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重生IV
芝宜拿着巾帕正在替沐浴后的沈未凉擦拭着长发, 突然听见女人温声开口,“方才还没来得及问, 你同李大人, 当真一刀两断了?”
芝宜勉强笑着答,“这些日子给夫人添了不少麻烦, 奴婢心里实在愧疚的很。既然此番李郎他非要纳了游月未妾,奴婢也就不再与之纠缠了。”
沈未凉打断芝宜擦拭头发的动作, 拍了拍她的手背, 缓缓道,“依我所见, 李伦甫对你的情谊不像有假, 但他出了事儿不仅不同你交代, 还要一并娶了游月, 却是叫人寒心。但你也要知道,感情的事儿,并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他若来找你, 你可能忍住不见?”
芝宜神情僵了僵,郁郁地开口,“人一旦有了隔阂,便很难再走近了。李郎既起了纳妾的心思, 就算这次能消下去, 难免还会有下次。所以奴婢不会再见他了。”
沈未凉似是没料到,像芝宜这样的柔弱女子,心思却通透的很, 拿得起放得下,真是比自己要有骨气多了。
“我倒有些小看你了,咱们芝宜啊,勇敢果决又善解人意,往后定能觅到个如意郎君。”
芝宜闻言,赶忙摆手笑道,“夫人谬赞,奴婢见识短浅,嘴上说的不见,其实也不过是胆小怯懦,觉得无法面对李郎罢了。”
沈未凉随意地用巾帕裹住自己乱糟糟的长发,面容淡然,瞧不出悲喜,“最难能可贵的,约莫就是能有勇气成为他人的过去。莫说你了,我又何尝不是胆小怯懦,所以才一直依仗着王爷的庇护,不愿回到东燕去。”
芝宜自然是听过沈未凉的往事儿。毕竟四国里,就出了这么一个女将军,还同燕帝是青梅竹马,感情笃深。可这再深的感情,看起来好像都抵不过皇权的诱惑,燕帝封太师之女为后,巩固帝位;而沈未凉沦落成弃子,险些马革裹尸。
她若是沈未凉,别说有勇气成为他人的过去了,怕是光怨恨就要怨恨到郁郁而终,甚至死都不能瞑目。
芝宜抬手捏着把银面扎珠镶松石的梳子,轻柔地梳理着女人尚未拧干的长发,语气钦佩,“夫人莫要这般贬低自个,您已经做的够好了。夫人飒爽直率,凡事都做的足够坦荡,问心无愧,难怪呀咱们爷喜欢您喜欢的紧。”
沈未凉莞尔,“就你嘴甜。不过话说回来,今日我同太后身边的周姑娘有约了,你陪我去一趟月茗轩吧。”
芝宜颔首应下,“好嘞夫人,外边儿雨下的不小,我给您取把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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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凉赶到月茗轩时,周阑烟已经等了好一会的样子,虽仪态仍端正的很,姣好的面色却透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抱歉,这雨太大了,我又是第一次来这儿……”
沈未凉落了座,气喘吁吁地掀开茶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方才缓过些气来。
周阑烟没眼看似的小声嘀咕,“真不知道萧哥哥瞧上你哪点儿了,半点没个姑娘家的样子,白瞎了幅漂亮脸蛋。”
沈未凉耳尖,闻言笑眯眯地放下茶盏,从怀里摸出封庚帖来,“多谢夸奖。这是叶子鸿那未婚妻让我转交的,说是要退婚。”
周阑烟伸手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狐疑道,“事态的发展方向,怎么同上一世不一样了?”
“可这结果,不是没改变吗?”
沈未凉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盅茶,慢条斯理地解释,“叶子鸿的未婚妻虽未病逝,但退了婚,你二人不就仍可再续前缘。不过我在山阳还听说了些事情,想必你也该有所耳闻。”
周阑烟循声凑过头去,听见女人压低了些声音,“叶家灭门案,恐怕没那么简单。”
“嘘。”少女忙竖着根食指放在樱唇前,紧张兮兮地瞪向沈未凉,“这事关系着许多人的性命,你可切莫四处深究。”
沈未凉压下满脑子多管闲事的心思,学乖了些点点头,“知道了,对了,你上次给我的药粉,是什么来着?”
周阑烟想了想,回她,“那是雪骨参制成的药粉,用来醒神清毒,可派上用场了?”
