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094
冉珥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灯还亮着,楼道里全是警察,她不太认识。好不容易走过来一个护士,她拉住人家问:“里面的人怎么样?”
护士迟疑:“我不跟这台手术,不太清楚,好像挺严重的。”她下巴抬了下,指手术室亮的灯:“已经五个多小时,人还没出来。”
冉珥心下一沉。
“冉珥。”有人从背后喊她。
冉珥猛的转头,是宋建超,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满是希望的看他:“宋队,林湛是不是在里面。”
宋建超点下头。
冉珥追问:“他情况怎么样?”
宋建超声音沙哑:“昨天下午救出来以后,人还有意识,跟我说想回家,加上当地医疗条件落后,连夜送他回来。”
宋建超说,他们终于在两国边境的村子里,将卡拉尔、迈赫迪和仅剩的几个人一网打尽,他们还没来得及杀掉林湛。但林湛受到不少折磨,他们赶到时,卡拉尔正让人绑住林湛的脚踝,倒挂着,一次次扔进水箱里,最让宋建超无法接受的是,他们捞出林湛以后,才发现水箱里的水都是粉色。他整个人被折磨得没人样,浑身是伤,手脚也有刀伤,最可怕的是,他们拉不起他,整个人散架一样,立不起坐不起。
宋建超抽着鼻子说:“那时候真怕,不知道骨头伤到哪。回来后拍片子,颈椎脊椎没问题,肋骨严重,断了十多根,伤及肺,身上多处挫伤,加上之前的枪伤没好,失血多……”
冉珥彷徨的望向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心里五味杂陈,庆幸他活着,可一想到他遭受过怎样的对待,心里就一窝一窝的疼。
林柏文和冯以莫随后赶来医院,他们已经了解林湛被救出后的经过。
冉珥过去时,看出冯以莫情绪不太正常,不清不楚的低喃。
“阿姨。”她坐下,握住她手,百感交集,最后说出来只有四个字:“他会好的。”
会好的,对不对。
冯以莫眼神涣散的看她,又看紧闭的手术室门,人在崩溃的边缘,但不做声,不外露。
林柏文更加从容些,宋建超正和他交代些情况。
宋建超说:“冉珥被救出来的第二天,林湛曾向他在西国的教官发送过求救信息,但傅教官认为他的能力可以完成卧底任务。”宋建超勉为其难笑笑:“林湛这孩子我了解,心里再大委屈,都咽下去,明明自己枪伤很重,结果还是坚持完成任务,这孩子就是,老嫌我给他戴高帽子,其实,他当得上是个好警察。”他字斟句酌,该说的官方点:“林先生,林湛协助国际刑警组织缉拿卡拉尔为首的犯罪团伙,是重大立功行为,市局会对他进行嘉奖。”
冯以莫看似平静的侧目问他:“宋队长,您刚提到的那位傅教官,怎么称呼?”
宋建超直说:“傅时年,傅教官。”
冯以莫积攒的怨气在那一刻释放,松开冉珥手,起身就走。林柏文意识到什么,紧随其后。
冉珥去找冯以莫,她在露台外看见三个人,除了林家父母,另一个人便是傅时年。
冯以莫双目通红,抬手给傅时年一个耳光,林柏文欲拦,到底还是没有。
冉珥距离稍远,听不清他们低声说的什么,但傅时年最后,认认真真的鞠了一躬,转身走了,他没再来过医院。
约莫九个小时,手术终于做完,医生说,手术成功,在ICU观察24小时,体征平稳便转到普通病房。
林柏文订好的单人病房,VIP楼层,环境清幽,没人打扰,很适合修养。
医生一番体征检查之后,病房里终于只剩下冉珥和他两个人。
时隔五个多月,总算又见到,他眼睁着,顶着反反复复的高烧,人不清醒。
冉珥在他跟前,轻轻拉他手,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而聚一下,时而散开,嘴里含糊不清的低喃她名字。
“我在呢。”冉珥揉揉他头发,长了,挡眼,人也瘦,干干净净的脸上擦伤未愈,她心里难受,认认真真告诉他:“林湛,都过去了,你回来了。”
他不知道听没听懂,点下头,眉毛又深深蹙起,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想说话。
冉珥凑近听,他低哑的重复一句话:“你告诉珥珥,别等我……有好男人追她,别错过……”
“你瞎说什么呢!”冉珥差点被他气哭,从见他,就不敢哭,医生嘱咐过,病人出现伤后应激反应,家属得打起精神,不能给他负担。
所以进门,她就保持微笑,这一下,差点没忍住,猛得吸鼻子,固执的戳他目光,像教刚学说话的孩子一样教他:“我就是珥珥,是你女朋友,你在医院。”
“你爸爸妈妈来看过你,刚走。”她一字一句,告诉他近况:“医生说你会慢慢痊愈,以后,我们都能在一起。”
他认真看她几秒,藏在睫毛下的一双黑眸里,湿乎乎的,后来极缓的,滑下一滴眼泪。
也许他这次听懂了,冉珥替他抻了抻被子,他上身缠的全是纱布、固定带、各种管子,衣服自然没法穿,人也一动不能动。
一只缠满纱布的手忽然往上抬,他想摸她的脸,抬到一半,他可能被自己裹满纱布的手吓到了,重重垂到床单上。
冉珥拿起那只手,露出的手背手心贴在唇边亲,亲完,含在嘴里咬了下,笑着看他:“我咬你手了,疼么,都是真的。”
他唇线努力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发出仍是需要她贴过耳朵才能听见的声音。
“珥珥,好久不见……想你……”
冉珥凑近他跟前告诉他:“是啊,我也想你呢。”
林湛的清醒没维持多久,他入睡很难,好不容易闭上眼睛,睡不实,常常半小时不到,就猛的睁眼,警惕打量病房四周,打量她。
他噩梦反复,那时候,他就又不认得她,不知道自己在哪。
冉珥只好把那些话再教他一遍,直到他情绪稳定。
……
这样的日子持续一个多礼拜,终于慢慢好转。
冉珥抽空和余馨回趟家,医生说林湛可以吃些正常人的饭,不用再给他生灌营养液。
昨天给他喂了点稀粥,他一直说饿,想吃东西,后来趁没人时,偷偷问她:“你是不是拿面条去我的墓地拜祭我?”
