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是我……唯一的信仰。
埃西里斯以为自己听错了。
或者是幻觉。不然, 他怎么会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话。
“唯一的信仰”，这是邪恶冰冷的他, 能够听到耳中的词吗？
他当然要怀疑, 而且要在第一时间态度激烈地否定。
然而，说出这句话的人, 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红发少年目光毫不偏移地注视着他，炽热的视线，让男人内心的惶恐无处可藏。
他不断告诉他, 所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你值得这一切, 绝对, 绝对不要否认自己。
现在的情况，明明是埃西里斯的实力更强，足以占据完全的主导权。
但现实却是，强大的冥界之主转世似乎很无依无助，被柔弱少年的几句话严重挤压了生存空间。
“你——我、你……胡说、什……”
语言能力好像都暂时性失去了。
不过还好的是，他也就干站着发愣，没有像之前那样嗖嗖逃跑。
埃西里斯的否认, 没有任何实质效力。
毕竟他本人就是这个表现, 嘴里还不肯死心, 但目光已经死死地黏在了少年的脸上, 别人想分都分不开。
都说啦, 男人的本能反应总要比所谓的理智更快。
不提应该怎么理清思绪, 顺平逻辑, 埃西里斯的心，是最迫不及待地想要相信艾利的，没有之一。
等他贪婪般从主动靠近自己的少年那里，汲取到渴望已久的光芒——再过了良久之后，再来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他是不是在骗我”的问题。
“你现在肯定在想，我是不是故意编了个故事来骗你吧。”
艾利敏锐地发掘了事实，他一点也不虚：“哼哼，我不说太多，你自己想想就明白了。当时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被伤害得那么惨都还活着，就是因为你是神的转世啊。”
“再看看，你的能力那么强，还是因为你是神的转世。你能徒手变花花，这么厉害，没错，没有别的，就因为你是太阳神转世！”
字·字·铿·锵。
由于艾利的语气太铿锵有力，气势非凡了，导致完全禁不住推敲的Bug被一带而过。
埃西里斯听得一愣一愣，居然真被忽悠得，觉得他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不对，仔细想想。
这些“证据”大概可以论证他是神的转世，但跟他是太阳神转世有什么关系？两者之间有明显的、不牵强的关联吗？
似乎还真没有。
太阳神，听着就是很善良很光芒很博爱的存在。
而再怎么眼瞎，也不能看着埃西里斯本人，说他温和可亲大爱无疆。
真正的太阳神，是不会整天阴着一张好看的脸，把人类当成只会吵闹的韭菜，随时都可以冷酷地割上一割，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一句话都懒得说的。
埃西里斯自己都没法相信自己很“太阳”，说他是试图吞噬“太阳”的敌人还差不多。
艾利（一口咬定）：“哎呀你怎么这么傻，不是说了你被污染了，一不小心就黑化了吗？黑化的太阳神哎，阴沉冷酷没朋友多正常啊。”
埃西里斯（总觉得还是很不对劲）：“不对，我完全没有自己曾经脾气很好的印象，应该是，我从来都是……”
艾利：“哼呼呼呼，天真的男人！”
埃西里斯吃惊：“？”
艾利：“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吗，你认真思考一下，如果前世的你像现在的你这样磨磨唧唧不讨人喜欢，还会有我这种温柔可爱、对你死心塌地的——情人吗！”
“…………”
埃西里斯又一次被深深震撼了。
倒不是震撼于某人脸皮之厚，居然夸自己温柔可爱还不脸红。
“情人”这两个字，先让男人精神恍惚，浑身一阵僵硬，苍白的面颊像是冷不防变烫。
可以断定，这俩字凑在一起，不管听过多少次，他的反应都会这么大。
“情、情、情、情……”
