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首望长安

  次日早朝前,文武百官皆是沉默地站在殿下,没人敢像往常一样偶尔耳语、互相寒暄,整个大殿静的吓人。好在洛晋没有从头到尾阴着脸,他面色疲惫,条理却依然清晰,想来也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叛乱,恢复常态。

  大尧这些年重文轻武,从官员比例、品阶便可看的明明白白。这才刚恢复了武举,新人羽翼未丰,皇帝把所有叫得上名字的武官召过来,也不过尔尔。陆暄与吕谦一同汇报了追击叛军的过程,一直语气平平,而一些吹惯了京城温柔风的人听到惊险之处却忍不住咂舌。

  陆暄讲罢,便退至一旁,吕谦神色沉重,接着道:“昨夜叛军一把火烧了西郊军营,臣带人扑灭大火冲进去的时候,已是一片惨状。臣救出了贤王,已将其移交大理寺,押至宫中天牢。”

  权力是最大的诱惑和最深的陷阱,也是帝王家最难以言表的忌讳。陆暄提前得到了消息,心有波澜,却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而不少人乍一听,皆是忍不住喟叹。

  此等大事,三天两头称病不上朝的齐王终是准时出现在他的位子上了。但他默然而立,一言不发,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墙壁挂画的角色,好像那背叛的、被背叛的都是别人家的兄长。散了朝也不与旁人打招呼,直到走出宫门,看见不远处来回踱步的陆暄,他那张麻木的俊脸上才终于有了表情。

  是尴尬而不安的表情——长安转头就走,快要上马车前,竟被一把抓住,陆暄低低地喊了一声:“洛安。”

  “长安”这名字是陆暄起的。而长安作为皇四子入宫后,先帝问及姓名,叹道“长安甚好”,便直接用“安”字正式赐了名。只是陆暄从不这么叫,长安发怔的瞬间,便被陆暄使巧力拉了下来。

  “嗯,姐姐找我?”他微微垂着眼帘,只敢看着对方的脚尖,像只无害而怯弱的猫,那声“姐姐”喊的陆暄有些心乱,又有些心软。

  陆暄本是想来道歉的。她虚长两岁,又白占了齐王殿下那么多嘴上的便宜,让人家堂堂皇子跟在身后做了两年的小跟班。这事情确实尴尬,但做姐姐的应当站出来表个态,一直这么互相躲着,难道要躲到猴年马月去,老死不相往来?方才长安又要躲,她一时气恼,便少见地喊了他大名。

  但她站在长安面前,心里就是一个大写的怂字,一句“对不住”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们四年没见,”陆暄开口道,“你平日里做什么,不做什么,我不知道,也无权干涉。但是长安……有些事不能碰。”

  长安心里“轰”的一声冒起了千丈烈焰,炽热无比。他恨不得立刻消失在陆暄面前,恨不得躲入深山老林,断了红尘之心。他努力平复着心跳,听见陆暄接着说:“你那日,是怎么和贤王说的?”

  长安一愣,抬头道:“什么?”

  那个清晨实在是不忍回首,陆暄心道:“这小子不会在跟我装傻吧?”

  她闭了闭眼:“就是……你喊了声,‘三哥’,然后呢?”

  长安那一颗七窍玲珑心瞬间明白了。方才的烈焰势头不再,他心里如同下起了冰碴子,砸在心口,一下一下地疼。

  “姐姐,”他竭力压着语气里苦涩的意味,轻声道,“是这么想我的吗?”

  “我……”

  “姐姐觉得,”长安打断道,他眼里升起一层薄雾,这么长时间后,第一次敢直视陆暄的眼睛,“我们不是一个老师的学生么?”

  陆暄已经后悔了,她本想字斟句酌,好好谈一谈,谁知一下子弄得兵荒马乱。她“我”来“我”去,连长安都开始叹气了:“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洛衡的事情我从未插手过,那日,我确实在赌与他的情分。洛衡与陛下关系一直很僵,只是有皇太后在中间和稀泥,外面的人极少知道,相比之下,我才是更像兄弟的那个,我确实,把他当三哥。”

  长安顿了顿,道:“就算他没有放我走……”

  陆暄已经悔的肝儿都青了,她别扭地杵在原地,像个动弹不得的木头,听着长安剖心剖肺地解释着,觉得自己……真的很不是个东西。

  长安缓缓地接上后半句:“我也会拼尽一切带你回家的。”

  陆暄感觉心口中了一箭。

  “对不起。”陆将军这么多年都没有如此老实地认过错,什么“长安是不是四爷”,“四爷是不是长安”,“长安有没有走歪路”,全都是上辈子的想法了。她的好弟弟就是个纯良的小花猫,就算发脾气了,也只会轻轻地挠几下,哪会掺和叛国的勾当?哪会放着好好的亲王不做,去混迹九里街?

  长安有些惊讶:“为什么道歉?”

  陆暄支支吾吾半晌,快把自己憋的冒烟了:“我……不该……,咳,对你……那样。”

  长安:“……”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陆暄是个管点不管灭的高手呢!

