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恶耗
赵清允笑了笑,见他的茶杯空了,又替他倒了杯,然后一面注水,一面回道:
“也不是该说是你运气好,还是我运气好,我正好去表哥家中,小宇拿着你送的兔子献宝,随口说出了钟山帮你捉兔子之事。”
她放下水瓢,看了他一眼:“不过,你也别怪他,他是被王家给吓的,毕竟他一个平头百姓,如何敢跟王家这样的官宦人家作对,只好躲着当不知。”
秦子钰了然一笑:“放心吧,我不怪他,他肯将实情说出来,我已是万分感激了。”说着,站起身,负手走到一旁,透过山石看着不远处的湖景。
“对了,你说我要不要再送他们些银子,当是给他们压压惊。”他忽然回头说道。
赵清允一听到银子二字,心头一抽,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你还说银子呢,爹娘可知道你这么败家?只抓了一只兔子,十两黄金呐,你可知道十两黄金够他们在京城过上好几年了。”
他到底对银子可心里有素?可不要就这么随随便便将秦家的家底给掏空了,她还指望着在秦家养老送终,过完一生呢。
“这样啊。”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转回了头去。
赵清允叹了口气,又扫了他的背影一眼:“眼下你的嫌疑算是洗清了,可真凶是谁,你可曾想过。此人如此设局陷害你,到底是你的仇人,还是王敬予的仇人?”
她想,这人怕还是他的仇人吧,不然若与王敬予有怨,直接将人杀了便是,又何必一环扣一环的设计,只为将他困死在这场命案之中,甚至是要他的命。
越是想,越是觉得秦子钰周边危机重重,一个世家公子,身无权势,手无重兵,甚至整日里只知喝喝玩乐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
“这个事嘛,就让顾景尘他们去烦心吧。”他回得云淡风清,她自然也听出来了,无非是不愿告诉她罢了。
她想着,莫不是他仇人多得连他自个儿都算不过来了。
看着茶汤又噗噗地沸腾起来,她起身走到他身侧,看着他:“再问你一个问题。”
他不置可否。
“我瞧见那张信笺了,上头所指的秦家之事,是什么?”
他眸色一沉,却仍是定定地望着湖面,须臾才转头看她,笑道:“秘密,你自个儿想吧。”
说罢,又转回到青石旁坐了。
赵清允也不过随口一问,没盼着真能听到些什么,只噘了噘嘴,转过了身去。
“走了?”
秦子钰见着她往回走,挑眉问道。
难得与她心平气和的说话,这片刻的静谧莫名叫他不舍,好似她初来那会子,白白净净的脸,水汪汪的眼睛,小小嫩嫩的嘴巴,鼻子又挺,瞧得他可欢喜了。
可那时有多欢喜,后来便有多讨厌。
多年后,她的身上似乎已找不到往日的痕迹了。
“我还没吃早饭呢,你也回去歇歇吧,这两日没休息好吧。”她说着,回头莞尔一笑,迈着轻快的步子下了石阶,如一只轻盈的蝶儿,隐入了山石之中。
而他,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那一处,笑了,可笑着笑着,眸色又暗了下去。
看着大事已然化小,赵清允心情舒畅,吃了便睡,睡了便吃,没两日,便觉得自己腰间又多了二两肉,她不高兴了。
这日,也不午歇了,吃罢午饭就在后头的院子里兜圈子,绕到第三圈的时候,夏蝉急匆匆地上来拉住了她。
“少夫人,太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她愣了愣,往常这个时候,太夫人不是该在午歇么,也不知又出什么大事了,以至于她改了这雷打不动的惯例。
到了齐语轩,院内一个丫头婆子都未瞧见,进了屋内,往常在太夫人身边伺候的春菀也不在,屋里头只有太夫人一人坐在罗汉床上,埋头顾自拔弄着手中的佛珠。
“祖母。”她察觉到异样的气氛,回头扫了夏蝉一眼,方出声唤道。
秦太夫人抬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夏蝉道:“你出去。”
夏蝉应了一声,出了屋子。
赵清允上前,秦太夫人已冲着她伸出了手,她握着,随之在她身侧坐下,抬眸看着她满是愁容的脸。
“祖母,怎么了?”
她这一问,秦太夫人的眼便红了,泪汪汪地垂下头,揉搓着她的手,兀自念叨着:“是祖母不好,是祖母害了你啊。”
听到了秦太夫人的嘀咕声,她心里咯噔一下,蹙起了眉头。
自己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祖母,到底怎么了?”
她回到秦家才半个月的光景,大事小事一惊一咋的也不知被吓了多少回了,再这么下去,她的寿命迟早要被他们吓掉一半,便是没被吓死,急也要急死了。
“子让他怕是不成了?”
