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43.
钟思远在烤肉区找到方知行的时候,那人正把煎地冒油的里脊往盘子里夹。
倒酱汁的时候,方知行手上沾了一点,他很没形象的嘬了一下手指头。
钟思远抽纸给他擦,无语道:“你就这么馋吗?”
方知行瞥他一眼:“我三个月没吃肉了,又不是唐僧。再说了,不是你让我杀青以后多吃点吗?一会让吃一会不让吃,精神分裂啊。”
“我是怕油荤刺激你发炎的扁桃体!”
方知行满不在乎的咬一大口肉:“刺激了再说吧,我先吃个爽。”
钟思远无奈地摇头,倒点热饮润嗓子:“我刚好像看到你和苏茉尔在一起,她又找你说什么?”
“没啥,已经被我吓退了。”
好歹是个男演员,怎么吃的形象全无。钟思远稍微替他遮了遮,倒一杯牛奶在旁边伺候。
方知行吃饱喝足,撑得打了个嗝儿。
他擦着嘴,看向宴会厅的舞台,陈华和制片人相继上台致辞,点滴生活一一细数,方知行神色微动,心中有些怅然。
钟思远留心他的反应,在旁问道:“不舍得?”
“有点。”方知行说,“我这个人比较念旧。”
不然也不会逮着一个人喜欢了六年还没忘。
方知行杵了钟思远一下:“欸,开机宴你上去唱了首歌,这回还唱吗?”
钟思远拒绝的干脆:“不唱。”
“陈导喊你也不唱啊!”
“不。”
怎么还傲娇起来了。
这时钟思远低下头,凑在他耳边轻声说:“只给你唱。”
·
杀青宴后,方知行彻底闲住。
封箱演出在即,时间不等人。
他勇敢反抗钟思远的强权,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深更半夜才回家,练功练的脚不沾地,要不是钟思远不同意,他还打算这一个月都住在七舰。
钟思远怕他跳舞不要命,每晚临睡前总要捉着人好一通松筋骨,把方知行按的舒服极了。
他能感觉到方知行对娱乐圈有点排斥,也看出他对拍戏做演员没什么兴趣,这人从小到大就跳舞一个梦想,做的事儿都是为这个。
方知行也跟他透了底儿,接拍网剧就是为了钱,拿到钱就是为了给七舰拉投资。
张口闭口都是七舰,显然是把这个当成本职工作。
钟思远边给方知行揉腿边问:“你要拉投资有目标了吗?”
“没有。”方知行闭着眼睛摇头,“我也不认识啥投资人啊,我估计等封箱演出结束就要有人来找我。”
钟思远没有多说,他最近在忙网剧的音乐制作,也是早出晚归。
他看着方知行倦怠的面容,疼惜的吻了吻他的唇角,把人抱进怀里睡了。
第二天,方知行照常去七舰练舞。
钟思远开着车把他送到剧院门口,说:“我今天如果结束早就过来接你,你在剧院等我。”
方知行解了安全带,在钟思远脸上亲一口,眉飞色舞的飚一句英文:“KISS GOODBYE.”
然后他雁子般轻快的飞走了。
钟思远一直目送他进门,眼底载满宠爱。
封箱一共要跳十二支舞,从早到晚耗时一天,剧团每个人都跑不掉。
方知行一口水没喝的练到中午,吃了饭短暂休息半小时就召集大家接着跳,组里的小年轻童欣上厕所回来通风报信:“牡丹亭快排练完了,我们要去抢台子吗?”
一出舞剧耗时1-2小时,舞台却只有一个,想要上台实操只能靠抢。
方知行当机立断带着人马冲过去,一路上围追堵截,还插了两个队:“你们都排练好几次了!我们一次没上过,讲点江湖道义好不好!”