  她还忙不迭补了一句:“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

  这回轮到长安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了。他觉得耳后火辣辣的,五脏六腑都在灼烧,张了几次口,都说不出一句话。温润如玉的齐王殿下快被烤熟了,索性一甩袖子,又要往马车里钻。

  但齐王府的车夫看见主子们说话,早就十分有眼色地退在一边表示“我什么都没听见”了,陆暄“哎”了一声,以为长安生气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跟着钻了进去。

  长安:“你干什么!”

  “对不起,”陆暄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小长安,姐姐错了。”

  长安忍不住用袖子捂住了脸。

  等他再放下,双眼都变红了,陆暄吓了一跳:“怎么了?不舒服?”

  长安深深吸了口气,负罪感和破土而出、想要宣之于口的欲望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把他撕裂了。他别过头去,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陆暄还抓着他的袖子,生怕他气出毛病,闻言一怔:“啊?”

  长安缓缓道:“我心悦你。”

  陆暄心脏停跳了一下。

  长安声音嘶哑:“所以是我不对,姐姐,留我一个人在车上吧。”

  车夫“驾”了几声,马车疾速远去,掀起滚滚尘土,陆暄傻在原地,已经不是木头了,变成了一根晕头晕脑的棒槌。

  长安说什么?

  心悦她?!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陆暄坐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喝着茶,魂儿早就飞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长安是因为年纪还小……误会了吧?误解自己心意了吧?全京城这么多大姑娘,怎么都轮不到她这么个四年都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啊?陆暄苦闷地唉声叹气,严伯还以为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吓得在外院徘徊,也不敢进去打扰。

  接下来一连几天,陆暄都能在宫里见着长安。贤王反叛一案牵扯甚多,她回北月关的日子又往后延了十天。好在洛晋最近不再给陆暄找茬儿了,她的日子终是过的舒坦了一些,只是每次看见长安,他都像老鼠躲猫一样逃的飞快,陆暄一想到那句“我心悦你”,立即方寸大乱,如此一来,竟是到临行前都没有再说上话。

  洛衡按律当斩。他走那日,又下了一场大雨,与举兵那晚相比有过之而不及。长安说洛衡与洛晋向来不和,陆暄离得远,倒没什么体会,只是皇家手足,有多少是真的兄友弟恭,和和美美地收场呢。

  而洛晋……他做的事情,又寒过多少人的心呢。那些爱恨,终是在大雨中暂且落幕,深埋在地底了。

  “花孔雀,”陆暄看着窗外的大雨,默念道,“下辈子别做皇帝的儿子了,也别……拉着那么多人,随你赴死了。”

  她轻轻叹了一声,继续收起行李来。明天又是启程的日子,想起上次突然进宫,陆暄还有些后怕,因此听见门响的时候,手还不争气地抖了一下。

  玉棠道:“将军,有急报。”

  陆暄心道:“……可能我上辈子是只乌鸦。”

  玉棠带了一个年轻的探子,陆暄面上依旧镇定,让二人进屋,低声道:“怎么了?”

  玉棠道:“我们派出去的人说,查到谢大人的墓了,就在京城西郊一所寺庙附近。”

  她说话一向不拖泥带水,这回却有些犹豫,一直在顾及陆暄的反应,那探子还以为她在考虑消息是否准确,遂接道:“将军,是我问到了住在附近的老人,那老人曾受过谢大人的恩情,但碍于形势,不敢说出来,藏了好些年,如今病入膏肓,才想临走前图个心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应当是真的。”

  “好,”陆暄低头道,“知道了,你们先出去,我换件衣服。”

  玉棠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她是个细心的人,前后联想一番,已经逼近了真相。

  “将军能不能接受,”玉棠心道,“还是看她自己了。”

  形成又破碎,破碎又重塑的想法即将成为现实,陆暄心乱如麻,不知是找到恩师的墓更得到安慰,还是因那个真相而愈加惶然。

  大雨中,陆暄撑着伞,再次来到了那无字碑前。

  今夜没有月色,也没有酒。陆暄闭上眼,脑海中回响着长安那一句“这里葬的,是我的老师”。

  她胡乱抹了把脸,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玉棠和那小探子远远地站着,看她跪在雨中,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次日,陆暄与白遥、玉棠一道,一早便与严伯告别,踏上了回北月关的路。行至京城西北,陆暄骑马立在高处,远远地望了一眼。

  京城在朝阳的光辉中祥和而美丽,它尚未醒来,便足够令人流连。

  “又不和他说就走啊,”白遥道,“下次回京,殿下要气的不认你了。”

  陆暄笑道:“话多。”

  她高喊了一声“驾”,骏马长鸣,疾速向前奔去。在身后偌大的京城里,长安摘下面具,轻轻捧起无字碑前的一束白花,花瓣被昨夜的大雨冲刷,掉在地上,却依然鲜嫩。

  【第一卷 完】

  作者:感谢陪伴!下面一卷是回忆,解锁小长安暗恋之路=w=

第24章 回首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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