“嗯，就是情人哦。”
“………………”
埃西里斯说不出话，大概是宕机了。
这一招是真的非常有用，直接给艾利奠定了不可扭转的胜局。
脑子变成了一团乱麻般的毛球，冥界之主晕乎乎地想，少年说的……突然觉得确实很有道理了。
是啊。
如果前世的他是现在这副模样，怎么可能得到这么一个完美的情人呢？
这个情人对他不离不弃，处处为他着想，在危机之时，不断念诵的也是他的名字。
如此珍贵的幸福，只有曾经也很“完美”的“他”，能够享受到。
呃，前提是，少年真的是“他”的情人？
到底是“他”先惊人的优秀，还是先有的“情人”……再等等，或许他努努力，明媚得起来……
——以上，可得知，埃西里斯已经被艾利绕晕了。
艾利见此，还在乘胜追击，抛出了最后一个巨雷：“不管怎么说反正就是这样，所以说，埃西里斯，你必须负起责任来！”
埃西里斯：“……什么责任？”
“我被追杀，被带到光明圣殿来受刑，都是因为他们误会，以为跟太阳神关系匪浅的我，才是被打成邪神的太阳神的转世。”
真·太阳神本神说起谎来不眨眼睛，时隔多日，又重新拾回了当戏精的乐趣。
他的演技一点儿没退步，要委屈就委屈，说流泪就流泪，比方才的让人心疼的模样，还要再可怜一百倍。
只见戏精泪光闪烁，声情并茂：“亲爱的埃西里斯，你还忍心怀疑我，责怪我吗？”
“我不需要补偿，只是……请你对我负责，明白我的心意，带我走吧，嘤嘤嘤！”
话音方落，艾利欢快地投入埃西里斯的怀抱。
对，他主动的。
男人的腰很细，平时被松散的黑衣遮掩住，看不出来。等到真的抱上去，就能感受到肌肉的曲线，一点也不柔软。
他身上还带着点淡淡的好闻味道，不是花香，还有些凉凉的，艾利刚嗅到，就觉得非常喜欢了。
‘怎么有种自己在耍流氓的错觉……当然是错觉了！我只是想要稳住他嘛，一片诚心天地可鉴。’
某人确实在耍流氓，只不过他感觉挺好的，毫无自觉。
以他们两人的身高差距，艾利抱上来，脑袋刚好对准埃西里斯的胸膛。
这就等于埋胸了。
艾利：“……”
埃西里斯：“……”
可能……是有一点怪怪的！
厚脸皮的太阳神严肃沉思了三秒钟，决定不能功亏一篑，要演戏就要敬职敬业地演到最后。
所以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两只胳膊把男人的腰搂得更紧。
埃西里斯全身都硬邦邦的，显然脑中又在闪烁星辰大海和宇宙奥秘。
艾利一时间也没有再开口。
戏精归戏精，他其实早就感到疲倦了。
埃西里斯的出现，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疲惫与那一丝丝不安，也跟着慢慢消散。
如果不是男人接下来的举动，艾利可能就会保持着抱住他的姿势，平静地靠着他熟睡过去。
“……”
很难概括，在沉默的时间里，埃西里斯都想到了什么。
但能看出来的是，他或许还是妥协了，也接受了。
即使少年的说辞里，有太多不能深想的东西。
“是这样吗。”埃西里斯说。
“反正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能得到什么都是幸运，那么，就相信你吧。”
虽然只是一小步，但他最终做出了决定，从安全的黑暗里，勉强走出了这一步，踩在了光与暗的中间线上。
之后或许能有更多的奇迹出现，让他乐意再迈出更多的步伐，真正地走到温暖的光明中来。
就说现在。
埃西里斯僵直着垂在身侧的右手，经过好几次起起伏伏的挣扎，终究还是抬了起来。
他不敢去摸少年紧挨着自己的红发，便退而求次，试探着让自己的手，轻而又轻地环住少年后背。
“既然你说，你是我前世……的情人。该负起的责任，我会承担的。”
冥界之主转世……啊不，现在是“太阳神”转世的男人冷酷地道：“只要你不后悔，日后大可以像这样，继续投入我的怀抱。”
“记住前提，如果你露出想要反悔的姿态，你根本想象不到的惩罚，就会落在你的身上。”
被威胁了呢。
就是声音还不够冷，也不够霸道，只有干巴巴的凶。
“情人”八爪鱼似的扒在霸道主神的腰上，乖巧可爱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确定了，要是卡在这个时机故意撒娇，他有百分之两百的可能性，被恼羞爆炸的猫猫甩出八百米。