十几个人蛰伏在台下蹲守,把身后拦的密不透风,二十来分钟后,牡丹亭终于跳完,方知行第一个蹿上去,乌泱泱的人头有人要下场,有人要上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最后孔雀组成功占领高地,夺得两小时排练时间。
开跳前,方知行一改平日嘻嘻哈哈的作风,少见的严肃起来:“这是我带的《孔雀公主》第一次上台排练,跟平时在练功房不一样,我希望大家能够在过程中发现自己的不足和问题,动作、表情、节奏、踩点、站位,现在允许你们出错,但下了台就要给我好好改正,等到封箱演出那天,我的要求是百分百完美。”
说完,方知行击掌两下算作示意,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
准备好后,舞台音乐奏起,大家穿着最普通的练功服,没有华丽的衣服,场下也没有观众,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非常生动,俨然已经融入乐曲之中。
这支孔雀舞的团队由方知行带领,组建于去年封箱演出之后,他去拍网剧前,一面登台表演《十面埋伏》,一面反复练习《孔雀公主》,当时还没想好未来要怎么办,朦胧的考量尚未成型,但此刻已经有了确定的目标。
舞台上灯光夺目,方知行舒展身体随音乐起舞,他已经完全投入舞剧的世界,丝毫没有注意到昏暗的观众席中出现一个人。
《孔雀公主》时长90分钟,排练也是分毫不差。
最后一个动作跳完,方知行撑着膝盖大喘气,汗水下雨似的从发梢上坠落。
演员们都累瘫了,没什么形象的倒在地上,方知行站了两分钟,招呼人先回练功室给后面排练的队伍让场地。
陆陆续续退场,方知行走在最后,进了练功室先问一句:“感觉跳的怎么样?”
大家台上没瘫好,回练功室接着瘫,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出自己的感受。
方知行拧了一瓶矿泉水,靠住把杆安静的听,刚要开口做总结,练功室的门被敲开:“知行,外面有个男的找你。”
男的?这才几点,钟思远工作就结束了?
他转身说:“今天辛苦了,大家先休息半小时。”
出门后,方知行问:“人在哪?”
“在会客室。”
方知行朝会客室方向走,纳了闷了,钟思远来直接去练功房找他不就好了,咋还用上传话筒了。
他怪无语的,是以门还没完全推开话已经出口:“怎么不直接找我……”
然而待方知行看清会客室里的人,全身肌肉突然僵直绷紧,呼吸猝然一滞。
那是人在遇到危险时本能的防御反应。
会客室窗前,背身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高个子男人,百叶窗拉着,那人长而有力的手指轻轻拨弄一片下来,窗外的光横过他烟灰色的眼睛,带起一层薄雾。听到声音,男人把手一松,光影消退的瞬间他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堪称儒雅谦和的脸,一双眼落满风尘,可以看出上了年纪,清晰可见眼尾细纹,但并不露老态,那些年龄带来痕迹更将他刻造的丰神俊朗。
来人看见方知行,柔缓地笑了起来,启唇轻喊:“知行。”
那是一句韩语。
冰凉的门把手成为方知行的救命稻草,他紧握住,感觉到背上的毛孔随着传入耳际的声音一并炸开,细小的战栗爬满皮肤,他不受控制的被恐惧胁迫。
他在害怕。
“四年多不见,你还好么?”男人礼貌地问候,“我受邀来中国录节目,想起你,所以过来看看。”
说着,他向前走了一步。
“别过来!”
方知行后退一步站到走廊上:“你站在那里别动!”
剧院走廊并不空寂,左右都是练功室,不时有个人从旁边路过。他这一声喊的有点大了,隔壁探出来个脑袋:“知行?你叽里呱啦嚷嚷啥呢?”
方知行陡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他刚才脱口而出的也是韩语。
他没几分笑意的扯动着嘴角,遮掩道:“没事,你们接着练。”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迈入什么不归路般,决然赴死似的进了会客室,并且反手关上了门。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微博爆料即将来中国录练习生综艺的韩国GPO社长,金侑熙。
金侑熙朝方知行笑了一下,为了表示自己不会过去,拉开了面前的凳子坐下了。
方知行紧贴着门板,感觉自己手心在冒汗,畏惧迫使他喉结震颤,说话时声音细细地发抖:“你来干什么?”
