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偏要强求
无论冯伯伯兄弟俩怎么宽我的心,关于这回为何输得如此惨烈,我们其实都心知肚明。
因为闻江潭太了解我了,我却不够了解他。
冯伯伯也没闻江潭那么不要脸。他既打了赌,便肯服输,发现我舍不得这个孩子,就觉得不能让他没有父亲。
可是我只想要孩子。
我以前一直以为霸总文里那些带球跑都是搞笑来着,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遇到同样的困境。
说起来这只球可真要命。我孕吐得厉害,基本吃什么吐什么,到二十三周才消停,书我看不进去,只能靠散步转移注意力;十二周我第一次去做产检,第一次听到这只球的心跳声;等不孕吐了,我胃口一开,这货很快变重,肚皮偶尔紧绷,睡觉只能侧着睡,我第一次在B超上看到他的模样,像只巨丑的ET,有些后悔留下他;二十八周后产检从一月一次变为两周一次,每天都得数胎动,胎动真的像书上说的一样,像蝴蝶扇动翅膀,开始我觉得新鲜,很快觉得疲乏,而且这货屁股朝下,许医生说这|体|位|不利于顺产,剖腹也会有危险,害得我天天爬楼梯,就为了给他一百八十度扭过来;我猜不出这是个小伙子还是个小姑娘,他有时胎动得厉害,有时又安静得不得了;很快我的腿开始抽筋,爬楼梯累得慌,好在三十二周后终于屁股朝上了,胎动变得剧烈,像心跳一样,许医生说这是他在练习打嗝。
八个月后我的感官变得奇怪,总想尝些没尝过的东西,闻些没闻过的气味,比如雨后泥土的气息,地下室的潮湿味,我特别喜欢某种水果味的香皂,有次拿来洗了毛巾,突然很想吃掉那条毛巾;八个半月我的手指开始肿胀,脚也肿了,散步太累,冯伯伯就开车带我去兜风,回来时路过加油站,我突然很想喝汽油,趁他不注意偷偷买了一小瓶。到了庄园我偷偷拧开瓶盖,冯伯伯闻到味道以为车漏油了,就下车去检查油箱,我看准时机拿出宝贝,先深吸一口气,顿感心旷神怡,正打算尝时突然有只手盖住了瓶口。
闻江潭让我放手,我不放,他就叫了冯伯伯。
冯伯伯很生气,居然跟闻江潭一起批|斗|我,说喝汽油有多么多么危险,我这种举动有多么多么儿戏。他弟弟——我现在叫小冯伯伯,给他倒了杯茶,给我倒了杯温果汁,倒是说了句公道话,说我怀孕本就辛苦,还要看些恶心的东西,压力大很正常,现在只是喝汽油,以后指不定喝什么。
恶心的东西愣是不肯走。
冯伯伯默许他留了下来,气得小冯伯伯骂他老糊涂。
冯伯伯不想我做未婚妈妈,小冯伯伯不这么想,觉得我不如用这个孩子吊着闻江潭,等得到了该得的,他也差不多该去死一死,我也不必多个寡妇的名头。
闻江潭是来游说我的,特地挑了我全部注意力都在这只球身上、智商最低的时候。
七月底正是最热的时候,偏偏格格吃不到一口凉的,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没胃口。肚子越来越沉,坠得人心慌,白天吃不进去,晚上又睡不着,只能打着手机手电去摸冰箱,结果摸到一把锁,穿过冷冻室和冷藏室的两个门把手,正好锁住整个冰箱。
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嘤嘤嘤我不想生了!!
格格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这等苦头,坚持到现在当然一直在闹小情绪,除了两个冯伯伯哄我,许医生也很逗,每次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这个孩子要是保不住他也活不了了。
他这副奴才样实在搞笑,后来我干脆叫他许太医。许太医每次哄我吃完一顿饭,基本都要喊声“娘娘圣明”。
现如今许太医的陛下来了,他只能退位让贤。冯伯伯将闻江潭安排在客房,却让他上了餐桌。闻江潭就坐我左手边,我耷拉着脑袋,实在不愿面对这|毒|妇,冯伯伯看在眼里,说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如何如何有所缺失,小冯伯伯说他这辈子活得挺好的,且相信我一定会活得比他更好。
我当然知道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会有所缺失,也知道不让这孩子跟闻江潭扯上关系其实很亏,但格格从不参与买一赠一的活动——我很难将就自己。
也许冯伯伯觉得我肯生下孩子,多多少少还是对闻江潭有感情,但其实我只是太寂寞了,想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娃娃,可以一直陪着我。
我会把我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也会努力做个合格的妈妈,然后安心等着他长大,赚钱给我花。
尽管这对他不公,我还是想独占这个孩子。
八月中,孩子足月,冯伯伯让闻江潭陪我去做产检,我发现医生都认识他,还劝我别再跟他冷战,因为他每个月都来医院,总等我走后再问医生产检结果。
这半年来他忙着对仇家赶尽杀绝,竟然还能拨冗来医院,果然一直以来都是我小瞧了他的痴心妄想。
闻江潭刚扶我出了科室,耳边便猝不及防地响起枪声。
迟源越|狱|了。
迟源是在首都越的狱,闻江潭当时就在首都,却不见他来寻仇。闻江潭知道迟源对冯伯伯进行过详细的调查,恐怕能找到我的藏身之地,于是秘密赶来这里。我的月份大了,一来不好挪动,二来挪动了反而暴露自己,这半个月来他除了加强防备,也让人暗查,没查出什么结果,反而等来了枪声。
这既是他的报应,也是我的报应。
我一直以为许医生是个只有医术还行的|娘|炮,当他掏出枪的那一刻我震惊了。他让我跟闻江潭都换上医生制服,自己换上闻江潭的衣服,做完一切依依不舍地看向我的肚子。我像拍西瓜似的拍了拍,请他放心:“足月了,不危险。”
我第一次发现他的声音其实很有磁性。他冲我笑了笑,“那就好。”
许太医表面上对我阿谀奉承,实则日防夜防,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就怕我反悔做|掉|这个孩子。开始他是为了闻江潭,只是后来时间长了,跟我斗争的次数多了,多少也对这个革命成果生出感情。
其实我挺喜欢他,就像当初喜欢林医生一样。是林医生告诉我,我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等我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又是许医生教我怎么跟他相处。
我天然对医生有一种好感,因为这么多年以来,我都是个病人。
旁人看来我很富有,其实打从我妈死后,我一直有心病,唯恐失去,不敢强求。
那若是,偏要强求呢?