于是，艾利欢快地说：“好！我记得超清楚！啊啊啊，我好冷好害怕，现在可以把你抬了半天的手放在我背上了吗，亲爱的？”
原来埃西里斯说是环住艾利的背，但其实，他的手指头与少年的背脊，还虚虚地差了一厘米。
埃西里斯闻言，在艾利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相当一言难尽的表情：“亲、亲、亲爱……”
“不要这么叫我！”
艾利：“哦，好的吧，那宝贝甜心小蜜糖，你倒是抱一抱我啊。”
埃西里斯：“…………”
非常勉强。
非常非常纠结。
男人像是被刀比着脖子，半天之后，才无比艰难地，用自己修长坚实的手臂环住比他纤细的少年。
然后他难以察觉地轻吐出一口气。
什什什什么宝贝甜心小蜜糖，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绝不是好词。
才成为正式的情人关系有多久，就热情成这副模样。
真不知廉耻！
“……哼。”
纠结完了，居然会有点开心。
砰砰砰！
残留的一点点冰髓晶，在爆炸的冥界之力的催动下，变成了一簇簇花花。
这些花花跟之前不同，不再是半开不开的花骨朵了。
它们从荒芜的地底钻出来，顶开了坚硬的泥块，生机勃勃地生长并绽放。
谁能想到，泯灭了无数异端的阴暗地牢里，还能开出万年来都不曾再现于地面的鲜花。
艾利微微偏头，看到了埋到自己小腿的花丛，不知怎么很想笑。
还好他艰难地忍住了，只顺着另一个油然而生的冲动，冷不防踮起脚尖。
加上垫脚的高度，他刚好能仰头，蹭到男人胸口的位置。
不偏不倚，这个高度正正好。
埃西里斯胸膛里，有一颗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砰咚、砰咚、砰咚……
艾利听着无比规律的心跳声，莫名的熟悉感，和仿佛诞生之时就存在的吸引力，向着他一拥而来。
这颗心脏，的确是他的。
感应到了真正的主人，它用更加有力的跳动，来激动地应和。
“还有一个证据，你马上就明白了。”
艾利在男人的胸口蹭了蹭。
他的额头，就轻轻贴在了心脏不停震荡的地方。
几乎就是艾利触碰上去的瞬间。
埃西里斯的神色最先变化，他不敢置信地发现，一股暖流从自己心口涌出，顷刻间便送至全身上下。
他被“温暖”整个给包裹了，以至于漆黑的双瞳也被染成金色。
同一时间，耀眼的光芒出现。
本来只有在敞开的空间，才能投落下来的金光，不知为何穿透了层层阻碍，降临在向来只有阴冷漆黑的地底空间。
笼罩视野的黑暗瞬间被驱逐。
不管是曾被黑暗遮掩的污渍，还是见不得光的残渣碎屑，都在此刻大亮于光线中。
还不止是地底。
纯粹是误打误撞，他们两人的接触，揭开了某道封印的其中一层。
以光明圣殿为中心，广阔天地都被莫名降临的光芒所笼罩。
无数人身上都被撒上点点金芒，他们错愕地抬头，为这陌生的温暖感受不知所措。
“发生了什么？这、这是……难道又是神迹？”
确实是神迹，但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个神所为。
然而，真正的巨大变化不在这里。
被封闭的圣湖之地，沉寂万年的权杖像是终于苏醒一般，释放出让整片湖泊瞬间蒸发的热量与光芒。
星塔下方的幽暗地缝，也有一件物品得到了响应。
“轰隆……”
“轰隆隆——轰隆！！！”
回音自地缝最深处传递到地面，继而贯穿天空漂浮的云层。
在地牢里的艾利，忽然听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
【如果……能够帮助您……请您……原谅……】
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念了无数遍，似乎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原谅”。
感受到那里面，确实有着强烈的悔恨之意。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艾利还是下意识地应了：“好吧，我原谅了。”
话音落定的那一刻。
又有什么奇怪的……仿佛锁链松动的声响，从漆黑深洞内传响而出。
