑娘的后领被死死吊高,呼吸极度困难。
“九爷,您大发慈悲消消气,榭里有只雏儿不听话正教训呢。”
“没开荤的?”朱宪戚的着重点歪了。也不歪。
“没开没开。”老鸨谄笑着,趁势将人扔去毯子上,“水灵嫩生着呢,爷瞧瞧合不合胃口。”
满座膏腴子弟心照不宣地探脖,毯子上,江走剧烈咳嗽着,罩拢身段的春衫内影影绰绰败露一握出挑的腰肢。
各个都来了精神,打趣说:“徐娘,眼识不减当年。”
老鸨嗨哟摆手:“够几位爷尝个鲜,就是我徐娘的福分。”
尹弦州也蓄去目光,女子面容眼熟,他不禁喃喃:“这不是刚与启哥……”
朱宪戚两眼发直,挡开角妓呈来的糕点酒水,绕着江走一遍遍踱圈子,倏地立定道:“给我。”
角妓将酒杯递去,朱宪戚灌了一口,抹嘴说:“这太纯了吧……”顺势要去挑人下巴,江走恶狠狠呲牙攻击他,完全是一头十级戒备的小野兽,朱宪戚噔噔几脚退到角妓怀里,抚摸扑通的心,“我的娘,她怎么还咬人!”
“九爷,您潇洒啊。”在座的王侯清贵看他扑进美人怀里那副憋屈样,乐此不疲地调笑着,“徐娘准是没驯温呢,你抓回府里套根链子来耍着呗。”
“凶的我不碰。”朱宪戚登时换上嫌弃的表情,哼哼唧唧道,“纯也不碰,你们好这款的再商量。”
“嗐,谁闲来没事成天跟只母老虎撕扯叫板,累死不成。”
“你说哪个累死啊?”
众人拊掌哄笑。
某人端详江走,作死地插话:“啧,真悍,倒是跟二爷挺搬陪。”
渐渐大伙出声瞎附和,他们隔空碰杯以后,寻思商启怜到底还在不在,怎么全场就没吱过声:“奇了,这二爷是喝到桌子底下去了吗?”
尹弦州瞄向商启怜,此人一条长腿高高架案,神情颇有些弛废,他闷完酒,漫无目的地扫视大家:“做什么?”
“没什么。”朱宪戚走过去,用劲搂了搂他的肩膀,“晏龄,我听说屏州多荒野牲畜,你在那过得铁定没味吧,别灰心,寐都啥样的女人没有,今儿九爷我就白送你一个。”
“您省省吧。”酒壶已经贪空,商启怜掌心里打转鲜枣,喂了一颗嚼起来。
朱宪戚对老鸨支眼色,江走就被踢了一脚,滚到商启怜的靴边,大伙乐了:“二爷此趟回京,就别死绑着屏州的习性,咱换换口味,怎么尽兴怎么来。”
商启怜对面前布置的荤物一筷未动,笑了一笑:“尽兴?老子看起来是那种欲求不满的吗。”
“那兄弟绝非这层意思,这不属你最猛了,一力拒守屏潮关,就是尹老也……”朱宪戚叨絮叨絮,忽瞥向安静独饮的尹弦州,把后话咽回肚子里,转说,“咱力气不能只往一处使呀,你上青梅榭不来开掘开掘,你干啥?”
商启怜摸索他这话,心口微堵。
“难不成商大人还管你烟柳巷子造下的勾当。”朱宪戚在他耳边煽风又点火,择了只橘柑给他。
商启怜将鲜枣撒了一桌,接过橘柑,没剥:“家严是天。”
“你顶天立地。”朱宪戚动手捶他身背,“但是啊,咱们的狼儿饿瘦了可怎么顶天立地?露一手。”
众:“二爷,露一手!”
“站着说话不腰疼。”商启怜意识醺沉,说的没让朱宪戚听见,周遭嘈杂不已,他不耐烦地去瞟江走。
江走压根没细聆他们的谈话,被老鸨弄得腰酸背痛,手往前胡摸一通,就攀住了商启怜的腿。
隔着布料,男子的温度与健硕感传递过来,手上仿佛被蛰了一下,江走胸间发烫,陡然缩回,周围笑得乱哄哄,她的视线沿收紧的弓靴缓慢爬高。
泼风刀无声钻现,漆黑的柄鲛隐隐泛动锋光。再往上移,是男儿那张刻着冷淡与鄙薄的脸庞,江走对他的眼神分外熟悉,呼吸里再次蹿入黑马的热哧。
商启怜收了腿,目里揉着醉意,说不上是流连或是饥渴,汹汹投射下来,犹如一斤烈酒,浇得江走噤若寒蝉。
他很危险。
刻不容缓,江走调头便爬。
“你干什么去。”
喝高的商启怜反应略微延迟,他顿了顿,朝地上逃命的江走伸手,臂力惊人地像拎猫崽一样拎起江走。
忽然腾空,江走骇得不轻,被他拖回来时没抑住呜声,商启怜上手也不懂分寸,啪地把她丢到自己脚边,她战战兢兢缩成一团,被他的阴影笼覆。
“小兔子。”
头顶扩来一声低哑,混了薄笑。
他捞袍蹲下来,扯起江走的下巴,又没掌握好力道,捏得江走嘴巴微嘟。
这只手不与大户公子那般保养得当,那些茧子默默贴蹭江走的脸颊,十分奇怪又令人不舍,江走竟不怎么害怕。
而商启怜的视野里,江走这人已经重重叠叠化为两三抹,左不过图个高兴,今天在座哪个不是口无遮拦的。
商启怜将人拉近了瞧,欣赏片刻,佻达一笑:“就她是吧?行啊,是我嗜的物儿,老子娶给你们看。”
“……!”尹弦州惊掉一块白斩鸡,离坐去摇他,“这几个菜啊哥你清醒一点……”
你个二疯子喝昏了是吧,朱宪戚没要你娶她,人家是妓啊兄弟,这话要是扒到你爹耳朵里,商府的房梁决计会被烧穿!
江走通身发软,似飘浮云端,她静若木鸡地抬脑袋,根本无法消化商启怜的话。
商启怜没管她,劝尹弦州别晃了,既而扬声说:“看叠东西了,先带弟弟走。”
江走环顾左右,趁人不备,一咕噜坐起打算开溜,老鸨手疾眼快,立马掐下她,道:“你异想天开,想跟二爷走?江走你好生掂量,我是同你二娘有点交情才买下的你,就你这灾祸,打小霉气缠身,我还怕你搞砸了青梅榭的招牌,你以为二爷会赎你?”
“我赎。”朱宪戚走近,正色道,“她,我赎。”
众人发愣,老鸨也愣:“爷,您不是不号这款吗?”
朱宪戚一脸“我为兄弟”,对老鸨道:“收钱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某日:
江走:当初是谁喊我小兔子?
商启怜双膝一跪,以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