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秋季运动会很快就到了。
小晨报了100米跨栏短跑，再加上加长1600米长跑。
呃，其实这小子挺倒霉的。
班上的人都不想报长跑，都去挤足球篮球等等热门的了。其实凭小晨的体育细胞，他何尝不想报篮球？但是小翼在，他就自动退出了。
所以，小晨纯粹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体育委员强行弄上名单的。
的确，1600米对他可是个不小的考验。
他就是爆发性极好，但是运动的耐性相当不行呢。
不过，他是个愿意尝试的人。说不定他可以在赛场上好好威风一下也说不定！
100米跨栏短跑，当然是小晨的囊中之物。
每年的短跑他绝对是第一名。他就是龟兔赛跑中的那只兔子！而且他还有奇怪的癖好，要是他一个人跑绝对不快，但是要是后面有一群人追，他就会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当人们看见他像风一样飞奔的时候，当他到终点以后，悠闲地转过身高兴地对班里的人举起‘V’形手势的时候，后面的人才气喘吁吁地跑到终点时，所有人只是掉黑线，都对此见怪不怪的。
小晨在操场上溜达，跳高那里围满了人。时不时传来女生的起哄尖叫声。
小晨收回迈向那里的步子，转身去看丢实心球了。
男子1600米长跑终于到了，小晨穿着号码，到跑道候着。
学校每圈400米，所以需要跑四圈。
小晨这才开始紧张！
平时男子都是1000米，小晨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还是可以拼着跑到前几名。但是，现在整整增加了一圈多……
自己到底跑得下来吗？
再看看自己前后在做预备运动的对手。
靠，一个个牛高马大，肌肉发达……再看看自己，虽然一直自认为身材还是不错的，但是跟他们比起来，自己简直瘦得像竹竿似的……
有一个巨人似乎感觉到背后的目光，于是突然转过身，上下打量了小晨一眼，然后轻蔑地对他吹了一个口哨。
切。小晨把眼镜摘下来扔给死党，朝对方露出他雪白的牙齿，心想：等会儿让你爷爷把你甩到老后面去……看你怎么哭，哈哈。
裁判员一声口哨，各个队员半跪着，脚踩在起跑器上，然后，半站起来，小晨的神经都绷紧了。
然后，一声枪声！一群人像是脱了弦的箭飞了出去，不过是慢动作，因为谁也不想最开始就把体力耗光。
小晨保持着跑在第三位的地方。
第一圈，一点累觉都没有。跑到班上的时候一群加油声传来，小晨还特别酷地给他们一个飞吻。
第二圈，呼吸急促起来，开始用嘴出气，经过班上的时候小晨笑了一下。
第三圈，开始大声喘气。一群人的喘气声相互交错，重叠，第一个与最后一个的距离相差大到一圈……快要到第四圈的时候，小晨开始时不时地闭上眼睛……
第四圈，小晨被第三个人赶上了，感觉身后还有人在不停追赶……大家的差距更大了……小晨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不行了……喉咙发干，汗水直流……每一秒他甚至要呼吸三次……他觉得每一步都是煎熬……
天啊，又被一个人赶上了！
小晨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拳头紧握……
刚跑到快要半圈的时候，突然，被身旁的人撞了一下，然后小晨就一下子扑到在了地上！
身旁的人传来惊呼声。
班上的同学赶紧跑过来……
小晨却感觉到两眼发黑，心里难受得不成样子！
“小晨你没事吧！”
“我们弃权吧，身体要紧啊！
……
天啊，自己要输了，要输了……小晨觉得整个世界都黑暗了……
“小晨，站起来！”
哪怕小晨此刻没有戴眼镜，但是他的味道，他的声音，小晨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哪怕是在那么多的杂声里面……
他在人群里面，看不清他的表情，小晨却觉得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一切都暗淡无光了。
也许小晨注视着小翼的也只有一秒钟而已，而他的思维已经跑到了从前的时空，小翼拿着小晨手里的不及格试卷，温柔地说：“加油，小晨，你绝对可以的！”
小晨咬着嘴唇努力地站起来，脑袋嗡嗡直响……又有一个人超越了他……
然后，他吸了一口气，突然奔跑起来……
呼吸不畅，脚踝疼痛不堪，已经有人到达终点，自己在倒数……但是，他什么也不考虑了，只是疯狂地奔跑起来……
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句话……
为了回忆里的那个声音……为了心里的执着……
为了那个人的一句话，他什么都办得到！
风从耳边刮过，喘气声和心跳声盖过了欢呼声，而心里执迷的那个声音又改过了身体的疼痛……
他像是一阵风，烈风，苍白着脸，皱着眉头，面无表情地超越了一个又一个人……
然后，在大家的惊呼中，夺得了第三名。
不是最好的成绩，但是一般人摔了一跤，多半是倒数了……况且他最后那冲刺的速度，绝对跟他跑100米一样！
那简直是神速！
其他人却不知道，此人的心里已经没有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他抢过眼镜，飞快地穿过人群，寻找着那个身影。
十六，十七，十八
十六
小晨心跳如擂鼓。
什么意思？
他明明在避开我，几乎所有的时候他都表现出讨厌自己的样子……