整个大陆，整个世界，都没有避开在这一刻解封的不明之物的影响。
咔——咔嘣！
透明的屏障，也碎裂了一片。
伴随着嘹亮的龙鸣，大地剧烈震颤，一头银白色的巨龙从地缝中飞出，赫然就是不久前跌进去的费尔。
他的外表没有明显的变化，唯独那对始终收敛起来的翅膀，竟然头一次舒展完全，大大地张开。
这对银翼不仅包含了艺术品般的美感，还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完整地展开，似乎足以遮蔽天日。
它是纵横天际的象征，也就是昔日神明的恩赐。
如今无人能够飞翔，是因为飞翔的权柄，随着某位神明，以及得到他的赏赐的幸运儿兼背叛者，一同沉寂。
可现在，那个“背叛者”回来了，他竟然找回了这份恩赐，重新飞翔了起来，从地底来到天空。
“世界的规则，终于解放了一条。”
星塔最高层的教皇轻笑，对着塔内无人的夜空，说出了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塔外的巨大喧哗传了进来，光明圣殿迎来了万年来，头一次出现的入侵。
然而，似乎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银发精灵一步未动。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身为教皇的温和慈爱，面对艾利时显示出来的极度强迫症，微乎其微的情绪波动，也都不见踪迹。
真正的冷漠，在精灵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本该躺在圣湖中的权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拿到它之后，精灵终于微微一笑：“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了。”
……
星塔之外。
“滚开！”
巨龙向瞬间包围过来的人类怒吼，阻挡人群中，绝大部分都是他在神圣骑士团的“前同事”。
光明圣子也在其中。
“虽然很高兴能再见到您，但我希望不是以这种方式。”拉尼亚斯站在最前，澄澈的蓝眼睛看向费尔：“费尔阁下，如果您是想带走您的前任务目标，那我劝您现在停下为好。”
“邪神已被关入地牢，不日就会进行审判，并处刑。”
巨龙喷出烈焰：“滚开！老子跟你没话说！”
拉尼亚斯轻轻叹气，似是很不解：“我不明白您的用意。我看过那个邪神，他身上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令人厌恶的地方倒是更多一点。”
他去地牢看过一次。
虽然时间很短，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少年让他相当烦躁。因为再多看，杀意就控制不住，所以拉尼亚斯那日很快就离开了。
回到此时。
即使面对杀气腾腾的闯入者，圣子也要展示自己包容的一面，不会立即动手，这是他通常的作风。
然而，听了这话，暴怒的巨龙愣了愣。
随后他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拉尼亚斯被他笑得微微皱眉，可不等他问出来，费尔就抢先开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原来你根本就没发现啊，拉尼亚斯，这可太好笑了！要是前世的你知道，怕是要当场发疯了吧。”
费尔讨厌拉尼亚斯。
前世就极其讨厌。
他本来没打算多说话，光是听说那位大人在地牢，就让他心急如焚，悔恨不堪。
但最大的仇恨对象的反应摆在这里，费尔突然很想看到，这家伙得知真相后的表情。
所以，怀着恶意，以及强行压下的属于自己的痛苦。
费尔告诉他：“喂，狡猾的人类，你忘记你的前世了么？”
“你，试图从我们手中夺走，自己独占的那位大人，他回来了。”
“他在地牢里。而且，他不是什么邪神！他明明是我们的……”
“——太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