迟源有备而来,医院里的枪响是他同事所为,自己设计劫持了闻江潭的房车。房车里面的保镖已经死绝,房车外面的保镖却仍毫无所觉。危师兄被迟源调虎离山,闻江潭没看见他的爱将,心中警觉,拉着我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又是一声枪响,他护着我的肚子扑倒,本该打在他后心的那枪,便打在了他左臂。
保镖蜂拥而至,织成一张密网,护着我跟闻江潭,医院里跟迟源一起越|狱|的同事也冲了出来,一时间枪声不断,雷电交加。
我没想到这只球竟然这么不争气,不过是往地上躺了一下,听了几声枪响,他就吓得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了。我感觉到自己在流血,闻江潭坐在地上,让我躺在他怀里,一只手捂着我的耳朵,冷不丁被我抓住了手腕,我说:“他等不及了。”
他哽咽着答:“是我害了你。”
我摊开染血的掌心,给他看迟源送我那颗四角星花,“让我试一试,好不好。”
枪林弹雨中,我把那颗四角星花往外一抛,却没听见它落地的叮咚脆响,也许是枪|声|太大,也许是……
有人接住了它。
格格这辈子辜负的人太多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我竭力喊那个人的名字:“林坳!”
林坳天良未泯,一伙人只在医院后门作战,并未伤及无辜。许医生却是个没有医德的,煽动群众跑到后门,闻江潭一让他的保镖投降,林坳即刻也让他的人停止|开|枪。那时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闻江潭将我打横抱起,顶着林坳的枪口,一步步走向他。我听见他对林坳说:“救救她。”
林坳的枪终于抵上闻江潭的脑门,后者跪了下来,重复那三个字。
林坳似乎笑了一下,终是伸手去接我。闻江潭手里没有枪,可他毕竟是个男人,趁迟源不妨击中他持枪的手腕,而我也凭着仅剩的力气抢走迟源手里的枪,抵上他的下巴。
林坳不解:“为什么。”
我只能答:“对不起。”
林坳僵硬转身,送我进医院就诊,闻江潭的保镖很机灵,即刻又把他围了起来。枪声又断断续续地响起,等林坳把我放到手术台上,我已没了挟持他的气力。他说他去找医生,我没把枪还给他,却下意识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的确不喜欢他,却也终究把他当作了可信赖的朋友。
他不愿扭头,语调却不自觉温柔,“我去去就回。”
他再也没有回来。
我很快又听见一声枪响,四角星花终于发出叮咚脆响,接着有人推开了手术室的门。
是许医生。
他杀了林坳,而我是帮凶。
可我现在已经没心思愧疚,因为真的太痛了。羊水已经破了,许医生推来一整套用具,没给我打麻醉,一个劲地叫我用力、吸气。我疼得哭了,又后悔没堕胎又特别想剖腹,他还是叫我用力,我开始犯困,他居然扇了我一巴掌,格格那叫一个气啊,当场就狂吼,跟做仰卧起坐似的弓起头,那小|杂|种好像动了动,许医生让我继续加油,连着又是几个仰卧起坐,不知过了多久我疼晕了过去,依稀听见有人在喊我名字……
其实,谁都在强求啊。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冯伯伯兄弟俩本来是要跟闻江潭同归于尽的,但暧暧想留下孩子,冯伯伯就舍不得去死了,怕暧暧一个人带着孩子活不好。之前老闻引诱暧暧去医院,就是为了给她查有没有怀孕。
说到底暧暧为什么会输呢,因为作为主角她不想付出太多代价就能战胜反派,这当然是不现实的了。
许医生也蛮酷的,上一秒杀人,下一秒接生。就像宫斗文一直在死女人,本文也一直在死男人。
其实这文每个人都在强求。格格想片叶不沾身,看似无欲无求,其实也是强求,而她在跟孩子相处的过程中,挣扎无数次依然选择留下,就注定了会对孩子“强求”。多年前她为一个假娃娃失去了妈妈,多年后为一个真娃娃也可以豁出去自己,这是因为她逐渐拥有了勇气。一个人强求可能还会美满,所有人都强求结局只能是各自让步,接受各自的残缺。这是一个跟梦想和解的故事,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妥协、甚至放弃,选择让自己在目前更舒适的生活方式,这不丢人。
作者在这篇文里得到的成长是我变得更客观了,不会去强求一个完美的结局。(其实就是作者木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