冉珥当时手里正拿一瓶营养液,新鲜好不好喝,听完他话,吓得口干舌燥直瞪眼,扬起营养液灌自己一大口,登时恶心的喷出来。
靠,这是什么神奇的腐朽煮豆水?
冉珥愤愤将那鬼东西扔一边,谨慎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能想象吗。被一个大活人,问他自己的墓地……冉珥头皮发麻,他要知道她还去祭拜过好多次,怕不会被气死。
“梦见的。”他躺在床上,眼盯着她看:“这么说是真的?”
她不知怎么答,没跟上节奏,他也没等,垂下眼睛兀自寻思着:“我还有个墓,你去那送面,但是我一口都没吃着……”
吃面还不容易,冉珥于是欢天喜地回家,余馨炖了排骨,她用炖好的排骨做了一大碗香喷喷的排骨面,加上青菜,面和汤分离装进保温盒,和余馨一起带回医院。
冉弋杭在病房照看,走在楼道就听见冉弋杭底气十足的笑声。母女俩相视一笑,推门进去。
“什么喜事,这么高兴?”余馨问。
冉弋杭手里拿着大本红色证书:“这不,林湛警大的校长刚来过,说是让他回校,做特聘讲师。”他手指上面四个金色大字,声音挺骄傲:“聘用证书。”
冉珥并非不替他高兴,但是高兴的同时,又不是滋味,昨天市里和局里领导带人来慰问,说是调他到网监大队,直接任大队长,一帮人围着个病人,聊来聊去,全是工作、荣誉……
林湛打官腔的样子也像极了认真贯彻全会精神的老地下党。
冉珥躲在病房外面,看他又帅又假装严肃的脸,直想笑,现在则满是无奈,见他撑床要坐起来,过去竖了个枕头放他背后:“伤还没好,就给你布置这么多工作,你们领导怎么不疼人,当牛使唤你呢。”
冉弋杭和余馨交换眼神,抿了笑,冉弋杭酸溜溜的说:“呦,心疼了?”
弄得冉珥不好意思,忙打岔:“我就是……实话实说……”
林湛要不是自己手弄成这样,肯定把姑娘拉过来,这会儿只好笑着解释:“是兼职讲师,偶尔去,也不是马上要工作,局里给了很长时间休假,足够我把伤养好。”
冉珥去给他拿饭,顺带给吃干醋的老父亲找台阶:“三尺讲台上的事,你可以问我爸,他干一辈子了,多少懂点……”
林湛眼里仍是一抹笑意,傻姑娘啊,干三十年教授的人,你用多少懂点这词夸他,也太轻了。
他赶紧给话圆上:“讲课我不在行,到时候好多问题要跟您请教,您别嫌我烦。”
“不会不会。”冉弋杭干醋消化完毕,被捧得要飞,嘿嘿两声,一副言传身教的样子:“我跟你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自己的想法,给他们当老师,太严厉不行,太和蔼又镇不住,你说说,遇见这帮熊孩子,你能怎么办?”