“简直救了我的命。”沈未凉瞧了眼窗外渐晚的天色,粗略说了遍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捡来的那人有几分痴傻,又失忆了,我便叫他阿木。也不知阿木有何来头,在山阳的时候,还被县丞给盯上了,欲杀之灭口。”
周阑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阿木是何人派来的?我看你还是早日将人送走为好,免得卷进些莫名的争斗中。”
话未说完,少女冲沈未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候在一旁的芝宜遣下去。女人遂开口吩咐,“芝宜,你且在楼下等我。”
芝宜离开后,周阑烟这才小心翼翼道,“我前几日在宫里碰见了芝宜的相好,就是那个新晋探花郎,被封了大官的李伦甫。他好像已经归附梁相一派了,芝宜在你府中,又与那李伦甫有婚约,你可要提醒萧哥哥多加提防。”
沈未凉颔首,“她二人早已分道扬镳,再无干系了。不过我怀疑李伦甫同你一样,是重生而来的。”
“什么?!”
周阑烟一声惊呼,惹得相隔甚远的相邻四座都纷纷回首探望。
少女掩唇,吃惊地压低嗓门开口,“我就说,他一个小小探花郎,凭什么突然做了翰林院学士,原来是重活了一世!”
沈未凉抿唇,“我只是怀疑,还未查明。再说了,你慌什么,大家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胆子大点。”虽然她好像特别一点,已经重生不知道几回了。
周阑烟:………
二人互相交换完有用的情报,两看生厌似的挥挥手告别,毫不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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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天色已晚,雨还未停。而萧燃也还没从大理寺回来。
沈未凉本来准备歇下了,想起之前自个在雨里对着男人有些唐突的一番话,顿时脸颊发烫,困意全无。
她说准备好了要看看他的真心,就是有些心动的意思,萧霸王应该能听得懂吧?
沈未凉左思右想,生怕男人不按常理出牌,曲解了自己的心意,遂再也坐不住似的,匆匆拾了把油纸伞就绕过屏风朝屋外走去。
夜幕四合,周遭只剩下雨点砸在地上的阵阵声响。
沈未凉收起伞,坐在花园的凉亭中候着。这儿是萧燃回院子的必经之路,她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心里肯定别扭的要睡不着觉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未凉听见背后出现了一阵轻逸如风的脚步声,下意识以为是贺御,便松了神道,“贺侍卫不必担心,我就在这亭子中等着王爷,不会到处乱跑的。”
话音刚落,便惊觉脖颈间有掌风划过,只是瞬间,沈未凉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女人被捆绑住手脚,关在间破败的寺庙里。窗外黑漆漆一片,雨声倒是停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蹭着庙里残破的佛像石料,将麻绳磨破。刚站起身,便瞧见斑驳的庙门被来人推开,沈未凉借着他手中的烛火,好不容易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怎么是王府里的那小厮?
男子依旧是碎发遮住半张面庞,走到她身前,语气恭敬,“沈小将军,属下嵇霖,奉燕帝之命,前来带您回东燕。”
沈未凉猛地睁大了双瞳。对于这个名字,她的脑海里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却不是很清晰。许怀衣尚是太子时,便在身边培养了十四个精锐暗卫,负责保护他的安危,其中确实有一个,好像就叫嵇霖来着。
只是他们常年戴着面具,体型穿着都差不多,鬼能分得清谁对谁。
沈未凉后退了几步,冷声道,“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嵇霖闻言,眸中精芒一闪而过,似起了杀心般放下烛台,拔剑抵近女人的下巴,重复了一遍,“属下奉燕帝之命,带您回东燕。您如若不从,则格杀勿论。”
沈未凉轻声哂笑,“格杀勿论?怎么,许怀衣是怕我说出这些年东燕边疆的秘要,还是怕我成了叛徒做出些损害东燕之事?”
嵇霖充耳不闻女人的讥讽,只是冷漠地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再次威胁,“您若执意要出了这扇门,不愿回东燕,那属下就不客气了。”
沈未凉眉心跳了跳,许久没大动的肝火蹭蹭直往上冒。笑话,便是许怀衣出现在这里,也不敢用这种口吻同她说话。
女人几乎不假思索就抬腿踢开了破旧的嘎吱作响的木门,只是半个身子刚跨出门外,脖子上冰凉的触感突然一空,等到再反应过来时,霜白的剑刃已从她后背贯穿,在胸口露出一小截朱红的沾血的剑头。
沈未凉错愕着回过头,看见嵇霖面上木然不带任何表情地从她胸膛里抽出剑。剑刃上涓涓滴着鲜血,在地面逐渐形成一滩细流。
胸腔仿佛被生生掰开,一阵天崩地裂般的疼痛一股脑涌了上来,叫她无力招架。中剑而亡,算起来应该是第二次了,沈未凉眼前一片朦胧,剧烈的痛感交织着无穷的困倦袭来,在模糊的白光之中,她却恍惚瞧见屋外的夜风吹过,吹得烛影摇晃,也吹起了嵇霖半垂在面上的碎发。
碎发之下遮盖的半张脸上,清晰的盘桓着一道飞雀刺青。张牙舞爪,一直蜿蜒到他的眼下。