“秦……他……不是说他大好了吗?”那一刻,她当真懵了,若是秦子让不成了,那她岂不是要守活寡了。
彼时想着守寡也无妨,可当真事到临头,怎可能当真无妨的。
有妨碍,且妨碍还大着呢。
右秦子让死了,她没了依靠,秦家几个老的在还好些,但总有一天也是要驾鹤西去的,介时秦子钰还会愿意白养着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大嫂么?
退一步讲,便是他愿意,那往后他的妻子可愿意?
怕是世间没有这么好心肠的人吧。
“天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儿子说不好,一会儿子又说好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又说不行了。”
秦太夫人说着,眼泪趟过脸上的皱褶落了下来。
秦子让,亦是秦家日后的希望啊,他若没了,秦怀安后怕是无人可再将秦家的荣耀撑下去了。
“这是谁人说的?”
既然是时好时坏,兴许明日又变好了呢。
虽说赵清允对秦子让的伤早就有所怀疑,只是在她看来,秦夫人定是对秦子让的身子十拿九稳了,那时才会开口让她嫁过来。
此时,她忽然想到了那日王敬予的话。
他许是晓得了什么,才会说出秦子让已一脚踏进棺材这话。
“你父亲刚刚过来同我说的,道是御医也没法子了,如今已有两日汤药不进,只剩……”秦太夫人说不下去了,只伸了手抱住了木愣着的赵清允。
这么说来,秦子让是当真不成了?可为何自己除了急,却没有半点想落泪的感觉。
她任由秦太夫人抱着自己哭着,努力回想着幼时秦子让待她的好,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样,他待自己的好都不及秦子钰欺负自己时的印象深刻。
秦子让的温和如春风一般,叫人觉着舒适,却也因此叫人忘了他存在。
末了,秦太夫人哭着晕了过去,她叫来了春菀,又忙着将正在暄竹院替秦夫人看病的郎中请了过来。
顿时,秦府的两个女人为了秦子让都病倒了。
而她,秦子让名义上的妻子,却还是要替他尽孝的。
秦怀安也同她说了打算,想明日将秦子让接回府来,便是要走,也该在家里走。府里一应物什都要准备起来,秦夫人病了,这些事便要托她置办了。
可怜赵清允才做了半个月的新妇,便要替自己的夫婿准备后事了,而她一个姑娘家,哪里有过这个经验,免不得要拖着几个婆子请教。
直到子时三刻,大致有了章程,众人离去,赵清允一人站于房门口,呆呆地看着廓下挂着的灯笼出神。
夏蝉叹了口气,上前抖开斗蓬披上她的肩头:“少夫人,夜里头凉,咱们进屋吧。”
赵清允木然地立着,也不出声,夏蝉还当她不会回应自己时,却听得她轻吐了一个好字,随即收回了目光。
将转身未转之时,目光扫过院门口时,发现洞开的院门口处站着一人,借着依稀的光亮,她认出了那人正是秦子钰。
她怔了怔,正欲开口,他却转身离开了。
夏蝉见她又呆呆望着院门方向,忙叫来知鸢,念叨她几个妈妈人早走了,怎么还未将院门关上。
而赵清允便是在此时,转过身回屋去了。
夏蝉看着她轻飘飘的步子,忽然同情起赵清允来。
在夏蝉眼中,赵清允是为了多年的恩情才答应冲喜的,可才半个月的功夫,大少爷便不成了,她甚至连大少年的面都还未见上呢。
赵清允不知夏蝉的心思,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的。
从下午听到这个消息,到眼下,她满脑子想得都是明日秦子让要回来了,再怎么着,他们总能见上最后一面,至于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她也要慢慢寻思起来了。
倒不是咒着秦子让赶紧死,只是有些事早想晚想,终归是要想的。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像是感觉才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天色已大亮了。
“夏蝉,夏蝉。”她叫了好几声,但夏蝉像是没在院子里,迟迟不见人进来,她便顾自吸了绣鞋,起身穿衣。
正当她扣衣扣时,夏蝉进来了,快速的扫了她一眼,而后上前埋头替扣扣子。
“你做什么去了,我叫你好几声。”
“我去帮忙了。”夏蝉说着,咬咬牙又说了一句,“大少爷回来了。”
赵清允愣住了,夏蝉扣好扣子,替她将衣袖扯平,正扯着,她却跑了,一头披散的墨发被风吹着上下翻飞,快速地掠出了屋子。
“少夫人,您还不知道大少爷的院子。”夏蝉追了出去,叫嚷着总算让赵清允缓了缓步子。
在夏蝉的指引下,她找到了秦子让的院子,在秦府后宅的东南角,应该是秦府最好的地方了,只可惜此时整个院子都死气沉沉的,那怕院子里站满了仆役。
她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提步迈过了门槛,穿过院子,入了廊下,而后提脚踏入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