冉珥怕他答不上来,将面倒进浓浓排骨汤里,幽幽打断:“爸,你让他先吃饭吧。”
冉弋杭干醋已拿好,白她一眼,原本随口一问的,让亲闺女这么一拦,反倒来了蹲下文的劲头。
林湛只能叹气,傻姑娘啊……
他看眼冉弋杭饶有兴致的目光,只好规规矩矩说:“我也没好办法,真有这种情况,就一枪一个,全崩了他们。”
冉珥瞅冉弋杭满脸的错愕,想笑没敢大笑。
林湛把话拉回来:“开玩笑的。”
大家都笑了,余馨最后总结:“会开玩笑,看来恢复不错,我们也放心了。”她说话时直看冉珥,自家丫头已经给她男朋友放好餐板,面也放好,筷子攥着不给人家。
林湛使个眼色,要筷子,冉珥特不情愿的给他,幽幽白他一眼,他那两只裹着纱布的猪蹄子,能自己吃饭才怪。
果然,某人费劲的抓筷子,面还没吃,光把筷子拿稳,就花不少工夫。
冉珥把筷子从他手里抢回去。
冉弋杭瞧出来,拍拍大腿站起来:“行。你俩待着吧,我们回家了。”
俩人走了,病房门关上,冉珥呼出口气,捞起一筷子面条送他嘴边:“我喂你吃。”
林湛看看,没张嘴,别说当她父母,就算只有他们俩,也不想总让她喂水喂饭,活倒回去了,哪好意思。
想想,试着用裹满纱布的手捏住筷子:“我自己吃,吃慢点,没问题。”
这话在冉珥听起来,特别逞强,本想责怪几句,转念一想,他性格要强,不愿麻烦别人,这一个多星期已经突破他极限。
于是筷子在两人指尖僵持三秒之后,她先松手了:“行,你自己吃。”她指指面碗,特意告诉他:“别吃凉了,凉了腻,对胃不好。”
碗给他摆好,冉珥坐在旁边,假装看手机,不巧,他输液的手也是右手,一根透明的系管晃来晃去,他手有刀伤,用不上力,挑起几根面条,没等送进嘴,筷子头绕上输液管,稀里哗啦,面条溅到被子上。
她挑起的余光看完全程,笨拙的样子让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明明是能在二十秒之内拆掉一支枪再组合回去的人。
林湛察觉她看自己,歪头戳上她目光:“帮个忙?”
碗筷推给她,四分无能为力混合六分悉听尊便,又让冉珥想笑。
于是又换回她拿筷子,捞起面条,送他嘴边。
林湛犯难的看长面条,手抬上来又用不了,郁闷的问她:“我从哪儿咬……”还是不习惯,两岁以前被人喂饭的本事早忘一干二净,总觉得从上面吸,面条搭在下巴上,连汤带汁的尴尬,从下面接,他脑袋就得扎进碗里……
结果,某姑娘爆笑。
冉珥服气的看他,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林湛简直太有意思,她站起来,从抽屉里找只勺,面切断,挑起来放勺子里给他吃。
他一大口一大口,狼吞虎咽。
冉珥又想起刚认识他时,发那条朋友圈,捡到只流浪猫,现在还是觉得像,不由自主笑了。
林湛总能察觉:“你笑什么?”
冉珥摇头:“怕你吃凉了,结果还是有点凉。”
他没当回事,吃完最后一口,手掌捧着碗,连汤都喝一干二净,喝完说:“好吃。”
半年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这半年活在刀刃上,只顾填饱肚子,哪管什么味道。
“你是不是没吃饱?”
林湛思绪被打断,抬头,发现小姑娘正静静看他,一双眼睛特别纯粹,让他相信,他确实回来了,笑笑:“吃饱了。”
“明天多给你带点。”冉珥自言自语,收拾碗筷,手被他拉住往怀里带,没站稳,一屁股坐床上,差点碰他脚,吓得提口气。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重伤员。
“我去洗碗。”她愤愤,要起身。
“有护工呢,你多陪我会儿。”林湛不让她走,腾出点地方:“上来。”
床窄,挤小床的经历,冉珥和他有过一次,是在驻地的医务室,她垂眸,如果没有之后那半年,和他在西国的回忆还是美好的。
她不再想那些,脱鞋,腿搭上去,人还没坐稳,他要抱她。
“碰着你伤。”她手轻轻抵他胸膛,不敢使劲推他,自然也抵不住,话音落下时,人已经靠进他怀里,头支着,也不敢倚。
“我没那么娇气。”他手罩在她头上,让她贴近,光的手臂紧紧将她缠住:“让我抱你一会儿,想抱着。”
“嗯。”冉珥让他抱,也想抱他啊,可是不知道抱哪,绷带快绕到腰。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冉珥觉得该找点事做,仰头,见他下巴有些青茬,抠着他手指上的纱布说:“我给你刮刮胡子?”
“大中午刮什么胡子。”
“这个分时候?”
林湛蹙下眉毛,莫非他胡子很长?
“不分。”说着,下意识抬手背蹭下巴,稍微有点扎,但是没碰着她啊?
他现在比以往更在乎形象,毕竟弄成这样,不好看,怕她不爱看。
冉珥已经从他怀里钻出来,跃跃欲试:“你刮胡刀呢。”
“在第二个抽屉……”想想不行,林湛拦住已经伸手去拿刮胡刀的冉珥:“我那个是刀片的。”
“啊……”冉珥不解,她就是想帮他刮个胡子,不想了解刮胡刀的种类和性能……
下一秒某人一句:“小朋友不能玩刀。”
说谁是小朋友呢?
说谁呢?
谁给谁喂的饭心里没数?
冉珥脸往下沉,人也往下沉,幽幽侧躺在床上,单手撑着脸颊,抬眸一笑:“有身材这么好的小朋友?”
手从小腿往上带了下,姿势撩人。
对天发誓,她做那个动作,只是想小小牺牲一下个人形象,尽可能的逗他开心。
没想到某人会扑上来。
在病床上,闹出吱扭吱扭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