但是，刚才他为什么会自找麻烦地给自己加油？还有艺术节的那个笑容？……小晨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难道，他其实……
小晨终于看到了他，在女生群里。
梁翼高挑的身材在人群里显得格外出众，他搂着一个女生的肩膀，仰头大口大口地喝水。
小晨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喘着气来到小翼身边，小翼低头就看见了他。
但是一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脸，小晨却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翼周围的女生兴奋地叫起来：“哇塞！这不就是刚才的那飞毛腿同学吗？”“啊，你太强了！看不出来你体力这么好！”……
小晨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咧嘴笑了笑，还好，没刚刚尴尬了。
“刚才，谢谢你。”
小晨摸摸头顶乱糟糟的头发，对小翼笑道。
有女生掂起脚用毛巾给小翼擦汗，小翼看了看小晨，淡淡地说：“没什么，给同学加油而已。”
……同学？
“哈哈，这样啊，不过真的谢谢了。”
然后就又没有话了。
小晨尴尬地站在原地。嘴里还在喘气。
眼睛开始酸涩。喉咙比刚才最难受的时候还要干。
小晨连忙又挤出一个笑脸：“哈哈，那我去休息了！呵呵！”然后转过头就走，眼泪直接夺眶而出。
为什么一面对他自己就变得那么懦弱？
什么也不敢问，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什么都在乎得要命，可是对方呢？
哪里，有一丁点，看得到自己？
接着，意料之外，竟然有一张手轻轻地蒙住自己的眼睛，然后熟悉的香味把自己包围了。
他对其他人说了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就记得他一手蒙着自己，一手抓着自己的手腕，从后面推着自己，带着自己到了更衣室最里面，然后才放手，关了门。
他坐着，小晨站着。
接着，他竟然丢给自己一包纸。
“怎么动不动就哭？”
小晨却红着眼睛一动不动。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然后梁翼清冷的声音响起。
“你喜欢我，对吧。”
小晨戛然抬头，一脸惊诧。
梁翼笑了，淡淡的嘴唇，优雅的弧度，那就是小晨心里，最美的笑容。只是，这个笑容却又是复杂的，就像他深邃如夜空的黑色眼睛，竟包含着小晨根本看不透的情感。
他伸手，指尖缓缓地触碰小晨的脸颊，指尖微凉。小晨的气息颤抖着，他情不自禁地向小翼的手靠了靠。
“可是，你并不了解我。你喜欢的，只是处在光明里的我呢。……像这样的喜欢，我从来都不需要。”
小晨才反应过来刚刚对方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他激动地抓着对方的肩膀，大声叫道：“我了解你啊！”
小翼笑了。
“你觉得我抽烟吗？”
“你从来不抽，而且最讨厌闻烟味。”
“错，我常常抽烟。”
“你知道我吸过毒吗？”
“你……”
“你知道我混过黑社会吗？”
“……不要开玩笑！”
“呵呵，我没有开玩笑。”
小晨放在对方肩膀上的手僵硬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竟然一点用不了解小翼。因为他心里的小翼一直还是初二以前的他……
小翼还在笑，小晨却觉得他的笑容比降落在手心的雪花还要脆弱。
他的声音温柔到了极致。
“你认为我喜欢你吗？”
“……你……不喜欢我。”
小晨呼吸又开始困难起来。
心脏一阵一阵地发闷。
小翼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小晨的衣领，然后，两片冰冷的嘴唇印上了小晨的……
小晨整个脑袋都在嗡嗡响。
什么也无法思考。
然后，对方又突然离开了自己的嘴唇。
笑道：“果然还是不行，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这个你答对了，我不喜欢你。”
他放开小晨的衣领，然后与小晨擦肩而过，打开门。
小晨却突然抓住对方的袖子，颤抖着声音说：“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小翼却冷笑道：“我在乎。”
门关上了。
小晨的心也关上了。
小晨觉得对方的脚步太快了，快得他已经追不上他。
两个人遥远的距离让小晨喘不过起来。
十七
那天，小晨很晚才回家。
回家以后，小晨很安静地吃饭。
爸妈忙给他夹菜，说这阵子儿子都瘦了，要吃胖点才行。
“爸妈，梁翼，你们还记得吧？”
“怎么会不记得？以前住别墅的孩子嘛，小学初中的时候你们两个还天天在一起呢！”颜爸笑道。
“上次你不是还让我替你作证他的钢琴水平吗？”晨妈给小晨盛了一晚热乎乎的汤。
“嘿嘿，是啊。你们跟他的父母还有联系吗？”
“早就没联系咯！”晨妈道，“唉，说起来小翼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父母离婚了，现在就跟他奶奶住在一起。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啊？”小晨睁大眼睛愣了愣，“你们还知道什么吗？”