金侑熙和睦的看着方知行,像是一位长辈看着自己喜爱的孩子:“我来了有一会儿了,当时你在台上跳舞。可能你没有注意到,我就坐在观众席。”他停顿一下,十足韵味的眼睛轻微眯起,似是在回味舞台上摇曳的白孔雀,然后道,“你的舞姿依然那么美丽。”
一阵反感袭上心头,方知行甚至有强烈的作呕欲,刚从舞台上下来时,他面色潮红带汗,此刻已经苍白一片,他甚至不敢看金侑熙的脸。
零碎画面从眼前闪过,金侑熙的神情突然充满怀恋:“知行,你曾说过不会再为我跳一支舞,刚才算是食言了吗?”
“去你妈的。”
方知行用中国话骂了一句,又切回韩语,他顶着惊惧不爽道:“我不是为你跳的。”
金侑熙听完,又用那种长辈般宠溺的眼神望向他,笑的春风和煦,仿佛在和自家叛逆期任性的孩子说话:“这里开门迎客,我进来就是观众,你的舞不是为观众跳的吗?”
他的言语是平和而清雅的,但方知行无端觉得刺耳,连带着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的跳。他不想再多费口舌,不耐道:“你到底来干什么?”
金侑熙眼底似有微光掠过,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完全忽略方知行的抗拒与不悦,浑身放松的往后一仰,说:“我要在中国录一档节目,选拔练习生,这里我人生地不熟,节目组也没有相识的朋友,有点无趣。不如你来陪我?我让他们换掉舞蹈导师,你去顶替。”
这个邀请对任何一个刚刚走红的新人来说,无疑是充满诱惑力的。
但方知行只是把门打开,没有半分犹豫道:“不去,你走吧。”
莫名的僵持在一方会客室无声蔓延,这股气氛应当是诡异的,但由于金侑熙过于自若的神色,将剑拔弩张的氛围硬生生降到近乎和谐的地步。
金侑熙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似乎将拒绝视在情理之中,静默半晌,他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昂首阔步的朝门外走。
方知行半身隐在门后,光是感到金侑熙一步步接近就觉得膝盖钝痛。
然而,金侑熙却在他身边停下了。
如果心脏会自动预警,那么方知行的警报器此刻已经爆表,他扒着门边,人又往门后躲了更多。
老男人脚步不动,稍稍偏过头,眼角的几条纹路随动作一并转向方知行,那些皱纹存心是来给他添砖加瓦的,使他看起来彬彬有礼。
“啊,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金侑熙不紧不慢的开口,完全不像忘记的样子,反而更像是他精心算计一场,毫无征兆的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此刻。他将声音放的很轻,悠悠道,“你舅舅找我了,问我要五十万。”
方知行按在门框上的手倏然扼紧了,指关节顷刻间变得青白。他猛地瞪大双眼,一种强烈的屈辱感迫使他瞬息之内便红了脸和脖子。牙关磕碰在一起咬紧了,他根本说不出话。
金侑熙朝他温和一笑,放松的抬起两根手指摆了摆,那是他告别时常用的姿势:“钱已经到账了。”
他在方知行逐渐僵死的面孔中悠然离去,这座城市还在下雨,等在七舰门口的助理将一件黑色羊绒大衣披在金侑熙身上,他撑起一把黑伞,款款走下台阶。
七舰门口贴着方知行虞姬那张海报,昳丽浓艳的妆,红色舞蹈服,那颜色隐秘而诱惑,赤/裸的在外的皮肤可见紧致胸肌。
金侑熙回首,微抬起伞淡淡扫视一眼,旋即笑着坐上停在路边的车。
在他身后隔一辆车的距离里,刚要下车的钟思远倏而顿住,目光从他身上,缓缓地移到了门口的海报上,入定般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