“他的父母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早就联系不到他们了。”
“那，你们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
“晨儿，你要找他玩吗？”
“哈哈，想给他个惊喜呢！”小晨睁眼说瞎话，“在哪里告诉我吧！”
晨爸说：“上回还看到他奶奶呢，才告诉我地址，华星街净尘苑6号B座201，我现在真是记性越来越好了！要不要到时候爸爸陪你去？”
“啊不，我自己就好了！”
周日的上午，小晨就拿着地址去寻找了。
他知道每周这个时间小翼都会打工，所以刚好错过。
很快就找到了。城市郊区，很漂亮很清静的地方。房子不高，大概只有六层。但是周围的绿化相当好，大片大片的草地，波光粼粼的莲花池，一棵棵挺拔的树木，真的相当漂亮。
很多年没有见了，小翼的奶奶已经白发苍苍了。客厅里挂着小翼爷爷的遗像。奶奶竟然很容易就认得了小晨，很热情地给他泡了一杯热茶，两个人坐在客厅里高兴地谈起来。
他们一直摆了一个上午，最后小晨去参观了一下小翼的房间。不大，但是相当精致。大大的白床，松软的鹅毛枕头，淡紫色的锦缎窗帘，一种专属于他的味道在小晨的鼻翼间盘桓。有一架很大的书柜，上面各种书籍都有，什么未解之谜、天文地理等等，甚至还有英、法、日等外国语言的小说。怪不得他成绩这么好。
他的枕边，几面相框。一个是他全家照片。他和他的妈妈、爸爸、奶奶、爷爷。当时他还很小，黑眼睛大大的，清澈的笑容永远地映在了这张纸上。他的妈妈的确是个超级大美人，也难怪可以生出这么好看的儿子。小晨叹息道。
当小晨打算走的时候，却无意间看见一面被按下去的相框，放在最角落里，摇摇欲坠。他好奇地伸手拿起它。表面的玻璃已经碎了，似乎因为主人的情绪将它摔过了无数次。而镜框却是十分陈旧的，甚至上面的五瓣花朵的图案都差不多被磨平了，不知道被它的主人抚摸过多少次。
太矛盾了！是什么可以让小翼如此——
小晨是在是太、好、奇、了！
可是他根本看不清楚照片的内容，于是他连忙把相框翻过来，打开背后卡着的东西，然后把照片抽出来！
小晨的大脑一瞬间空白！
是小时候小翼和自己的合照。当时自己抱着篮球，嘴巴咧开，手指举着‘V’形，而小翼站在自己旁边，头靠着自己，揽着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叉在腰上，淡淡地笑着。
背后是数不清的琼花，连地上都是散落的花瓣……
小晨的手指在颤抖。他的心脏突然沉了一下，然后开始剧烈地跳动！
他连忙把照片放回去，却陡然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纸，一张信纸，他打开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把它塞进自己的裤包里，然后重新把相框放好，按照刚才的样子放回原处……
十八
小晨乘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
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
小晨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最喜欢的人。小时候的小翼虽然与自己一般大，却总是像一个哥哥一样温柔地照顾自己，关心自己，而自己，竟然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他的一切。
他的家。
……
豪华的欧式别墅，乳白色的褶皱窗帘随风吹拂。
小小的孩子坐在三角钢琴旁，脚踩在小小的凳子上，柔软的黑发在晕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就像他绽放的笑颜，对着他美丽的妈妈。
他的妈妈帮他翻着乐谱，然后时不时用夹子夹住，或者按住被夜风拂起的书页，憔悴的脸上，细长的眼睛流溢着温柔的光，海藻般的黑色长发飞舞。
音调简单朴实，却流畅欢快。
“妈妈，你喜欢吗？”
“翼儿，妈妈喜欢。”
小孩子莲藕一般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头专注地对妈妈说：“只要妈妈笑一笑，小翼永远都会给妈妈弹琴！只给妈妈弹琴！”
他的妈妈刮了一下他的鼻尖，笑道：“傻孩子！”
小孩子却露出极为认真的表情：“翼儿只给最喜欢的人弹琴！”
小翼最讨厌爸爸了，三天两头应酬，一回家浑身都是酒味，他甚至在大街上看见过爸爸搂着认不到的阿姨。
是爸爸，让妈妈几乎天天哭泣。
小翼简直不明白，那么美丽的妈妈为什么还比不上那些丑阿姨！
小翼一直是一个极其懂事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必须变得优秀！他一有空就看书练琴，每一次考试都是第一，因为他最期待的事就是把成绩单拿给妈妈看到时候，妈妈露出的笑容；钢琴考级从五年级开始每一年依次过六级、八级、十级。他经历了多场比赛，但是他从来都不在乎陌生人的赞誉，他只是想要在喜欢的人难过的时候，或者在喜欢的人无聊的时候，为她弹起他练习过无数遍的曲子。就为了那个笑容，他可以练习到手指起泡，学习到深夜。
小翼就是这么认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